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一直贴着南岸朝下游行驶，两个人坐在渔船上一直在注意着岸边的每一点动静，感觉到有点不对头，马上把渔船停下来，好好的仔细观察一番。突然，上游船过来一阵马达声，一片灯火正驶下来，是艘夜行的汽船。李坤忙把渔船停靠在岸边，两个人趴伏在船舱里，紧张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汽船。
　　 那艘汽船可能也发现了他们，探照灯射了过来。当雪亮的探照灯掠过他们的头顶时，吓得两个人的脑袋都贴到了船舱板上了，生怕被汽船发现。
　　 汽船很快开了过去，不过是场虚惊，不是渔政的巡逻艇，是艘从这儿经过的客船。
　　 看着汽船开远了，刘二扁头坐起来摸摸脑袋说：“妈呀，吓死我了，我以为是渔政撵咱们来了呢！”
　　 李坤刚才也吓坏了，但是他不能在刘二扁头面前装熊，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这黑天瞎火的，他们撵谁去呀？尽自己吓唬自己！”
　　 别看李坤这么说，他心里也明白，渔政真的发现少了渔船，肯定会出来找的，要是真的被他们抓住了，还不罚他们个八千五千的！因为去年的“黑色星期五事件”，渔政确实动真格的了，今年开春前，没等渔船下江便把所有的渔民召集起来办了三天学习班。还说什么，今年谁要敢越境打鱼和在禁渔期捕鱼，让我们逮住了，一定罚他个倾家荡产！别看渔政的人在台上叫唤得挺欢，其实坐在台下认真听的人没有几个。嘁，真是的，听见兔子叫还不种黄豆了呢！这些人哪年不是这么喊，哪年不这么叫唤，可又有哪一年的禁渔期渔民们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了？说得好听，不让越境打鱼，不叫在禁渔期打鱼，谁也不想越境打鱼，谁也不想再禁渔期下江，可是镇上的水产公司一年收的网滩承包费那叫好几千元钱哪，真的不让下江，渔民还不赔得连裤子都穿不上！渔民只有打不到鱼的时候，没有吓得不敢下江的时候！越境的事咱不干，只要是在中国境内，管它什么禁渔期不禁渔期呢！只要别让他们抓住，打一晚上鱼回来，保证能卖几张百元大票掖进自己的腰包里。
　　 渔政办了三天学习班，李坤在里面坐了不到一上午就借着撒尿的机会溜走了。这些年水产科不是为了多挣钱，多分奖金能把那些江汊子、水泡子，还有那些河沟子都承包出去吗？到处下满了绝户网，连当年孵化出来的小鱼苗都挡在了里面，到了深秋捞上来当鸡食料卖了，黑龙江哪能说没鱼就没鱼了呢！要说破坏生态平衡，也是他们先破坏的！还有那个孙老四，那一年的禁渔期他消停过？李坤可没有工夫听渔政的那些人坐在台上瞎白唬，有那工夫干点啥不好。
　　 马达欢快地歌唱着，渔船冲起黑色的江浪，带起一阵阵清凉的夜风。岸边黑黢黢的树影和山头急速地朝后面掠去，一种说不出的凉爽从李坤的心头油然而生。七月那难耐的酷暑和蚊虫嗡嗡嘤嘤的吵闹都留在镇子的那间小房子里了，如今他只能感到无限的愉悦。男人真不是呆在炕头上的“东西”，只有这船，这滚滚的江水才是他们这些打鱼人应该呆的地方。
　　 五
　　 远远的就能看见大清沟上有的两盏浮标灯了，晃晃悠悠地漂浮在漆黑的江面上，闪烁着红色的朦胧光亮。渔船横过江水湍急的大流，一直打着斜朝北岸的大清沟靠去。这时候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从村庄方向传过来的公鸡报晓的啼鸣。
　　 大清沟不但上游有两盏浮标灯，在下游三四公里处也有两盏。这四盏浮标灯勾画出大清沟的大概位置。
　　 浮标是个圆锥形的浮筒，上面安装着一盏灯，到了晚上自动亮了，警告往来的船只：这里是浅滩，千万不要靠近！可大清沟上下游的浮标并不是浅滩的信号，那是危险的警告！
　　 大清沟哇，神秘的大清沟。这里整个冬天这里都不会封冻住的，从几里地以外就能看见缥缈升腾的水汽，听得见哗哗的流水声，给人感觉到一股神秘莫测的恐惧，使人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绕行。有一年冬天，有人个不信邪的人仗着胆子把一块大石头拴在几十米长的一根绳子上，投进了大清沟里，想探探大清沟到底有多深？那个人把绳子放到头了，石头也没落地，一直还在朝下游打下流，那个人已经吓得拉不住绳子了，忙把手松开，眼看着最后十几米绳子转眼间被卷进大清沟里，惊惶跑掉了。
　　 镇水产公司的前身，是当年的渔业队，曾到大清沟拉过挂。两艘汽船拖着一根酒盅粗的钢丝绳从大清沟的上游往下游拉，没有开出去多远便拉不动了，憋得汽船直冒黑烟，还是拉不动，最后只能悄悄地把钢丝绳收拾起来，打道回府。镇里的人对大清沟有着种种猜测：有人说，大清沟下面住着河神爷，看护着它的鱼民虾族，要是人们敢到这里来捕鱼捞虾，河神爷便会大发神威，叫他有来无回！当然这种说法迷信色彩太重，没有几个人相信的。也有人说，大清沟的沟底下是一大片礁石丛，布满了深坑，否则不会有那么大的漩涡，更不会两艘95马力的汽船都拉不动下面的挂。实际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所有的这些，都是人们的胡乱猜测，谁也没有到大清沟下面看过，当然也无法弄清楚。但是，李坤十分清楚，大清沟里面确实有很多鱼，这可不是他的主观臆测。当年渔业队曾在大清沟打过冬网，组织了几十号人，把一块上百米长大拉网下到大清沟里。开始还比较顺利，越拉网越沉，最后终于拉不动了。渔业队的人把队里的几头老牛赶去，还开去一台拖拉机，一直拉到太阳落山，终于把渔网从大清沟里拉上来，打的鱼简直快堆成了一座小山。可是那么多的鱼，却一条也没拉回村子，当天夜里，冰塌了，所有的鱼又都掉回江中。李坤常常这么想，大清沟的冥冥之中，一定有它的灵气所在，否则冻了半米多厚的冰怎么会被鱼压塌呢？那一定是大清沟对人们的贪婪无厌的警告！
　　 渔船驶到大清沟的上游，李坤猛地一打舵，渔船在江面上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慢了下来。李坤收束了油门，顶住江流，仔细地观察。这时候眼睛已经适应了夜色的黑暗，江面上的一切都隐隐约约能看得比较清楚。趁着刘二扁头整理渔网的工夫，李坤找好了下网的位置，把渔船又稍微朝南岸靠了靠，才让刘二扁头开网。
　　 刘二扁头拎着渔网站在船头上，也不知道是夜里风太大，太凉，还是他对大清沟怀着一种本能的恐惧，猛地打了一个冷颤，抓在手里的渔网全掉在船上。看见刘二扁头的样子，李坤仿佛也受到了传染，觉得浑身发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把脖子往回缩了缩。
　　 刘二扁头终于把拎在手里的大网漂子甩出去。李坤看着刘二扁头往江里撒网，轰着小油门往南岸靠着渔船。这时候他听见，在他们的下游还有一只渔船的马达声。看来，趁着夜里到江里偷着下网打鱼的还真不仅是他们一只渔船呢！
　　 刘二扁头把渔网一把把撒进江里，白色的小网漂子在漆黑的夜色中一闪便不见了。
　　 李坤开着倒车，朝下游瞭望，除了茫茫的江水，什么也看不见，更没有发现渔船。但是清晰的传过来的渔船马达声，告诉他下游确实有一只渔船在打鱼。开始那只渔船贴近北岸，这会儿又朝南岸驶过来。
　　 过去，夜渔的渔船一般都亮着渔灯，船头放一盏，淌网的前头三脚架上放一盏，提醒来往的夜航船，这里有渔船在生产作业，请他们躲开点，不要撞在渔网上。这些年的夜渔不时越境捕鱼，就是在禁渔期出来打鱼，当然没有点渔灯的了。前年夏天镇里有一只渔船越境捕鱼回来时，由于不敢点渔灯，结果被一艘经过的俄罗斯自动驳船碾压到江里，船上的两个打鱼人全都淹死了。
　　 他们头一网开得一点也不顺利，没等把鱼网撒完就上挂了。听说上挂了，李坤忙把机器熄了火，跑到渔船前面和刘二扁头一起往船上拽渔网。
　　 渔网挂住了一棵漂流树，死沉死沉的，两个人用膝盖抵住渔船的船舷，憋住气使劲地拉住渔网往船上拽。如果说农民的希望是土地，那么渔民的全部家当便是这渔船和渔网了，轻易是不会舍弃的！渔船和漂流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终于被他们拉到了渔船跟前。李坤用身子挡住手电筒光，照了照拉到渔船跟前的漂流树，上面缠满了渔网，摘是摘不下来了，只能动刀了。他和刘二扁头把渔网割断，剩下的渔网重新接好，推开渔船旁边的漂流树，看着它漂漂悠悠地进了大清沟，才把渔船重新开回到上游，准备再开第二网。
　　 渔网被漂流树刮得乱七八糟，刘二扁头开网的时候，不得不一边撒网，一边狠狠地顿几下，以便把缠绕在一起的渔网挣开。
　　 看刘二扁头开完网，李坤猛划两桨，把撒在江里的鱼网拉出弧线，形成网兜，这样才能逮住更多的鱼。撒完网，刘二扁头一直坐在渔船的前面。李坤怕他睡着了掉进江里，喊他一声：“二扁头，你没睡觉吧？”
　　 “没有。”刘二扁头瓮声瓮气地回答说。
　　 “拽网试试，看看上鱼没有？”
　　 刘二扁头笑了：“哪有这么快的，刚把网撒下就能上鱼？”
　　 “那可说不准！试试，也不费什么劲儿。”
　　 刘二扁头刚抓住渔网，便试到渔网阵的上鱼了，他试到渔网猛地一顿，兴奋地叫起来：“上鱼了，老坤，真的上鱼了！”
　　 刚才李坤怕刘二扁头睡着了，让他试试渔网，是想给他找点事做。听到刘二扁头嚷嚷说上鱼了，李坤并不相信，以为刘二扁头在唬弄他呢！网上的鱼受到惊动，游了上来，噼里啪啦地打起水花。听到水声，李坤才相信渔网真的上鱼了，而且是一条不小的鱼，忙跑过去，拉住渔网。
　　 鱼在网上欢蹦乱挣，让人感觉特别舒服，那是人对即将捕获到手猎物占有的本能冲动，是意外收获的惊喜，更是一切动物所固有的占有欲望的满足。李坤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真正的好人，但也绝对不是坏人，他的身上也有着许多男人固有的毛病。这种感觉不仅是感觉到渔网上了大鱼的时候才有，一次他拉住素英的手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只是比这次还强烈，更能激起他的冲动和占有的欲望。
　　 别看素英的脸很白，显得很细嫩，可是她手却很硬，有点不太像女人的手。他听人这么说过：男人手软如棉，女人手硬如铁，都是大富大贵的手。可是素英的手也很硬，怎么她的命运就那么不好呢？也是的，现在连一个男人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更何况是个女人呢！
　　 女人啊，女人！女人就是一株爬蔓植物，一生的命运只能依附在男人的这棵树上。男人长得高，她也跟着爬高；男人趴在地上，她们也得趴在地上。
　　 白天看见素英时，他确实发现她的额头上有几条细细的皱纹，心里不觉长叹了一口气。咳，素英也老了！可是她才年过四十呀，如果不是生活的窘迫，她的额头上是不该出现那么多皱纹的！年轻时的素英长得可真秀气，镇里的女人没有哪个能比得上她的：尖下颏的狐狸形脸颊，黑黑的一双大眼睛，还有那纤细的腰身，不知道迷得多少男人晚上睡不好觉。他在梦中就不止一次和素英在一起，总是在搂着她，抱着她，正想和她亲热时，突然就醒了。每次这样醒来，他总是感到深深的自责，把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觉得自己是在对素英的亵渎。可是无论怎样，他仍旧无法控制自己，尤其是在睡梦中。
　　 别管怎么说，孙老四肯定是他的最强有力竞争对手。那个后来肥胖得像一只黑熊似的孙老四的老婆，几个月前得了脑溢血死了，孙老四也变成了一根老光棍。一个单身的男人，又是有钱的男人，对女人无疑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句老话肯定有其一定的道理。女人年轻时可能会浪漫一些，经历过生活的磨难的女人，还会浪漫吗？她们都会变得实际起来，决不会为了所谓的爱情，去跟男人喝西北风！现实生活中的人，谁也不可能浪漫到了这种地步。况且他们都是扔了四十，奔五十岁的人了，年轻时的浪漫和天真都已经被生活的艰难磨砺光了，再也不会生活在了幻想中。
　　 李坤抓住渔网，感觉心跳得厉害，气也喘粗了，忙跑回到渔船后面操起船桨，让刘二扁头赶紧起网，谁知这次刘二扁头却不肯听他的，说正在上鱼呢，忙什么!李坤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站在渔船前面不肯起网的刘二扁头。
　　 这个刘二扁头啊，真拿他没有办法！去年他们在北大河承包的那块网滩的下游是一片稳水湾，特别窝鱼，渔网又打不到那里，只好在那里下两竿懒钩，每天收网以后过去遛遛。
　　 那天他们打完了最后一网鱼，暗红色的晚霞已经烧红了半边天。他们划船到了那片稳水湾，看着刘二扁头用拉锚自搭上来钓鱼线，忙着遛钩，换鱼饵。钓的都是一些小鲶鱼、嘎牙子和牛尾巴鱼，不算太大，不过筷子长短，在船舱里汪的一洼水里钻来游去。鱼太小，李坤提不起来兴趣，眼睛一直望着岸边。晚浪轻轻地拍打着岸边金色的沙滩，苍茫的暮霭在江岛的柳树林中缭绕着，天马上就要黑了。正在这时，刘二扁头突然叫起来：“嘿，老坤，来条大的！”
　　 看来这条鱼真的不小，绷得紧紧的钓鱼线划开平静的江水，一顿一顿地往水里挣。李坤忙拿起抄罗子跑了过去，对刘二扁头说：“慢点，慢点，千万别把这条大鱼拽跑了！”
　　 刘二扁头松开抓在手里的钓鱼线，下面像坠了一块大石头，一下沉到了水底。等刘二扁头再次把渔线提起来，随着渔线东划一下，西扎一头，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也跟着漂浮上来。李坤刚想伸抄罗子去捞水里的鱼，又放下了：钓的哪里是条鱼呀？竟是一只足有洗脸盆大的河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