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田”轿车重新驶进城市之后，由于车辆渐多，不得已而稍微减速。这样一来，它就更没有办法甩掉灵活的摩托车了。此时此刻，“丰田”简直有些沉不住气了。它常常不顾一切地乱闯红灯，像个喝醉酒的恶棍在车辆稀少的街道上窜来窜去。冯玉山打定主意，随你跑到哪里，休想讨个清闲，仅违犯交通规则一项，扣下驾驶证的理由便已经十分充足了。
　　 突然，在一个十字路口处，“丰田”来了个急转弯，并且猛然间加快了速度。就在冯玉山刚要扭转车头的时候，一辆暗绿色的小轿车迎面闯来，竟使冯玉山猝不及防。若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车即将相撞的一刹那间，冯玉山一扭车把，摩托车从暗绿色轿车旁飞了过去，轿车里顿时发出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冯玉山顾不得那辆轿车，猛地加大了油门，．重又追上了逃窜的“丰田”。那家伙被追的实在精疲力尽了，慌慌张张地拐了几个弯，竟一头扎进了市委大院，转到机关大楼的后边去了。当冯玉山追到车前往里一看，却连个人影也没有，不禁纳起闷来。于是，他跳下摩托车，四下搜寻着，除了汽车房值班室的窗口射出昏黄的灯光，小院里黯然无声。
　　 冯玉山推开值班室的门走了进去，只见单人木板床上半躺着一个三十开外的人，手里拿着烟卷，正在吞云吐雾。他一看见身着警服的冯玉山，慌忙坐了起来。
　　 冯玉山问道：“门外那辆‘丰田’是谁开来的？”
　　 “是我……”那人不安地回答着。
　　 “你叫什么名字？”
　　 “赵大年。”
　　 “把驾驶证交出来。”
　　 赵大年犹犹豫豫地掏出了驾驶证。
　　 冯玉山接过驾照打开来，对照上面的像片看了看赵大年，冷冷地问道：“刚才开车干什么去了？”
　　 “我……”赵大年吞吞吐吐地说，“闲着没事儿，到南郊兜了一圈儿。”
　　 冯玉山气愤地把驾驶证塞进上衣口袋，板着面孔说：“你在市内高速行车，乱闯红灯，严重地违犯了交通规则。按规定，扣下驾驶证，听侯处理。”
　　 “同志，原谅我这次吧！”赵大年的头上冒出了汗珠，苦苦地哀求说，“明天一早，我还要去接经委纪主任上班，没有驾驶证……”
　　 “这是你的事情。”
　　 冯玉山说完就转身走出值班室，又向四周扫视了一下，见没有什么动静，便骑上摩托车走了。直到摩托车的声音在寂静的市委大院消失了，赵大年还呆呆地站在值班室的门口发怔。
　　
　　 三
　　 市文物保管所座落在城郊，这里原是一座古老的庙宇，供奉着普渡众生的观世音菩萨，俗称“娘娘宫”。文化大革命前，文保所设在后殿的院里。自从红卫兵“破四旧”之后，娘娘宫关闭了。除了古老的建筑和院中双人合抱的老槐树依然存在，大殿里的泥塑菩萨已残破不堪。眼下，这里正在进行修缮，准备明年对游人开放。
　　 皇甫煜和李云贵驱车赶到文保所，穿过殿堂的旁门，很快走进了古色古香的办公室。此刻，公安局长黄泰、副局长耿文杰和文化局副局长江恺，俱已在场。刑侦处副处长武志魁带领现场勘查人员刚刚工作完毕，这时也从里面的保管室走出来。满屋人的脸色都十分严肃，文保所的老所长蔡芝华更是脸色铁青，坐在一旁喘着粗气。
　　 黄泰局长一见皇甫煜走进屋，阴沉的面孔顿时变得温和了许多。他不但寄希望子这位四十开外的刑侦处长，而且相信这位被人誉为“活钟馗”的老侦察员，完全能够胜任此案的侦破工作。
　　 “皇甫啊，”黄泰示意皇甫煜坐下，不无爱惜地说道，“突然发生这样严重的案件，我只好撤回放你三天假的命令。等把这个案件破获后，再去逛你的马路吧。……志魁，你们都坐下。”说着，他转向老所长，“蔡老，您不必过于焦虑。请把您知道的情况，对皇甫处长说说吧，他是专拿小鬼的煞神。”
　　 蔡芝华老所长对于皇甫煜久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威武，不免生出敬慕之情。他捋了捋雪白的银须，沉痛地说道：
　　 “被盗的五本集邮册，乃是价值连城的国宝。自一八七八年清政府正式发行《大龙邮票》始，至一九一一年宣统退位时发行的《大清皇帝辞政纪念戳片》止，凡三十三年间的珍贵邮票，皆收入此册，共计四百八十枚。这些稀世之宝，是肖姓三代不吝重金，苦苦搜求所得。尤其是全套九枚的《万寿纪念票》，因有一段非常的经历，被视为孤品，格外珍贵。
　　 “一八九四年，海关邮局为配合慈禧太后六十寿辰庆典，发行了中国的第一套纪念邮票，习称‘万寿票’。这套纪念邮票，原计划在日本印制，由于七月间发生了中日甲午战争，改由上海江子云印刷铺承印，于十一月十九日印成。总理衙门为讨老佛爷的欢喜，便将选出的全套九枚‘万寿票’，镶嵌在翡翠衬板上，装在用红宝石装在用红宝石镶成‘万寿’字样的纯金宝盒里，做为贡品承献了上去。慈禧太后在晚清掌权四十余年，生活极其奢侈豪华，见惯了金银珠宝，此刻一见这‘万寿票’，觉得新鲜别致，一时高兴，便在九枚邮票上加盖了她的小印。一九0八年，慈禧太后病死，莽于东陵。在宝物甚丰的殉葬品中，便有装在纯金宝盒中的九枚‘万寿票’。
　　 “一九二八年六月，发生了震撼全国的东陵盗宝案。那年春天，孙殿英奉命率部开往河北蓟县、马兰峪一带，见到规模宏大的清东陵，顿生歹念。六月间，他借口举行军事演习，阻止当地居民接近东陵，然后派工兵营长颛孙子瑜执行盗墓任务。他们利用夜幕做掩护，先后掘开慈禧、乾隆两墓。这伙强盗除将殉葬物全都盗出外，还将灵柩劈开，把尸体上穿戴的珍贵物品盗劫一空。九枚‘万寿票’亦在被盗之列。南京政府迫于民愤，曾下令当时兼任平津卫戍司令的阎锡山查办此案。由于孙殿英给蒋介石的新婚夫人宋美龄送去一批‘葬品’，南京政府便决定不予追究了。
　　 “孙殿英本是草莽出身的恶匪，不懂得‘万寿票’的价值，轻易抛弃，而将纯金宝盒送给了他的一个姨太太。从此，这九枚‘万寿票’流落到民间，后为有集邮癖好的肖姓所得。由于它是中国第一套纪念邮票，又加盖慈禧小印，并出土于东陵，故有‘邮花皇后’之称。达官显贵为夺此宝，大动干戈，致使肖姓倾家荡产。直到一九六四年，史学专家肖伯汉教授临终的时候，才把历尽沧桑的四百八十枚清朝邮票捐献给国家，藏于文物保管所内。
　　 拓据肖伯汉教授讲，日本一个著名邮商雄三武夫，曾出价一百万美元购买‘邮花皇后’。被他婉言谢绝。为保护四百八十枚清朝邮票，他几乎在日本特务和国民党特务手下丧生。几十年来，肖姓三代把这些国邮之宝看得比自已的生命还重要。唉，想不到它们竟会在我的手里丢失，倘若寻找不到，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说到这里，年过七旬的白发老人，竟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满座的人，此时仿佛是在听老所长讲一个传奇式的历史故事，一个个都听得入了迷。黄泰局长安静地坐在那里吸着烟，不声不响地瞅着沉思的皇甫煜。江恺副局长也是一言不发，仰着脸瞧着古董架上的一件出土陶俑愣神儿。
　　 “老所长，”皇甫煜终于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闷气氛，间道，“您能说出丢失邮票的具体时间吗？”
　　 蔡芝华老所长摇了摇头，说：“三天前，也就是五月十三日，保管员陈洁去北京故宫博物院联系事宜，并顺便接他的姑夫来本市观光。临走时，向我一一交待了他所保管的文物，我亲眼看见五本集邮册锁在保险柜内。陈洁走后，我临时派负责后勤工作的贾志远夜里在保管室值班。直到今天傍晚，接到中国邮票总公司来电，要求借用‘邮花皇后’赴日本参加邮票展览，才发现邮票被盗。”
　　 皇甫煜点了点头，说道：“今天是五月十六日，也就是说，发现邮票被盗，距离陈浩向您移交文物，历经四个白天和三个夜晚。那末，请您估计一下，罪犯是否有可能在白天作案呢？”
　　 “绝对不可能！”蔡芝华用肯定的语气说，“我每天上班很早，中午在这里休息，下班后直到值班人员来了以后我才走。犯罪分子决不可能从我的眼皮底下把邮票偷走。”
　　 耿文杰副局长不等皇甫煜开口，便抢先间道：“很好！那末说，罪犯只有在夜间才有作案的机会喽！请问，保险柜的钥匙在谁的手里呢？”
　　 老所长说：“保险柜的钥匙只有两把，分别在我和陈洁的手里。”
　　 “嗯，”耿文杰又接着间道，“那末，在陈洁临走的时候，没有把钥匙交出来吗？”
　　 老所长摇摇头，说：“没有这个必要。”
　　 耿文杰故作玄虚地把两手一摊，又往腿上一拍，说：“这就奇怪啦！根据现场勘查，罪犯是用钥匙打开的保险柜。莫非陈洁去而复返，夜里把邮票盗走，又飞回了北京？”
　　 “无稽之谈！”老所长被耿文杰说话的神态惹火了，“陈洁在北京两次打来长途电话，向我汇报事情的交涉情况，怎么会……”
　　 黄泰见耿文杰还要发问，便插话说：“皇甫，案情基本就是这个样子，你有什么疑问吗？”
　　 皇甫煜说：“让志魁说说现场勘查结果吧。”
　　 武志魁清了清嗓子说：“接到文保所报案后，我们立即赶到了现场。根据静的勘查，保管室有严密的保护措施，作案人只能由门而入。通过动的勘查，保管室内除五本集邮册失盗，其它文物一件不缺。保险柜完好无损，罪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根据整个现场勘查分析，罪犯进入室内从容自如，十分熟悉室内情况，而且掌握了保险柜和门的钥匙。由于原始现场全部破坏，因此无法判断作案时间。”
　　 耿文杰潇洒地架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用四个指头敲着桌面，说：“我建议，立即拘留陈洁进行审查，看钥匙是怎样落入罪犯手中的。同时，不能放过贾志远，他是一个重大的嫌疑犯。”
　　 “耿副局长，”江恺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文保所发生这样严重的失窃案，我做为文化局副局长，有推卸不掉的责任。由于我主抓文物史料，并分管保卫工作，因此局党组委派我协助公安局尽快查明这一案件。当然，对于侦破工作，我是一个外行。不过，我认为眼下拘留陈洁，为时尚早。等我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再抓他也不迟。……皇甫处长，你是破案高手，不知有何高见？”
　　 皇甫煜慢慢地点燃一支烟，说：“我认为，作案分子不但是文保所的知情人，而且可能掌握第三把钥匙。罪犯深知清朝邮票的价值，作案前已做好充足的准备，并且选择了十分有把握的时间盗走了邮票。因此，我们应该尽快查明作案时间，扩大侦察范围，找出所有可能接触到钥匙的人，进行排队，从而发现重大的嫌疑分子。”
　　 显然，皇甫煜没有支持耿文杰的侦察方案。
　　 一直沉默不语的黄泰，这时掐灭手中的烟蒂，说：“据我们了解，对这些国邮之宝垂涎三尺的大有人在，因此要看到它的复杂性。罪犯盗走此宝，只有一个出路，就是运往国外换钱花。根据这样一个严重的事实，必须雷厉风行，迅速破案，不给罪犯以喘息的机会。至于如何采取行动，由皇甫处长决定吧！"说完，他站了起来，“江副局长，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啦？”
　　 江恺点点头，站起来说：“皇甫处长，文化局将全力以赴地协助你。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我们等你的好消息啊！”
　　 “谢谢！”皇甫煜微笑地说道。
　　 耿文杰以为这样重大的案件，肯定要由一位副局长坐阵主抓，却想不到黄泰把这个案件的侦察权，全部交给了皇甫煜。看得出来，黄泰虽然没有直接批评他的方案，却用行动支持了皇甫煜的意见。耿文杰不快地把帽子扣在头上，冲蔡芝华行了个点头礼，便悻悻地走出了办公室。黄泰对耿文杰的不满举动装作没看见，他客客气气地同蔡芝华告别之后，便和江恺一起走出文保所，分别乘车走了。
　　 月色中的古老建筑，清晰可见。微风中，老槐树洒下飘着幽香的白色槐花。在大殿的飞檐上，伏着一只黑色的野猫，牠眼里闪着绿幽幽的光，正在向寂静的院落里窥视着。
　　 “志魁，”皇甫煜从勘查包里取出放大镜，边戴手套边说，“我再去看看现场。你们把现场笔录整理好之后，别忘了请老所长签字。”说完，他就独自一人走进了里间的文物保管室。
　　 “老所长，”武志魁问道，“贾志远怎么还没来？”
　　 “兴许快到了吧！”
　　 “这个人平时表现怎么样？”
　　 “工作还可以，就是有个毛病，贪嘴。”蔡芝华捋着银白的胡须说道，“由于他好吃好喝，不会计划用钱，老婆常跟他吵架。所里为他们夫妻闹不和，曾多次进行调解，最近一段时间稍好一些。我本来不想让他值夜班，可所里人手不够，实在没有办法。我曾再三嘱咐他，在陈洁没有回来之前，不许到别人家喝酒，他答应了。我因为不放心，吃罢晚饭来查看时，他果然哪儿也没有去。武同志，他总不会半夜跑出去喝酒吧？”
　　 武志魁点点头，说道：“一般来说，谁家也不会半夜摆酒场的。老所长，您认为贾志远有没有作案的可能性？”
　　 蔡芝华想了想，说：“人心隔肚皮呀！外表老实的人，不一定心里就老实。不过，贾志远虽说爱贪个小便宜，可没见他骗过谁的钱花。而且他胆子小，不像是个能做大事的人。你们怀疑他？”
　　 “不，随便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