她一路往柳树坝小跑着，不敢回头，总觉得身后的那双微笑着的眼睛在盯着她，盯穿了她的后背，盯着了她的前胸，盯遍了她身上的角角落落。她脸上火辣辣的，心砰砰地跳着。她害羞极了，怎么能让一个并非自己的男人而且又非常熟的男人盯遍她全身？同时，她心里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与幸福，被人爱是一种幸福。她慌里慌张、羞涩地跑过坝外的公路，跑进了坝口，跑到了坝口与村子的凹处。
　　 冷不防一个黑影窜到她面前，她来不及刹住脚步，面对面地碰到了一起。黑影强有力的胳膊紧紧地抱住他，一张臭哄哄的嘴巴直往她脸上凑拱。啊，快来人呀！她吓得大叫起来。在这凹处，她微弱的呼救声无济于事，淹没于潺潺的流水声。刚才一路小跑，她累得气喘吁吁了，没想到半道杀出个劫匪来。她灵机一动，这个时候，一定要保持冷静，劫匪暴起的眼睛里闪动着一道道充满欲火的贼光，她一下子看明白了，这贼光是牛黑蛋的。她变得温柔起来，牛蛋哥，你也不要心急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嘿嘿嘿。牛黑蛋淫笑着，眼前的柳春花已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兔子，是他的囊中羔羊。嘿嘿嘿，花妹子，哥听你的，不急，慢慢来。他淫光满眼，这头倔强的母牛犊子终于被他征服了，他马上就要享受自己的猎物，猫逮老鼠，得把老鼠玩腻了，老鼠服服贴贴了，这时再细嚼慢咽，才能品出味来，品出那蓄谋已久的饥渴之味儿。他慢慢地放松了警惕。
　　 柳春花铆足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对准了牛黑蛋那鼓胀的胯下，使劲向上一踢，打蛇打七寸，这是她的绝招，致命的绝招。
　　 哎哟——哎哟——哎哟——
　　 牛黑蛋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捂着他的命根子，蹴成一团，痛得哇哇叫，贼眼闪动的不再是贼光，而是疼痛的泪滴。
　　 柳春花趁机逃了出去，迈开脚步朝坝里的家奔去，有些兴奋，边跑边开心地自言自语着：小瘪三的牛黑蛋，想占姑奶奶的便宜，想吃姑奶奶的豆腐，也不瞧瞧你那怂样，我让你断根，永远断了念想。
　　 她跑回家门口，屋后的腊梅家传来了恶毒、不堪入耳的的辱骂声。死不要脸的臭裱子，胯下痒了，找块磨刀石操操，勾引我家大牛，你把大牛藏哪儿？接着就是叮哩咣当地摔盆子砸桌子的声音，一阵响声过后，又是一阵骂声，家里有老不要脸的，就会有小不要脸的，痒了你就去街上卖，卖了还可以赚几个油盐钱。接着就一阵就是撕扯衣服、头发的哗啦声，还有腊梅的撕心裂肺的凄哭声。屋里传出了腊梅婆婆的哭诉声，造孽呀，我家大柱不在家，欺侮我们孤儿寡母呀……
　　 坏了，腊梅妹子家出事儿。柳春花忙向屋后奔去。眼前的一幕惨不忍睹，腊梅妹子的衣服被撕成了一缕缕，已遮挡不住白花花的肉体，肉乎乎的一团在月光里泛着白光，长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逢头垢面，像是一个找不着家的孤魂野鬼，煞是瘆人。而这场闹剧的主角就是牛黑蛋家的母老虎。她怒不可遏，侠心义胆，走上前去，对准正在撕扯的母老虎就是几脚。母老虎虽厉害、泼辣，但不是年轻力壮的柳春花的对手，被踢得哇哇大叫起来，打人呀，骚婆娘柳春花打人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前来看热闹的坝里人见母老虎占了下风，都嘿嘿地笑着，也不拉架，任由她踢打。她打累了，母老虎爬在地上也不撒泼了，她才停住手脚，恶狠狠地说，管好自家的男人，少在这里撒野。
　　 母老虎翻着白眼瞅着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牛黑蛋捂着胯下一瘸一拐地赶来了。
　　 大牛，快来救我呀，我被烂心烂肺的骚婆娘打了。母老虎见来了救星，大声呼叫起来。
　　 牛黑蛋走到她跟前，恶狠狠地说，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这也许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母老虎说这样的狠话。
　　 大牛，你咋呢？走路一瘸一拐的，我还以为被不要脸的婊子给藏起来了。
　　 刚才去田里不小心摔了一跤。牛黑蛋面无表情地拉起了母老虎，一瘸一拐地向家走去。自那以后，他走路一直都有些瘸拐。
　　 柳春花把腊梅妹子扶进了屋里，一场闹剧才算平息。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又似乎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
　　
　　 八
　　 一股暗流在柳树坝无声地流淌。
　　 胡大柱在柳家坝这场闹剧的第三天，不远千里浪费几千元的飞机票飞回了柳家坝，当然，他坐飞机只能坐到市里的飞机场，然后颠簸一天的客车才回到柳家坝。他见到半死不活的腊梅，跑到厨房拿起那把锃亮的菜刀，要找母老虎和牛黑蛋算帐，非要剁了牛黑蛋的牛蛋以泄心中之愤。
　　 柳春花听到风声，忙跑到屋后拦住了胡大柱。柱子，你这是干啥？剁了牛黑蛋，是要出人命的，两家人都会完了，你还要看看你两个未成年的娃儿，一些风言风语，你都当成真的了，亏你还是个男人。
　　 大柱娘见了，从瘫床上爬过来，抱住了胡大柱的脚。儿呀，使不得，经过这一次，谅他牛黑蛋和母老虎也不敢找我们的麻烦了。
　　 腊梅立在胡大柱的面前，神情庄重，大柱，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再去算帐，行不？她含着泪哭诉着自己冤屈的经过。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们这些男人不在家的女人门前是非也多。柳春花把大柱摁在了板凳上。
　　 腊梅说，她和牛黑蛋也没有什么过节，更没有狗扯羊腿的邪乎事儿。大柱，你知道的，我们家的黑黑，是条通人性的狗。牛黑蛋三不时爱往我家门前屋后燎骚。我就唤黑黑去咬他，吓得他屁滚尿流地逃走了。我去田间地头里，黑黑也不离身。可前些天黑黑突然失踪了，我寻到坝口，也没寻到，可能是让牛黑蛋下肉包子给毒死了，这没证据的事儿也不能乱说，我就忍下了没吭声，没有了黑黑，我惶惶不可终日，走到哪里，总觉得有一双贼眼在背后盯着我，盯得我后背脊发凉。上前天，家里堆了一堆衣服，我就想趁早无人的时候去河边把他给洗了，可那牛黑蛋就夜猫子变的，我刚蹲下，冷不防被牛黑蛋从背后抱住了，摸我的前胸。我吓得不敢大声呼叫，这毕竟是见不光的事情。还好，母老虎这天也起得早，见到牛黑蛋不正经，吆喝了一声，老牛，不去地里，在河边干啥？骚婆娘！牛黑蛋闻声松开了手，随即慌称，我洗把脸。慌里慌张地跑了。母老虎路过河边的时候，呸！一句浓痰吐到了河里，男人不在家，不要脸的骚婆娘。我知道骂架、吵嘴都不是母老虎的对手，你不在家，我不想惹事儿，给家里添乱。事情就坏在这里，前天晚上，牛黑蛋不知又到哪儿嗅腥去了，母老虎便跑到我家大吵大闹，硬说我跟牛黑蛋有一腿，我把牛黑蛋给藏起来了，后来的事情，春花姐都看到了。
　　 说到这里，腊梅已经委屈地成了泪人。大柱，我俩一起出去打工吧。
　　 胡大柱没吭声，两个娃儿可以带着，大不了在外租房上学，可老娘怎么办？他耸拉着脑袋。
　　 腊梅妹子，你跟大柱一起出门，拖儿带母的，能挣钱吗？还有家里这一摊子事儿咋办？你就别为难大柱，有我在，经历这一次，牛黑蛋不敢再胡来了。柳春花说着说着，窃笑起来，那天，腊梅，你知道他为啥一瘸一拐的？那是我一脚踢到了他的命根子，可能命根子报废了。
　　 腊梅眼睛惊得老大，止住了哭声，春花姐，你真行，怪不得这几天不见那贼人四处晃悠了。
　　 好了，腊梅，明年我去坝外再买一只狼狗回来跟你作伴。大柱放下手中菜刀，又说，春花嫂子，谢谢你。
　　 胡大柱在家里呆了几天又出门了，家里几大口子，张嘴要吃饭，不挣钱不行。坝里人茶余饭后流传出了一段美谈，说柳春花治服了寻花问柳、色胆包天的牛黑蛋。她听了，心里乐滋滋的。
　　 柳春花没有了牛黑蛋的骚扰，心也静了，心情也好了起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又用起了胡咧咧送她的“礼物”，当她云里雾里飘飘欲仙到达无人之境时，眼前晃动的都是卢建国的影子。心静下来的时候，她为她这种莫名其妙且奇怪的感觉感到吃惊，何时有了这种感觉，她说不清楚，只觉得那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有了这种快感。在办公室里，她不敢抬头正眼看卢建国一眼，像个羞涩的小姑娘。她寻找答案，胡咧咧在外面有了女人，但没有证实，风言风语也令她心里不舒服，她心里想着个没有付诸行动的男人又未尝不可，只许洲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事儿在她心中不存在。
　　 曾几何时，柳春花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又生出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不是牛黑蛋的，也不是其它坝里人的，而是她的公公胡秃子，这令她不寒而栗、心惊胆战。公公不是好色之徒，婆婆去世得早，她嫁过来的时候，婆婆就不在了。后来她听咧咧说过，他阿娘在他十岁时就离他和阿爹而去，要她在以后的日子对阿爹好点儿，以报养育之恩。但她心里，她一直都尊敬、孝顺公公。公公虽然没有与她和娃儿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当做了好吃的，她总忘不了给公公盛上一碗亲自送去，有时忙不过来，就让丫丫送去。自从她嫁给胡咧咧之后，从没听到过公公年轻时的桃色绯闻，况且现在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更没有他的奇闻轶事儿，他就是一个平平淡淡、实诚、憨厚、善良的人，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没有大起大落大风大浪。这些天，他看她的眼光总是怪怪的，有责备有善意，还有什么，她说不清楚，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以前的目光里总是赞许。难道公公老了也耐不住寂寞，见咧咧不在家打起儿媳妇的主意？如今的花花世界无奇不有，她听说在坝外之外的国外，时有发生这种乱伦的事情。要真是公公打起了她主意，这如何是好？家贼难防，而且家丑还不可外扬，这事儿又不好直接当面质问。她又开始失眠了。
　　 坝里传着牛黑蛋那档子绯闻时，胡秃子打死都不会相信春花会被牛黑蛋非礼，他是了解春花的，就如了解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春花心气儿高着呢，要不是儿子胡咧咧鬼精鬼精的，也不会把柳春花弄到手，所以，只要传着有关儿媳妇在坝里的桃色绯闻时，他都会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他相信春花不会做出对不起咧咧的事儿。可是，那一天，他在地头干活儿，牛黑蛋偷摸着来到他的跟前，给他递了一支烟。秃老叔，咧咧不在家，他也放心柳春花？
　　 春花是个正经人，心单纯着，没有乌七八糟的坏心眼，牛黑蛋，我倒是要警告你，你和咧咧都是本家兄弟，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要是敢打春花的主意，当心我这身老骨头会卸了你一只胳膊。
　　 嘿嘿嘿，秃老叔，你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呀。牛黑蛋挠着脑袋，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我就说嘛，谅你也不敢。
　　 嘿嘿，嘿嘿，秃老叔，我倒是不敢，可坝外那修路的老板就不一定了，看在你是我老叔咧咧是我本家兄弟的份上，我才对你透露点信息，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就权当我没说，放了个臭屁。说罢，牛黑蛋缩手缩脚地溜走了。
　　 牛黑蛋是吃不到葡萄，一定要把葡萄搞酸搞臭搞到臭名远扬，他的命根子被柳春花踢了一脚之后，在那方面就不行了，母老虎夜夜骂他像个太监，无用的臭狗屎。骂得他无地自容，对于那一脚，他是吃了个闷头亏，嚼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无法开口。他要报一脚一仇，但这仇又不能亲自去干，他要“借刀杀人”，这把刀就是胡老秃，住在坝里的胡老秃，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柳春花胡混？只要胡老秃跟柳春花闹掰了，柳春花的名声就臭了，据他踩点窥视，柳春花确实与坝外修路的老板有一腿。他就瞅准机会把这桃色绯闻透露给了胡秃子。
　　 天上起了几片乌云，沉闷的雷声由远而近，看样子要下雨了。
　　 牛黑蛋溜走后，胡秃子扔下手中的锄头，怔在那里，手中的烟蒂燃到了他的手指，他也没有感觉到疼痛。直到一声炸雷劈断了地头边上的一棵古树时，他才惊醒过来。胸口钻心般痛了一下，他身子一紧，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今山里小伙子讨个婆娘非常不易，没有一二十万是讨不到婆娘的，况且已有了两个孙子，若春花真起了外心，这如何是好？好好的一家就败了。不行，他要阻止柳春花。他就开始盯盯梢儿，弄清事情的虚实及程度。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柳春花蒙在鼓里。她感觉到了，她的背后有一双眼睛，眼睛里充满着愤慨。
　　
　　 九
　　 身正不怕影斜，行得正，走得端，夜半不怕鬼敲门。
　　 柳春花想了几个晚上之后，就把背后的那双眼睛不当回事儿，牛黑蛋那样的壮汉拿她都没有法子，她还怕自家的一个老头儿，一如往常，该上班就上班，该给公公送吃的喝的就送，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最近，一连下了几天连阴雨，坝里的小河涨了水，坝外的大河里洪浪翻滚，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泥泞不堪，公路被挖掘机挖出了一片坑坑洼洼，工程被迫停止几天，柳春花放了几天假，好好在家休息几天，梳理一下心情。
　　 这天，为了给两娃儿加顿餐，好久没包饺子了，她正在剁精肉韭菜馅子，腊梅妹子来了，阴沉着脸，如柳树坝上空灰蒙蒙的天。
　　 腊梅妹子，咋了？谁又招惹你了？脸上挂满阴云。
　　 腊梅无语，坐在灶房在凳子上，耷拉着头，有气无力。
　　 是不是牛黑蛋又骚扰你了，给姐说说，姐去收拾他。
　　 哇——哇——哇——
　　 腊梅伤心地哭起来了，泪水长放，如屋外下着的雨线子。
　　 你这是咋了？还哭起来了，有啥事儿倒是说呀？急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