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淘气儿归迟了(八幕话剧)
[陆先生走出屋子。
[天颖父母紧随其后。
天颖父母:陆先生……
陆先生:自古圣贤令人怀。孟母三迁,良有深意;岳母刺字,报国之坚;王羲之练字,持之以恒;皆出自家庭教育之大成。尘世之人皆爱子,爱子有其正道,龙郎凤女非易也,要好好管教才是。
[陆先生走到院门前。
天颖母:陆先生……
[陆先生摇着头下场,边下场边说。
陆先生:唉,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矣。
天颖母:陆先生——
天颖父:这等忤逆之子!
[谭天颖从里屋出来。
谭天颖:哼,到家里来,多余耳。吾当有何策图之,徒费心力耳。
[谭天颖父母心情灰败地返回屋里。
[谭天颖已坐在炕上。
天颖父:下去!
[谭天颖立刻下炕坐到地下木墩上。
[天颖父坐到炕边。
天颖父:唉——中道而止,则前功尽弃哉,读书之路断矣。呜呼!
谭天颖:儿受不了悬梁刺股,三更灯火五更鸡的滋味。
天颖父:若汝一意孤行,其结局未必如愿,恐毁其终生矣,甚是无益,徒为人也。
天颖母:先生不教吾儿读书,这这,这将如之奈何?吾如之何?
天颖父:到此休矣!
[谭天颖看了看母亲,母亲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天颖父:本指望汝念书求知,明白为人,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不曾想汝低人三分,蒙祖上无光。唉,如此看来祖坟上无念书这根草焉。
[天颖母进了里屋。
天颖父:儿啊,汝想当木匠,实不易焉。学艺之志,不可悔之也,悔之则恐贻笑于天下矣。
谭天颖:男儿十五夺父志。儿好木匠。儿要练出一双非凡才艺之手,像鲁班之人,多受世人敬乎?岂不善哉?吾比他人要高明多多也,功可跷足而待矣。
天颖父:先行而后言。不可悔之!菩提心好发,恒常心难持。汝言果真?
谭天颖:大丈夫一言既出,何悔之有!
[天颖父长长地苦笑一声。
[天颖母拿出抹布擦抹桌子。
天颖父:汝可知学木匠难乎?易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妄断也。
谭天颖:自知自信,了然不惑。也就是木工耳,何难哉?大丈夫既敢为之,亦敢当之,决不易其志也!
[天颖母回里屋。
天颖父:人而无知,不知其可也。朽木不可雕也,命合可当柴烧耳。
[谭天颖生气地跳下炕站起。
谭天颖:爹爹,今后再不可讲儿是朽木,儿要当木匠,偏说儿是朽木,鲁班不能为朽木也;儿有何能可为朽木也?老提不开的水。
[天颖母从里屋走出。
天颖母:用饭吧,饭后可再思再想。前悔易之,后悔难之。
谭天颖:吃饭吃饭!吾言既出,不可追也。
[谭天颖上炕,坐在正中间。
[天颖母端着一碗饭出来将要给丈夫,谭天颖双手接放在自己面前。母亲转身又进了里屋。
谭天颖:又是红米饭炖豆腐!
[天颖母又端出一碗饭放在小桌上。
天颖母:辛勤朴实是本分,粗茶淡饭才最香。儿啊,在家靠娘,出门靠墙。人言善恶难辨,世事人心叵测。
年年月月日叶长矣,可要好自为之。
[天颖父端起碗吃饭。
[天颖母回里屋。
天颖父:不读书而好手艺也罢。儿要记住,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天颖母端出最后一碗饭坐在小桌另一边。
天颖父:曹南镇距此四十余里,那里有一上好木匠,常年收徒。吾儿可去那里跟师学艺。
天颖母:在师父面前多尽孝心,勤学苦练,不可如前。盼儿早日学成归来。
[谭天颖放下碗筷。
谭天颖:好男儿志在四方,行游天下,立身扬名,荣归故里,众皆不及也。
天颖母:儿啊,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谭天颖:此话怎讲,难者易,易者何难哉?勿以儿为累也。
天颖母:学徒三年之久也,多听师傅言语,早日出徒矣。回来后成家立业,延续香火,孝敬父母,养老送终矣。
[谭天颖一激动从炕上站起来。
谭天颖:娘,儿将不复往日,好好学木匠,吾谭天颖之大名将超鲁班焉,必成大——器矣哉!站起顶破天,坐下压塌地,天下之人,众皆不及也。
[天颖父顿时挺直了腰板儿,双眼翻白,一个劲儿大口倒吸气。
天颖母:相公相公,何故也?何故也?
[天颖母立刻搬开炕桌,为丈夫捶背。
天颖父:儿啊,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天颖父还是大口倒吸气。
天颖母:天颖,快,快给你爹揉腰焉!
[谭天颖立刻过去给父亲揉腰。
[天颖父还在大口倒吸气。
天颖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哉。说得一尺,不如行得一寸也。
天颖母:天颖,用点儿劲,不可惧矣。那年地震倒了屋墙,你爹也曾犯此病也,亦是如此耳。
谭天颖:爹爹,忍住点儿,孩儿出大力也!
[……
第四场——学艺之惑
人物:老木匠、木匠妻、刨子、锯子、凿子、尺子、锛子、墨斗、谭天颖
地点:工房内。(日)
道具:刨子、锯子、凿子、尺子、锛子、墨斗
[墙壁上挂满了各式木工工具。
[老木匠正聚精会神地在板凳前做精细木活儿。
[老伴儿端着茶水进入。
木匠妻:相公。
老木匠:哎呀!完了。
[木匠妻吓得跌坐在椅子上。
木匠妻:用茶。
老木匠:吾在用功之时,何言用茶乎!
[老木匠放下工具,满脸怒气。
木匠妻:相公脾气颇大矣哉。
老木匠:吾在做精细活儿,何容他人打搅乎?
木匠妻:妾怕相公口渴上火也。
老木匠:非也!此物件乃尚书大人所用,岂容半点马虎?
木匠妻:妾之过也。
[老木匠端起杯子大口喝,猛然将水喷吐于身后。
老木匠:烫也!
[木匠妻站起身准备离去。
老木匠:嗯——将徒儿们与吾唤来。
[木匠妻躬身离屋。
[老木匠自己倒水喝。
画外音:(木匠妻在后台的声音)刨子、锯子、凿子、尺子、锛子、墨斗——
画外音:在!
画外音(木匠妻):师傅唤汝等。
画外音:然也!
[六个徒弟各拿着自己的工具上场。
众徒弟:师傅,徒儿们来到门外。
老木匠:进来。
[众徒弟依次进屋,一字排开(右侧)。
众徒弟:吾等给师傅请安!
[众徒弟一字儿跪下。
老木匠:起来。
[徒弟们站起。
老木匠:刨子。
刨子:在!
[刨子出列,跪在师父面前。
师傅:起来。
[刨子站起。
老木匠:脸面之光在于施粉,木器之光在于净面。把汝的做工口诀背一遍。
[刨子边做动作边背诵。
刨子:师傅上眼哪。大刨子小刨子,长刨子短刨子,用好刨子出面子。面要平,缝要严,腿要弓,刨端平,力要匀,“哧——哧——”。听声音好似风吹雪,卷刨花如同刀削泥。
[众徒弟轻声一笑。
老木匠:好!功夫不在嘴上,而在手上。
刨子:然,更在心上也。
[老木匠摆摆手要他归队。
[刨子归队。
老木匠:锯子。
锯子:在!
[锯子跪在师父面前。
老木匠:起来。
[锯子站起。
老木匠:树不修剪不成其材,木不破解,不可为用。长短薄厚靠其分也。把汝的做工口诀背一遍。
锯子:师傅上眼哪。刀割豆腐,据拉木头,非其不可也。脚踩稳,眼瞅直,心手锯,同时下。“嚓——嚓——”,如一锯之所成也。
老木匠:好!功夫在心上亦在手上,其木可齐也。
锯子:轻推长拉锯可下也。
[老木匠摆摆手,要他归队。
[锯子归队。
老木匠:凿子。
凿子:在!
[凿子跪倒在师父面前。
老木匠:起来。
[凿子站起。
老木匠:骨连骨,物成型。
凿子:凿眼打楔公母咬合。
老木匠:然。造塔之功,件件相连。
凿子:刨锛锯磨下线粘胶,唯板凳眼难凿也。
老木匠:背一遍。
凿子:师傅上眼哪。左手稳,右手准,锤要弹。“叮!叮!哧啦,哧啦”。上胶粘,打楔子,不可动也。
老木匠:然!
[老木匠摆摆手。
[凿子归队。
老木匠:尺子。
尺子:在!
[尺子跪在师父面前。
老木匠:起来。
[尺子站起。
老木匠:一把尺子心里装,长短方圆靠它量。
尺子:一把尺子拿在手,长短宽窄心里有。口算心算,时时细看,分毫不可差也。
老木匠:然。牢牢谨记。
尺子:谨记在心。
[老木匠摆手要他归队。尺子归队。
老木匠:锛子。
锛子:在!
[锛子跪在师父面前。
老木匠:起来。
[锛子站起。
老木匠:人有疾病靠郎中。
锛子:木有结疤靠锛子。
老木匠:锛子只能砍结疤。
锛子:不能砍脚。
[众徒弟笑了。
老木匠:背一遍。
锛子:师傅上眼哪。脚踩稳,眼看准,抬双臂,“啪!”,踩个杏核儿,一劈两半也。
老木匠:然!
[锛子归队。
老木匠:墨斗。
墨斗:在!
[墨斗跪在师父面前。
老木匠:起来。讲。
[墨斗站起。
墨斗:师傅上眼哪。下好线,拉均匀,手起中,提线弹,“啪!”
老木匠:然!
墨斗:“啪”!
老木匠:怎么又“啪”一下?
墨斗:何处墨线未打上,“啪”,再补。
老木匠:然也,师之徒也。
[老木匠抬手要他归队。墨斗归队。
众徒弟:感谢师傅教诲!师傅恩重如山!
老木匠:罢了。常言道,艺好学,好难学。欲为好木匠,实属不易。世之所在,唯有心之人方可为之。
众徒弟:谨记师傅教诲!
老木匠:分毫不差,其言乃吾辈之老祖师也,鲁班之训也。
[老木匠躬身站起。众弟子同时低头,以示敬仰。
老木匠:精巧细致,分毫不差!
众徒弟:精巧细致,分毫不差,乃其为人也。
老木匠:嗯——养兵千日,
众徒弟:用兵一时。
老木匠:磨练千日,
众徒弟:精工之所需也。
老木匠:嗯——吾等不日将修造王府这处宅院……
[谭天颖身背行囊上场,在门外静听。
老木匠:丝毫不得马虎也。
众徒弟:然也。
老木匠:那是才子佳人居住之所,功臣将相出入之地,若有半点差池——
众徒弟:其名辱也,事倍而功半也!
老木匠:然也。
[谭天颖以手敲门。
老木匠:嗯——何人击户?
谭天颖:师傅,吾谭天颖是也,特来拜师焉。
老木匠:嗯——进来。
[谭天颖探头探脑推门进入。
谭天颖:哪位是——
[众徒弟都觉着谭天颖有失礼节。
众徒弟:汝之行举,对吾师傅不恭矣!岂知礼乎?
[老木匠把手中的茶碗在桌上有力地放下。
[众皆肃然。
[刨子示意谭天颖先给师傅跪下。
[谭天颖这才放下行李,跪在师父面前。
谭天颖:徒儿谭天颖拜见师父大人。谭天颖久欲投于师傅门下,怎奈机缘未遇,今日得见师父,足慰平生之望哉。
老木匠:嗯——听汝讲话有书生之言,汝乃读书之人也?
谭天颖:然也。
老木匠:起来吧。
[谭天颖站起,站到老木匠一侧。
众徒弟:嗯——知礼乎?知礼乎?
[谭天颖感到站错了地方,立刻站到徒弟们一边。
老木匠:刨子。
刨子:在!
老木匠:你去把斧子拿来。
刨子:然!
[刨子跑步下场。
老木匠:汝唤何名,来自何方?
谭天颖:背风沟下杏林村人,三代在其所居,吾乃谭天颖是也。
老木匠:谭——天——颖——
众弟子:谭天颖——
老木匠:嗯——从即日起,将与汝改名换姓,汝不再叫谭天颖。
谭天颖:啊——吾将使何名乎?
[刨子上场,拿来一把劈柴的大斧。
老木匠:此乃行规,唤汝斧子。
谭天颖:斧子……
[刨子把斧子双手递给师傅。老木匠接过斧子坐在桌旁,刨子归队。
老木匠:斧子。
[谭天颖一时不知所云。
众徒弟:汝乃斧子,斧子亦汝也。跪下接斧。
老木匠:斧子!
谭天颖:在!
老木匠:跪下接斧。
[音乐响起。
[谭天颖立刻跪在师父面前,抬起双手,老木匠把斧递到谭天颖手里。
老木匠:起来。
[谭天颖手捧大斧站起归队。
老木匠:这把斧子,非是汝做木工活儿也,乃让汝上山砍劈柴禾也,夏日造饭,冬日暖房耳。
[谭天颖顿感一片茫然。
谭天颖:师傅——吾读诗书心乱如麻,经不得先生戒尺之痛。离吾家暖房热炕,特来学木工手艺,实指望日后学成归乡,成大器矣哉!何以要吾劈柴乎?
[音乐停。
众:我们都劈过烧火柴也。
老木匠:此乃行规行矩,遵其道也。
谭天颖:啊!
老木匠:汝先上山砍柴,挑水扫院,烧火造饭,门里门外杂工之役,皆由汝为之。从此后,三伏炎夏,三九严冬,不可惧其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