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肯定，韩春生一定与柳映虹年轻时有过交集。说不定柳映虹的第一个男友就是韩春生呢！可是，韩春生的女朋友是出车祸死了的呀！
　　 我要把这事告诉刑警队长王赢——我的丈夫，请他帮我解开谜团。
　　
　　 五
　　 那天在晚饭桌上终于逮到了王赢。这家伙，整整一礼拜没回家了。我也不敢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儿？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因为之前他给我立过规矩，只许他联系我，不许我联系他。他说万一他正在蹲坑，微信铃一响会坏大事。
　　 盛上饭，我问他案子办完了？他点头又摇头，说办案无尽头，与妻绵绵无绝期。老家伙，还套用《长生殿》里的一句诗和我拽起来了。看他飞快地往嘴里扒拉饭菜，我知道这家伙肯定撂下饭碗就溜，我必须赶快把我在韩春生家里发现柳映虹蜡像的事赶快讲给他。
　　 听完我的讲述，王赢撂下饭碗抱住我的脸就啃，他说太感谢老婆你了！你的发现为我们寻找柳映虹提供了宝贵的线索。没想到李鑫失踪的母亲柳映虹是你的发小和多年前的闺蜜，更没想到你在韩春生家里发现的蜡像和一个多月前失踪的柳映虹年轻时一模一样。我们下一步的侦查方向，就是韩春生。
　　 几天后丈夫告诉我，说韩春生年轻时曾在北京美术大学雕塑系读书，他的辅导员现在是该校一位很有名望的教授。教授说韩春生进校不久就谈了恋爱，女朋友是外校的，有一次来学校找韩春生，正好被他看见，很苗条漂亮，好像是南方女孩儿，叫什么不知道。大三暑假前韩春生跟他说要去挪威著名奥斯陆雕塑公园看看，还问他去不去？我说你和你女朋友一块儿去，我才不当电灯泡呢！他说女朋友不去，我就和韩春生一块儿去了。那次除了去挪威，我们还去了欧洲好几个国家，差一天开学才回来。谁知开学没几天，韩春生爸爸突然来找我给韩春生办理休学手续。他爸说韩春生的女朋友假期出车祸死了，他回来知道后疯了，现在正在国外治疗。教授说他也不知韩春生后来的病怎么样，反正从此再没见过他。
　　 “按韩春生爸爸说的，韩春生的女朋友大三那年暑假就出车祸死了，可是李鑫的妈妈柳映虹是一个多月前才失踪的。也许两个柳映虹不是一个人？”
　　 “为谨慎起见，我委托老婆你去李鑫家一趟，给他看一下你手机里的蜡像是不是他妈妈？”
　　 正好第二天是礼拜天，我滴里嘟噜拎着一大兜子苹果和橘子就去了。
　　
　　 六
　　 门开了，迎接我的不是李鑫，是位穿戴整齐又漂亮的男青年，看外表应该比李鑫大。莫非是李鑫哥哥？老丁不是说他哥哥弱智吗？可这男青年那么干净整齐，不像弱智呀！
　　 “妈妈妈妈……”男青年突然扑过来抱住我，嘴里还不停喊我妈妈。
　　 “哥哥！”李鑫跑过来抱住他，对我说阿姨对不起，我哥哥认错人把您当妈妈了。
　　 “你哥哥没认错，我虽然不是你们的妈妈，但是我和你们妈妈是好朋友，从小人家就把我们当成双胞胎姐妹呢！”我说，心里有谱了，他们的妈妈肯定是和我像双胞胎姐妹一样的发小柳映虹。
　　 “您——”李鑫狐疑地望着我，“我认出来了，您就是那天我见过的扈警官。”李鑫松开哥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快请客厅里坐。”
　　 被他松开的哥哥两只手紧紧地抱住我提苹果的胳膊，“妈妈我早就想吃苹果了，鑫鑫不给我买。”
　　 进了客厅，我把苹果和橘子放下，仍然抱着我胳膊的李鑫哥哥吵着闹着非要我给削苹果吃。
　　 “放开妈妈，鑫鑫教你玩一个新游戏好不好？”李鑫对哥哥说。
　　 “好啊好啊！我不要吃苹果，我要玩游戏！”李鑫哥哥立刻松开我，拍手跳脚跟着李鑫走进另一个房间。
　　 我趁机打量一下李鑫家的客厅，很简陋。我坐的蓝底小白花的布艺沙发靠背上打着两块蓝补丁，沙发对面的电视桌的白漆掉得稀落哗啦（估计两样东西都是捡的），桌上的电视也不大。沙发一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大相框，里边有一张四人合影，岁数大的一男一女坐前面，很像李鑫哥儿俩的年轻人站后头。我一眼就认出前头的那个女人是我的发小柳映虹，也一眼就看见她放膝盖上的右手背上那颗顿号形状的红痣，根本用不着让李鑫辨认我手机里的蜡像。
　　 片刻，李鑫回到客厅，跟我说他哥最爱玩游戏，他在电脑上专门下载几款简单游戏让哥哥玩。他可以一直玩，有时吃饭都得给他端过去。他平时看书做功课要是怕哥哥打搅，就让他玩游戏，虽然他不懂只是瞎玩。
　　 “扈警官，您今天来是不是为了我妈妈失踪的案子？”
　　 我点头又摇头，“我今天来，一是想看看你们哥俩；再呢，听老丁说你妈妈叫柳映虹，正巧和我的一位发小同名同姓。今天来也是想印证一下你们的妈妈是不是我的发小，这或许对寻找你妈妈有帮助。”
　　 “扈警官，那我就去拿妈妈的相册给您看，那里有妈妈年轻时的照片。”
　　 我摇头，“不用看了，从一进门你哥哥把我当成妈妈我就知道了，你们妈妈就是我发小柳映虹。因为我们俩长得差不多，街坊邻居们都说我们像双胞胎。”我说，指指墙上的全家福，“你妈妈没怎么变，我一眼就认出她来了，还有她手背上那颗顿号形状的红痣。”
　　 “扈警官，我真为我妈高兴，虽然她现在下落不明。”
　　 我跟李鑫说以后你别再喊我扈警官了，叫我阿姨和妈妈都行。
　　 “妈妈！”李鑫叫了一声，英俊的脸上泪珠滚滚而下，声音哽咽，“爸妈都走了，我……要读书还要照顾弱智哥哥，太难……太难……”
　　 “你哥哥比你大许多吗？”我掏出手绢为李鑫擦着脸上的泪，“他是先天弱智还是后天造成的？”
　　 “哥哥四月份过的二十九岁生日，我刚过完十九岁生日，他比我大十岁多。我妈说大伯一直没孩子，奶奶特别想赶快抱孙子，因此我爸妈还没大学毕业就秘密结婚。哥哥就是爸妈读大学时生的。我妈说怕学校知道怀孕被开除，就用布使劲缠住肚子，造成我哥脑部缺血，生下来弱智。”
　　 “原来这样呀！”我才明白了大四那年寒假为什么一向好美的柳映虹穿个肥大的羽绒长袍，可能就是为遮盖孕肚。又觉得不对，那次火车上柳映虹明明说刚刚交的新男友，怎么就会有孕肚呢？即便俩人刚处朋友就同居，怎么也得毕业后才生呀！莫非李鑫的哥哥是韩春生的儿子？要是这么着，柳映虹的失踪可就与韩春生的关联大了。
　　 我跟李鑫说，我和你们的妈妈感情比亲姐妹还亲，小时候即使一块糖两人都分着吃。两家的妈妈有意保护我们的这对异姓姐妹的感情，买衣服时都要商量着买一样的。“可是你妈妈大学一毕业不知为什么就中断了我们这份友情，她甚至工作以后连老家都没回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懂事以后问过我妈，为什么从来不带我们回江南姥姥家？我妈说她和爸爸混得不好，哥哥又是个傻子，怕回老家被人笑话。”
　　 正聊得起劲儿，我的手机电话铃响了，是莲花胡同李院长大妈打来的，她说扈警官呀，不好了，我们胡同的大人物韩春生疯了，一手拿刀一手抱个女人满胡同跑，嘴里胡骂溜丢的见人就砍。“你们警察快来管管吧！”
　　 “院长我马上去。”我回答，嘱咐李鑫好好照顾哥哥，起身就往外走。
　　 “阿姨，我也去，我要保护您。”李鑫不由分说撞上门和我一块儿下楼，我们俩一路小跑奔莲花胡同而来。
　　 一进胡同口，左手抱女人右手拿刀的韩春生就朝我们冲过来，嘴里喊着“流氓老鬼我杀死你……我杀死……”
　　 我抢在李鑫前面去夺韩春生的刀，不料右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侧卧地上，眼看韩春生手中的刀就要扎到我脸上，李鑫突然窜过来，两只手死死攥住刀。韩春生把右手抱着的女人狠命往旁边台阶上一摔，双手攥着刀把和李鑫争夺起来。我起来绕到韩春生背后，跳起脚给他一个锁脖，我和他同时摔倒在地，李鑫趁机夺过刀子，韩春生被制服。
　　 我和双手滴血的李鑫赶到被韩春生甩到石阶上的女人跟前，女人脑袋完全粉碎，根本看不出原来面目。身子也断成两截，中间有骨架相连——原来是蜡像。李鑫大哭，他认出蜡像的灰格子上衣是母亲的。
　　 经DNA鉴定，蜡像中的骨架是失踪者柳映虹的。
　　 精神病复发的韩春生被送进医院。
　　 三个月后，韩春生病愈出院，公安局直接把他从医院拉到拘留所的审讯室，还没等审讯他的警察发问，坐在审讯椅里的韩春生就交代了他杀害柳映虹的全过程。
　　 一个多月前，柳映虹去春升外贸公司应聘英语翻译，她当年在大学读的是英语专业，毕业后在厂资料室工作，英语一直没丢。
　　 一直笃定女友出车祸已死的韩春生，见这位与柳映虹名字一样，长相也酷似柳映虹的应聘者大吃一惊，怀疑自己是否遇见鬼了？柳映虹也没想到自己来应聘的公司老总是曾经的恋人韩春生。她不愿意多事，说声我不应聘了，转身离开公司。韩春生又哪里肯错过？就悄悄跟了出来。经过莲花胡同口的时候，韩春生截住了柳映虹：“你知道吗？因为你的死，我得过精神病；因为爱你，我至今未娶。二十九年多过去了，老天让我们相遇。难道你连畅谈一次的机会都不给我吗？我家就在莲花胡同，记得那回趁我父亲出差不在家，我带你来过。今天我邀请你再来一次。”韩春生笃定她就是死去的女朋友柳映虹，所以说了上面那番话。
　　 “不去了，你父亲那么大岁数了，会打扰他的。”柳映虹说这话时有点儿战战兢兢，脸色白得吓人。
　　 韩春生哈哈大笑：“他老人家二年前就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
　　 柳映虹答应了。
　　 二人来到韩春生家，一进客厅，韩春生就指着客厅北边的蜡像对柳映虹说，其实这些年你天天在陪伴着我，我一点儿也不寂寞。“你看，她和我刚认识时的你，是不是一模一样？”
　　 韩春生的话和那个与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蜡像，让柳映虹大吃一惊，她哪里想到韩春生对自己如此痴情？本想扑过去紧紧抱住韩春生，把大三暑假那年发生的事告诉他。可是思考再三，打住了。自己混得如此潦倒，为了生计，五十岁的年纪还要到外边求职，而面前的韩春生又是自己求职公司的老板。自己讲出那件事早已死无对证，只落得被韩春生瞧不起，还以为自己是为了得到这份工作临时编的瞎话呢！
　　 “这么多年了，过去的事我早忘了。韩老板，我今天是为了生计来贵公司求职的。如果合格，希望贵公司录用我。”柳映虹的话冷冰冰。
　　 韩春生失望，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早不是过去的柳映虹了，她是为生计来自己公司讨碗饭吃的。
　　 “既如此，柳映虹女士请坐。”韩春生伸手示意柳映虹坐下，自己也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我是老板，需要对公司录用的员工家庭情况全面了解。说说吧！”
　　 “我丈夫年初死了，家里现在就三口人：小儿子上大学，大儿子弱智，差半岁三十，完全需要人照顾……”
　　 “好哇，柳映虹你这个婊子！敢情你和我恋爱时就和别的男人同居还怀了他的孩子！还让你的家人骗我说出车祸死了！活该，上帝让你有个三十岁的大傻子！你欺骗了我！我要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害人精……”柳映虹哪里想到，刚才还文质彬彬的韩春生突然对自己破口大骂，瞬间，玻璃杯子茶壶椅子一股脑拽到她脸上身上，正要转身逃跑，突然韩春生举起七十寸电视狠狠砸在她脸上……
　　 一阵疯狂之后，韩春生觉得有点儿累，想坐沙发上歇会儿，刚一迈步，脚下一滑差点儿跌倒。这才发现自己站在血泊里，殷红的血正从压在柳映虹脸上的电视机底下流出……
　　 韩春生吓出一身冷汗，自己怎么把柳映虹打死了？天啊，我竟成了杀人犯！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呀？难道我堂堂大企业家大慈善家韩春生后半生就在监狱里度过？不，不是监狱，是地狱！杀人偿命，这是亘古不变的铁律。可我才四十九岁，我的公司还要继续辉煌壮大，我还要听保姆妈妈的话，继续帮助更多有困难的人。我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不久，韩春生家的小院儿里多了一棵红果绿叶的柿子树。又过了不久，韩春生的卧室里多了一个女人，一个与到他公司应聘的柳映虹一模一样的女人。白天他把女人放床上用被子捂着，夜里让女人立在他的床头，好像是向他赔罪，伺候他就寝的女佣。
　　 “柿子树是我买的工艺品，底下埋着的是我从柳映虹尸身上剐下来肉。卧室里那个和柳映虹一模一样的蜡像，芯儿就是她的骨架。”韩春生哭了，他说我那么爱柳映虹，她死了，我一直在为她守节，不肯娶妻。可是柳映虹却欺骗了我，她不但没死，而且在和我恋爱时与别的男人同居怀孕，要不她的大儿子怎么会快三十岁了呢？当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把这个耽误我终生，欺骗我几十年的坏女人砸烂砸死。韩春生用戴手铐的右手抹一把流到腮边的泪水，“我杀死柳映虹的罪行交代完了，给我一根烟抽吧！”审讯韩春生的警察把烟递过去，并替他点燃。
　　 “那天你为什么刺杀扈警官呢？”
　　 “我没刺杀扈警官呀！”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再好好想想。”
　　 韩春生凝眉思索：“我就记着有一天早晨醒来发现墙上的相框落满了尘土，连框子里的父亲照片都看不清了。这张照片是父亲七十岁生日那天我给照的，父亲自己把相片放进相框挂墙上的。父亲嘱咐我他死后不许把相框挪地方，这样他能在那个世界里天天看见我。父亲非常疼爱我，母亲死时他才三十出头，怕继母给我气受，从此没再婚。我们父子相依为命几十年，父亲把一个男人能给的爱全部给了我，他自己不娶，却催我赶快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生活。可是我却辜负了老父亲，至今未娶。这回我把忘恩负义水性杨花的柳映虹杀了，这一页就算翻过去。我要向父亲保证，尽快娶妻生子，延续韩家烟火。我这么想着，就赶紧穿好衣裳站凳子上去摘父亲的镜框，打算用酒精湿巾擦掉尘土再挂上，跪在父亲面前向他老人家忏悔，说出自己的保证。不知是凳子没放好还是我没站稳，刚摘下镜框，我和凳子就一起倒了，手中的镜框摔得粉碎，我看见碎玻璃碴子里有个很小的白色U盘，就把U盘捡起来插进我的电脑……后边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二位警官，我说的都是实话，要不你们去我家看看电脑上有没有我说的U盘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