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留守女人(小说)
“见过,是我带着女儿走亲戚时,其实挺尴尬的,相见不如相忘于江湖。过去这么多年,有些事有些人,还是忘了的好。”张玉英说。
“你比我好,至少老来有个伴。我只有一个女儿,将来动不得了,就请保姆,我不想让孩子太累。”王小英说。她告诉张玉英,她母亲离开之前,生活不能自理,她和哥哥嫂嫂轮流伺候。老人走时,已是皮包骨,看着让人心疼。如果她老得所剩时日不多,绝不让女儿认为地抢救她,拖延时间。
“你的话在理,我们以后不要人为地延长生命,顺其自然。”张玉英谈到她母亲后面的时日,心里很难过。二人闲聊着,不觉到了中午。李欣琴给张玉英打电话,叫她们去江边的小餐馆吃饭。二人起身离开长廊,跳舞的老太太们,早已不见踪影。
五
李欣琴在江边的鱼馆点菜,张玉英抱着二宝与王小英闲聊。窗外,微风吹拂,江水碧波轻漾,窗内,二人轻轻说着如烟往事。
不一会儿,上菜了。李欣琴抱过二宝,给他喂饭。张玉英对王小英说:“你多吃点,那时欣琴的姐姐去你妈家吃饭,说老人做的菜可好吃了。”
王小英笑了,说:“我家丽丽后来对我说,她遇到了我当知青时好朋友的女儿,两人成了好朋友,她们在一栋教学楼,下课做操常遇见呢。”
李欣琴说:“我姐说,丽丽长得可漂亮了。我妈听了就说,能不漂亮吗?她妈妈当知青时,是知青中的一朵花。”
王小英乐了,说:“没你妈说的那么夸张,我只是比那些女孩儿皮肤白净一些。到农村劳动后,皮肤晒黑了,没那么美了。”
张玉英说:“你的皮肤怎么也晒不黑呀,夏天阳光强烈,是黑了点儿,过了秋天,就自然白静了。哪像我们一年四季黑不溜秋的,涂了雪花膏,跟没涂似的。”
王小英说:“你别自黑了,你那时是健康青春的美,多少小伙子想追你呀。你如果不去修水库,估计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张玉英说:“别提了,修水库时,遇人不淑,浪费了我的青春。后来嫁给欣琴的爸,有人传谣言,她爸吃醋,喝酒就事时重提,我真难过。我生她姐,奶水不足,加上她姐只有七个月就出生了,不好养,瘦瘦弱弱的,很可怜,像小猫。别人就添油加醋,说我以前谈过朋友,或许怀的他的孩子。唉!我被那段恋情害惨了。”
王小英说:“难怪你后来很少来城里了,是为了辟谣吗?可他已去了搬迁的新厂呀,孩子都有了,欣琴的爸怎么那么不放心呢?”
张玉英摇头:“不知道,男人的心真窄,容不下吧。他一直不待见欣琴她姐,喜欢欣琴多一些。”
李欣琴说:“难怪小时候,常听一些女人嚼舌头,说姐自小就不像农村人,是城里人的种。我那时就常盯着姐看,越看越觉得她比我漂亮,她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一受委屈,就流泪,可怜兮兮的那种样子。”
张玉英说:“那些长舌妇就爱乱传谣言,生你姐,医生就说不足月生的,不好养,你们要好好养。我们那儿土话说的,养七不养八。意思说七个月的能养活,八个月生的养不活。我就冲着这俗话,细心照顾着你姐,你姐自小比你体质弱,估计就是这个原因。”
王小英说:“早产是很正常的事儿,怎么就被她们编排得那样有鼻子有眼了?真是难为你了,你们队里,簸箕大块天,天天被谣言围着,那得多难受。”
张玉英说:“熬呗,带着孩子熬过大半生,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我那时最怕他爸喝酒,喝酒就吵吵闹闹的。他有次踢我一脚,气得我拉着两个孩子要回娘家。欣琴的爷爷奶奶过来了,臭骂他一顿,说若把我们气跑了,他们也不活了。他酒醒了,知道自己又犯浑了,打自己的耳光,说是听了那些谣言,觉得自己戴了绿帽子,心里一直觉得不畅快,才那副德性的。欣琴的爷爷奶奶骂他不长脑子,听信别人的闲言碎语,从那以后,他慢慢在改,尽量不喝酒了。”
李欣琴说:“也不能全怪我爸,姐的清秀模样,真的让她与大部分村里孩子不一样,这给她们的谣言有想象的空间。说真的,我小时候都觉得姐姐的爸爸与我的爸爸不是一个人。我皮肤虽白,没有她秀气,没有惹人怜的清丽模样。”
张玉英说:“谁叫她不足月就出生了,弱不禁风的样子。读书了,她很安静,与别的女孩儿不太来往。她能与丽丽去她外婆家,我都很惊讶。欣琴知道的,她姐寒暑假,除了帮我做事,只在家里看书,不与村里的女孩儿玩的。”
李欣琴说:“是呀,所以我觉得她气质与众不同,就是城里来的孩子,那时,我还以为她的爸爸是知青呢。”
张玉英笑骂:“你傻呀,还怀疑自己的姐姐不是同父所生。我嫁给你爸时,是刚刚与那个人分手,可我和他之间是清白的。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们去走亲戚,见过的那个伯伯,就是他。他太懦弱了,家里安排他相亲,他就匆匆结婚了。那时我很恨他的,后来结婚有了孩子,就淡忘了。生活在仇恨中并不快乐,我选择了原谅。”
李欣琴说:“记得那次去见那位伯伯,我第一次得了一个大红包,可开心了。你还叮嘱我和姐姐回去别告诉爸,见过那位伯伯。”
张玉英说:“我十几年没见过他了,刚好他经过县城,遇到你舅舅,就让他转告,说想见见,我才带着你们姐妹去的。那时他似乎感情遇到了挫折,我没有容他多说,找个借口就带着你们离开了。”
六
李欣琴的母亲在她那儿住了几天,就吵着回去。李欣琴说:“周日回去吧,周六我不上班,陪你去街上逛逛。”
母亲说:“好吧,我想去老街转转。那天见了王小英,让我想起好多过去的事情。那时老街好繁华,我和她从江边的小巷子走,转几个弯就到了她母亲家。”
也许是母亲在这里帮忙照看小宝,做饭,洗衣,时间过得真快。到了周六,她们吃了早餐,一人背起双肩包,一人抱着二宝,一前一后走出了小区。
江上一叶小舟慢慢划过,对岸的青山倒映在水面上,跨过江面的大桥上车子飞驰。一些跳广场舞的女人聚集在江边平地上,或悠扬、或热烈的音乐在江边上空飘荡。
李欣琴和母亲经过步行街,看到一些挑着新鲜菜的菜农匆匆赶往菜市场。李欣琴说:“这些菜好新鲜,待会儿回去买点叶子菜。”
母亲说:“如果隔得近,你就不用买蔬菜了。我种了好多菜,吃不完,有的老叶子给猪吃了。”
李欣琴说:“记得小时候,你把红薯藤叶剁烂给猪吃,现在红薯藤叶是环保蔬菜,含有丰富的维生素,是比白菜还好的蔬菜。还有鱼腥草,我们闻不惯那种味道,城里人说是凉拌的好材料,美味,有消炎作用。”
母亲说:“红薯藤和叶子剁碎,拌上豆汁和辣椒末爆炒,是下饭菜,很好吃。”
李欣琴说:“我要流口水了,我好喜欢吃这道菜。我有了二宝,不敢吃辣椒了,怕上火。每餐没有辣椒,食之无味。为了二宝,我又得牺牲自己的口味。”
母亲说:“没有辣椒的菜,确实难吃。你姐在沿海地带打工,不能多吃辣椒。我不敢去她那里,怕吃不惯。”
李欣琴说:“我那几年在那边上班,最不习惯的就是那边的饮食。回到这里,吃啥啥香。有了二宝,和在那边打工差不多,都不买辣椒了。”
走到大广场,一队旗袍女子在音乐声中练习走秀。李欣琴说:“王阿姨在那儿呢,你看,就是那个穿绣花旗袍的。”
母亲用手搭着凉棚看过去,王小英撑着油纸伞走在前面。她不由说道:“王小英好美,谁会想到她有六十多岁了?她当年下乡时就是这个身材,几乎没变呢。”婀娜多姿的女人们是江边最亮丽的风景,李欣琴和母亲带着二宝坐在树下的凳子上观看,王小英进入忘我的境界,竟然没有发现围观的人群中有昔日的老友。
一场走秀下来,汗水湿透了内衣,女人们纷纷拿起小扇子扇风。李欣琴叫了一声:“王阿姨,过这边来坐坐。”
王小英款款走了过来,说:“玉英,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们在练习走秀,过几天要参加一个活动。你以后也来参加我们的旗袍队吧,顺便可以给你女儿带孩子。”
张玉英说:“我也想来呀,可她爸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住几天就吵着要回去。他身体不好,我要照顾他。暂时不能来常住的。我们那里也有旗袍队,不过没你们的旗袍好看。”
王小英说:“我还有几场练习,待会儿散场了,你到我家去玩吧,让他们母子俩先回去。”
张玉英说:“我想在老街转转,要么等你散场了,我们一起去?”
王小英说:“那也行,我很少去老街了,天天忙着旗袍队的事儿,下半年活动多,一场接一场的。唉,时间到了,我得去开音乐上场了。”
说罢,她起身去开音乐,叫队员们上场继续走秀。张玉英说:“她是越忙越精神,我们年轻时,她就爱唱歌跳舞。时间过得好快,老了,还是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
李欣琴说:“人呀,越忙身体越好,闲着就要生病了。我以后退休了,也要像王阿姨一样,有自己的爱好。”
一小时后,王小英等旗袍队的女人走后,来到这边,说:“我们去以前去过的书院附近走走吧,那里比较安静。今天中午,我请客,在那里的小餐馆吃个便饭。”
李欣琴抱着二宝走在前面,张玉英和王小英并排走在其后。王小英说:“你知道吗?昨天有个知青走了,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好难受。过几天我们会去殡仪馆告别,这是我熟悉的第二个知青走了。想想我们那时多年轻,一起下乡,一起回城等工作。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大家走的走,散的散,有时半夜想起,一阵心酸。”
张玉英说:“是哪一个呀?我认识吗?”
王小英说了名字,张玉英说不认得,应该没有分到她娘家的队里。王小英说分在另外的队,但与她是校友,很熟的故人。王小英还告诉张玉英,说前几天遇到张玉英年轻时的恋爱对象了,他面相很老,见面问起了张玉英。王小英卖关子,说不告诉他,想她就自己去找她。他苦笑了,说哪好意思找她,是自己对不起她。
张玉英叹息说:“那些事已经成为过去,我也不怪他了。不知他现在好吧?前几年听说他过得不幸福,夫妻二人一直闹不和。希望他苦尽甘来,我们都老了。”
王小英低头说:“我前夫回来了,我也能坦然面对他了。你说,这是怎么了?人老了,竟然看轻了很多事,”
张玉英回应说:“是呀,年轻时看着好大的事儿,现在看来只是小事一桩,那时看着痛苦的事儿,现在看着就是个故事。”
王小英说:“我女儿还安排我和她爸见面,一起吃饭,我还没答应。”
张玉英劝说:“去吧,毕竟是夫妻一场。你去了,你女儿心里也高兴,她的爸爸妈妈能坐在一起吃饭,多好!”
王小英说:“你说那时怎么那么奇怪,我就看他不顺眼,觉得是父母逼着我嫁的,他是趁人之危。那时我从乡下返城,难找工作,父母就托人物色对象。”
张玉英说:“谁都有一根筋的年轻时候,现在可不要执拗了。见见也好,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你的情况和我的不一样,我老公是个醋坛子。”
王小英感叹说:“也是命运捉弄人,如果不当知青,人生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七
李欣琴的母亲回家了,她又开始把二宝送到他奶奶家。春天的天气早晚温差大,她把二宝的棉衣和毛衣多带了一件,交代他奶奶弄脏了就换上。说话间,脚就跨了出来,她得早点签到。
昨晚姐和她在微信里聊了一会儿,说过年前辞工的人,开春了都没找到事儿做,她幸好没有回家过年。二表姐王香莲以前在一小厂上班,失业后不想回老家,就在那边找个年纪大的人结婚了。
李欣琴记得二表姐年轻长得眉清目秀,到了中年,瘦削的她离婚后,离开乡办企业,到外地打工,李欣琴好几年没见过她了。二表姐那时对她们姐妹俩可好了,给她们买新裙子穿。后来李欣琴读书有时从她家经过,都要和二表姐一起去镇上逛逛。想不到,人到中年的她,又再嫁人了,不是为了生存,谁愿意嫁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呢?人生无常啊!
李欣琴到了上班的地方,突然记起忘了给二宝带感冒药了,就立马给婆婆打电话,要她去药店买点用于儿童止咳的药。到了下班时,她匆匆赶往菜市场,买了菜就去接二宝回家。
夜晚,张玉英打来电话,说:“欣琴,你大姨去世了,你回来吗?”
李欣琴心里一惊,难过地说:“我估计回不来,二宝这几天感冒了,大宝又要上学。你如果去,我随礼吧,到时我把钱给你。”
张玉英说:“你大姨刚刚享点福,就突然中风,这几年行动不便,都没到我们家来了。多亏你大表姐照看她,她临走前把存的那点退休金都给你大表姐了。”
李欣琴说:“那二表姐要回来了,听姐说她嫁了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呢。想不到二表姐为了留在城里,竟然委屈自己再嫁了,她那时可清高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上班的工厂倒闭了,再找工作又难,家里的房子归她前夫了,她不得不出此下策。”张玉英想到死去的姐姐,不免落泪了。
李欣琴安慰张玉英:“你别哭了,二表姐或许自己觉得幸福呢。她如果回来了,你叫她来我这儿玩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