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新生】春花的心事(小说)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腊梅哭得更伤心,哽咽声、哭声交织在一起,如汹涌的洪水,一并泄了出来。
轰!一声炸雷声响起,似乎天塌了下来。
她只得放下手中的菜刀,坐在腊梅的身边,帮腊梅擦拭着泪水。腊梅娃子,有啥事儿?天不会塌下来的,给姐说,姐给你做主。
腊梅鼻涕一把泪一把哽咽着,春花姐,大柱不要我了。
啥?大柱不要你,他有啥理由啥资本不要你?你在家里像老黄牛般撑着一大家子,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照看老娘,他没有理由不要你,走,我找他说理去,看看他的心是不是肉长的?是红的还是白的?还是狼心狗肺?她有些气愤,她要为腊梅鸣不平。她拉着腊梅就要去腊梅的家找那个白眼狼。
大柱没回来,还在煤洞子挣钱。
没回来,你咋知道他不要你了?是不是他打电话要跟离婚?离就离,你就来我家,过几天他会跪着求你回去。
不是的,大柱没说离婚。
大柱没说离婚,那你咋说他不要你了?腊梅,你是不是说疯话,出了神经?
不!他就是不要我了。
轰,又一声雷声,腊梅歇斯底里地哭叫声,如那令人心惊胆寒的炸雷。
柳春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腊梅一定是上次闹剧闹得得了失心疯,彻底地疯了。腊梅,你别这样,吓着姐了,别胡思乱想,要朝两个娃儿看,你疯了,两个娃儿咋办呀?听姐的,别哭了,也别疯了。她连忙把腊梅抱在怀里,像哄娃儿似地抚摸着腊梅的后背。
春花姐,我咋办呀?
咋办、咋办?你这莫名其妙的问题,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叫我咋办?我不办了,还得给娃包饺子,你回去吧。
春花姐,我说我说,你要保证,不要对任何人说。
腊梅,要我保证个啥?大柱不要你了,要跟你离婚,是他在跟你闹,我能管住我的嘴巴,能管得住他的嘴巴吗?好好好,我不需要向你保证,也没必要向你保证。
春花姐,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是啥样的?你倒是快说呀,吞吞吐吐的,难怪牛黑蛋欺负你,大柱也跟着欺负你?我看你就是个受欺负的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就是太善良了才被欺负。
春花姐,大柱在外面有女人了。
在外面有女人了好,有女人就各过各的,另起炉灶,离了那个白眼狼,地球照样转。
春花姐,不是这样的。
腊梅,你一口一个“不是这样的”,到底是啥样的?难道你对那个白眼狼念念不忘?
大柱在外面嫖娼,被警察逮住了,蹲笼子去了,还罚了款。
柳春花倒吸了一口凉气,哎哟,腊梅,看不出来,这辗磙都轧不出个屁来的闷驴子还嫖娼,你是不是搞错了?太阳打西边出来,柳树坝的河水倒流了?真是个稀罕事。
春花姐,我没搞错,是千真万确的事儿。
那闷驴子在外面嫖娼,你咋知道的?
是村支书胡耀祖告诉我的,前天,胡支书专门一个人来到我家,把我叫到屋后,告诉了我这件事儿,还专门叮嘱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那瘫在床上的婆婆,怕老人知道了,经不住打击,我没告诉任何人,憋在肚子里,憋得难受,就对你说了,这是家丑,你可千万要对天发誓,别说出去。
柳春花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儿,这腊梅也真会绕的,绕来绕去把她都给绕晕了。嗯,腊梅,胡支书说得对,你也做得对,这事儿不能说出去,说出去大柱就没法在坝里做人了,你脸上也没了光彩,我保证,我把这档子事儿带到坟墓里去。
呜——呜——呜——
腊梅又伤心地哭了起来,不过,这次是低声哭诉,春花姐,大柱在外面有女人了,我该咋办呀?
柳春花没想过这个问题,说是大柱在外面没有女人,似乎又说不过去,毕竟做了不该做的事儿,身子脏了,说是有女人了吧,这个女人也不是他的女人,可能还是陌生的女人,是个婊子,是个妓女。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只好安慰腊梅,腊梅,别哭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没有闹出人命,不就是蹲几天笼子,罚了钱了吗?钱是人挣的,去了还会来,只要人在,还怕没有钱?你要相信浪子回头金不换,是个宝,通过这次教训,大柱一定会改邪归正,不会再做错事的。
不!春花姐,大柱这是在报复我、遗弃我。上次的事儿,认为我已经是个不干净的女人了,就去嫖媢,以礼还一礼。
柳春花真没想到腊梅说出这样的话,想得那么深,那么透彻。她真不知说什么,也没有主见,只是说一些含糊其辞的话,腊梅,时间会冲淡一切,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不去想大柱,心里想着两个还小的娃儿,后面的路还长着。
春花姐,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作是你,你能接受这现实吗?大柱跟别的女人睡到了一张床上,说白了,永远都脏。
我当然不能接受。她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此时,她的心像被针猛地刺了一下,全身痉挛了一下,自从上班参加工作,她忘了堵在心口的那点心事儿,胡咧咧在外面到底有没有女人?她需要查证。大柱有了不洁的女人,腊梅没去查证,是公家人通知她的,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倘若胡咧咧在外面也有了不洁的女人,她肯定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她们留守在柳家坝,为的就是留守着一个完整的家,若这个家出现裂缝,她们的付出与坚守将付诸东流,变得分文不值,这就是不可接受的残酷现实。
春花,你这才说句大实话,好了,不说了,跟你说出了压在我心中的石头,现在轻松了很多,记好哟,不对任何人说,我也要回家做饭了,娃儿和婆婆还等着。腊梅边说边起床往回走去,外面的雨很大,淅淅沥沥的。在雨中,她趔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她就是风雨中的一棵弱草。
柳春花忙着包饺子,丫丫、旺旺都叫着肚子饿了。
雨越下越大,把柳树坝的天空下了个窟窿,闪电闪出的长龙游动着,雷声轰鸣,坝底的河水翻堤了,洪水汹涌而至,翻滚着,咆哮着。丫丫、旺旺都叫唤着,怕。她关上了房门。
夜幕刚降临,其实也说不上夜幕,阴雨天,天一直都阴沉着,也不见太阳。她是凭感觉,觉得夜晚来了,就早早地哄丫丫、旺旺上床睡了。她睡不着,今个儿腊梅的事儿,又勾起她尘封已久的心事儿。胡咧咧送给她的“礼物”,她锁在柜子里的小屉子里,本来想趁这几天好好享受一番,以前,在幻影中只有胡咧咧一个人,如今又有了另外一个男人,两个男人的人影彼此交错,她陷入极其复杂的情感漩涡之中,她辨不清方向了,在迷迷糊糊中达到无人境界,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快感,清醒时,她的脸火辣辣的,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自己是不是一个荡妇?一个无耻、下流的荡妇。
胡咧咧到在外面到底有没有女人?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之中,一遍又一遍,如一首高亢又充满悲情的歌儿,回荡在柳树坝的群山之间,久久不肯消失,前些天深夜,正当好享受着“礼物”飘飘欲仙时,胡咧咧来了电话,打断了她的兴趣。胡咧咧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她,这个月,他干的不是点工,而是承包工,自己从老板手中接过了一些活儿,加班加点,有时干到深夜,这个月的收入是以前做点工收入的两倍。她有些心疼,说,咧咧,人的身子是肉长的,而不是机器,干干歇歇,别累坏了。胡咧咧说,没事的,他的身体好着呢,他越干越有劲的原由是她给他生个儿子,把老胡家的香火延续了下去。他还说,花儿,在家什么活儿都不干,我们家的卡上有的是票子,你尽管花,不要节俭,别苦了你和儿子。她听了,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泪水在眶里打转,她和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想告诉他,他在坝外的老同学寻到一份工作,每月四、五千,相当于一个公家人的薪水,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她的喉咙有些发痒,她哽咽着。花儿,你哭了。没有,我的咽喉炎发了。哦,多喝水,再买点消炎的药。嗯,咧咧,明天你还要干活,早点儿睡。嗯,早点睡,你也一样。她忽然发现,胡咧咧自从有了旺旺,像跟变了个人似的,话说得好听、诚恳,不再是以前那个天南海北、胡说八道的胡咧咧了。
腊梅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回荡:大柱在外边有女人了,那就是个“脏”。胡咧咧一定也在外面有女了人,他的身子也是一个“脏”,她还能和这样的“脏”身体睡在一个床上吗?想想就恶心,更不用提行夫妻之事了。她绝然不会跟一个“脏”身体睡在一张床上,她体会到了腊梅的心情,腊梅没有疯,她在坚守一个留守女人的尊严。
她也要坚守她的尊严,心中的那点事儿又压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间。
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柳春花的心猛地一紧,在空风雨交加、雷电轰鸣的深夜,是谁敲她的门?自从她嫁到柳树坝,这深夜敲门还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谁呢?谁呢?谁呢?她在脑海翻阅着所有可能敲她门的人,苦苦翻寻了一遍,没有没有没有,不可能有人在这深夜敲她的门。
轰隆——轰隆——轰隆——
一阵炸雷在房顶上开了锅,咔嚓一声响,屋后的那棵香椿似乎被劈成了两半,闪电在窗玻璃上形成了一个鬼魅的影子,她哆嗦了一下。
妈妈,我怕。丫丫梦中呓语。小旺旺紧紧搂住了姐姐。她赶紧匍匐过去,用自己温柔而坚强的上身为丫丫、旺旺挡住那可怕的魅影。别怕,丫丫乖,旺旺乖。姐弟俩抿了抿流口水的嘴巴,很快进入了梦乡。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更加急剧了,像是要把门给敲通似的,或者说再不开门将要撞门了。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人:牛黑蛋。肯定是他,这家伙一定是来报一脚之仇的,不容她多想,她起身去了堂屋,关紧了里屋,摸索到了一根扁担,要真是这家伙,她得先下手为强,一扁担劈扁他的脑袋。她的手紧紧握住扁担,抡了起来,做好格斗的准备。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伴随着急剧的敲门声,又传进了气喘吁吁的说话声:是我,春花。
是公公?胡秃子!
她的瞳孔惊成了一条直线。这不是惊悚,是惊奇。自家公公深更半夜敲响她房门想干啥?她忽然又想到前些日子身后长着一双眼睛,是不是老东西犯色心?她迅速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老东西胆敢非礼她,她就一扁担打暴她的脑袋,让他见阎王。对付区区一个糟老头子,她很有自信,还是绰绰有余的。她开了灯,扁担仍然拿在手中,开了门。
胡秃子已经淋成了一个落汤鸡,浑身湿透了,不停地哆嗦着。春花,腊梅呢?他一进门劈头盖脸地问了起来。
啥?腊梅?早就回去了。
腊梅不见了,刚才大柱娘从瘫床上爬下来,爬到老屋问我,我知道你和腊梅在坝里最要好,一定知道她去了哪儿?
我咋知道她去了哪儿?不好,腊梅出事了。
快,快出去找找。
这深更半夜的,去哪儿找呀?
走,去胡耀祖家,他是父母官,他一定有办法的。
胡秃子顾不上一身的湿衣服,急匆匆地向胡耀祖家奔去。柳春花也顾不了许多,尾随着公公。她心里一直念叨着:腊梅呀,你一定要好好的,可别想不开呀,还有两个娃儿呢。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腊梅今天下午的言行举止一直都怪怪的。
胡支书被胡秃子嚷了起来,他一阵吆喝,坝里人都起来了,打着火把,带着电灯,冒着雷雨,四处寻找。
众人把坝里的角角落落寻了个遍,没有腊梅的踪影。
柳春花,腊梅在坝里跟你最要好,你好好想想,她会去哪儿?胡支书大声嚷着。
柳春花恨不得把脑袋劈开寻找答案,以前,她俩在一起带娃儿的时候,没事儿时总抱着娃儿转悠到坝口的柳树下乘凉,遥望坝外。腊梅总是说,坝口的这棵古柳树是块好地方,充满着人脉,要是在这盖座房子,一定子孙满堂,幸福美满。她会不会去了坝口?柳春花喃喃地说道。
众人又一阵急行军,奔向了坝口。
果然不出柳春花所料,腊梅自从她家出来之后,就没有回到家,而是踉踉跄跄、漫无目的地走到坝口,她累了,身心受创伤,不想再面对胡大柱那脏了的身子,她需要休息,长久地休息,永远不要醒来的休息,这棵老柳树是块福地,一定会庇佑她的两个娃儿快乐健康地成长,她慢慢地解下了腰带,拴上了古柳树,套上了自己的脖子,一切尘世杂念都化作了尘土,消失了,没有了烦恼、忧愁,杂念,多清静……
坝里人的脸上都流出了怜悯、悲伤的泪水,和着淅沥的雨滴。他们都泪眼的愤怒投向了牛黑蛋和母老虎,都是你俩干出来的好事儿,好好的一家人让你俩给毁了。
胡耀祖一直阴沉着脸,哎!他叹了口气,人死如灯灭,他还有啥好说的。
柳春花泪如涌流,一下子长放出来,她扑向腊梅,紧紧抱住那已经僵硬的身体,声嘶力竭在哭着,腊梅妹子呀——你咋就想不开呀——你走了——两个娃儿咋办呀——
哭声划过苍穹,雷公公愤怒了,轰隆一声,锃亮的闪电照着一张张苍白悲伤的脸。
众人轮流着把腊梅的尸体背回了坝里,刚到屋前的场子,一声惊天泣鬼神的哭声传来:造孽呀——牛黑蛋——造孽呀——母老虎——一口气便咽了下去,永远再吸不上第二口气了,这那大柱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