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管河鳖叫“王八”，也叫“河神爷”。河神爷是打鱼人的叫法，不打鱼的人是不这么叫的。李坤赶紧让刘二扁头把河鳖放掉。
　　 打鱼人最忌讳打到河鳖，一般碰到了都会放掉的。据说，张建国淹死的那天中午，他和几个人不但喝了王八汤，还啃了四个王八爪子。当时他还和人开玩笑说，啃几只王八爪子，有机会再往上爬爬！没想到，当天晚上张建国就出事了。
　　 听李坤这么说，刘二扁头也没吱声。李坤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知道刘二扁头把河鳖放了，鱼也不遛了，赶紧划船回到江南岸。卖鱼的时候，李坤才发现，刘二扁头根本就没把那只河鳖放了，又从渔网下面翻出来，卖给了鱼贩子。李坤不高兴地说：“让你把它放了，你怎么没放呢？”
　　 刘二扁头得意地数着卖鱼钱说：“一只王八，卖了千多块钱呢，谁舍得放呀！”
　　 确实，别看刘二扁头平时蔫了巴叽的，可是蔫人确实有个蔫主意。大清沟下游的两盏浮标灯已经近在眼前了，渔网漂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刘二扁头这才站起来起网。
　　 大清沟附近的鱼是多，没拽几下，已经见鱼了。刘二扁头把挂鱼的渔网甩到一边，再接着往船上拽渔网，堆成一堆。
　　 一条又一条的鱼被拽上渔船，在船舱里不停地扑腾，听者鱼在船舱里发出来的扑腾声，李坤觉得特别好听。刘二扁头正拽得起劲，冷不防渔网猛地一顿，接着听到离渔船不远处传过来扑通一声，两个人当时全看见了：一条大鱼从漆黑的江水中窜出来，转眼间又重重地跌落回到水里，砸起一股高高的水柱。
　　 两个人当时几乎都惊呆了，多长时间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鱼啦！刘二扁头盯着鱼沉下去的地方，兴奋地对李坤喊叫道：“老坤，快，快划几棹，赶紧把鱼缠住，别让它跑了！”
　　 李坤当然不敢怠慢，把船桨深深地插进江水中，憋足了力气，使劲朝前推着船桨。连着划了几桨，又划船圈回来，把大鱼兜在网中。
　　 大鱼在网里横冲直撞，一直深深地闷在水里，不肯露面。绷得紧紧的渔网，把渔船拉得迤逦歪斜。李坤怕大鱼把渔船拖翻，赶紧又划了几桨，渔网终于松弛下来。
　　 大鱼有了自由活动空间，离着渔船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翻了个水花后，又把尾巴扬出江面，然后重重地砸下去，飞溅的江水把李坤和刘二扁头的衣服都打湿了。这时候东方已经露出晨曦的光亮，两个人都看清楚了，网上是条大鳡条鱼，披一身银白色的鳞甲，足有水桶粗细。
　　 鳡条鱼使劲地摆动着尾巴，左冲右突，试试挣脱不了渔网的束缚，只好又带着渔网沉到水下，一直朝下游窜去。李坤怕这条大鱼挣破渔网跑掉，一再告诉刘二扁头，千万要小心一点，别把鱼吓毛了！边说，边使劲地划着船桨，跟上前面的鳡条鱼。
　　 东方渐渐放亮了，江面变成了灰白色，天空晴得几乎一丝云彩也看不见。日出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过来一小片白色的云朵，飘浮在东方的天边，天底下露出了一抹鱼肚白色。有几只江鸥在江面上飞翔着，啼叫着，突然箭一般地扎向江面，叼起一条小鱼又飞向天空。
　　 天亮了，他们没有工夫再和那条鳡条鱼周旋下去了，必须赶紧把它弄到船上来。再过三四个小时，镇上的人就该起床了，若是渔政发现江边少了渔船，他们在禁渔期偷着下江打鱼的事就彻底报露了。
　　 刘二扁头抓住渔网，一直用力地往船上拽着，李坤突然想起天没亮时在下游打鱼的那只渔船，怎么一直没有看见它呢？他直起身子四周撒目了一圈，江面上除了几只上下翻飞的江鸥以外，再就看不见任何活物了。莫非那只渔船趁着他们没注意的时候偷着溜回去了？
　　 这么一想，李坤越发着急了，配合刘二扁头往船上拽鱼。
　　 鳡条鱼终于没有力气了，老老实实朝着渔船靠过来。天亮前他们曾见过这条鱼一面后，它再救一直没有露头，像个羞于见人的小媳妇一样，一直躲藏在深水里，围着渔船打转转。
　　 李坤推开船桨，过去帮刘二扁头。这么大的一条鱼，一个人是很难把它弄到船上来的。两个人一起拉住渔网，试探着往船上拽。鳡条鱼终于在水里躲藏不住了，漂浮上来。见到亮，吓得它惊惶失措地折腾起来，不住地扭动着身子，甩动着尾巴，江里像开了锅，不停地翻着水花。这时候，李坤回身抓起放在船舱板上的锊钩，高高地举起来，朝鳡条鱼砍去，随口骂了一句：“小兔崽子，我看你这回再跑！”
　　 锊钩钩在鱼身上，疼得鳡条鱼猛地一扭身子，猛地挣扎着沉回到江水里，一缕鲜红的血丝从江底下漂浮上来，很快地消散在浑黄的江水中。
　　 鳡条鱼被锊钩钩住，彻底丧失反抗能力，老老实实的被李坤和刘二扁头两个人弄到船上。看见这么大的鳡条鱼，刘二扁头顾不上整理渔网，蹲在船舱里，抚摸着它光滑的身子，问李坤：“你说，这条鱼能不能卖上一千元钱？”
　　 李坤打量一眼那条躺在船舱里的鳡条鱼：它足有一米半长，怎么也得在一百五十斤以上。一斤卖七元钱吧，怎么也能凑上个整数了。只是李坤不明白，刘二扁头问他能不能卖上一千元钱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二扁头听李坤说这条鱼能买上一千元钱，高兴起来：“这条鱼要是能卖上一千元钱，你手里还有一千多，再加上网上的这些杂鱼还能卖个几百元，那样的话，给素英家的小虎子买只渔船的钱就凑够了。”
　　 听了刘二扁头的话，李坤半天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要是让他知道了素英管孙老四借钱给儿子买船的事，该叫刘二扁头会多么伤心呀！这话他当然不能跟刘二扁头说，他不想让刘二扁头对素英有什么不好的印象，至于以后的事情，只能看其发展再说了。
　　 “好了，咱们赶紧走吧。”李坤回到渔船的后舱坐下说。
　　 “走，咱们是得赶紧回去了。过一会儿，江边该有人了。”刘二扁头费劲地把鳡条鱼从渔网上摘下来，放到一旁。这才顾得上边整理着渔网，边往下摘网上的其他杂鱼。
　　 那条鳡条鱼躲在船舱的一角，尾巴无奈地拍打了几下船舱板，便老实了下来，嘎巴着嘴，呼吸着漂浮在清晨江面上的潮湿空气。
　　 李坤找到拉火绳，缠绕在机器上，刚把渔船拉着，突然上游传过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一股高高的水柱直冲向半空。两个人吓得一惊，忙都站了起来，循声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大清沟旁边停着一只渔船。爆炸声正是从那只渔船的方向传过来的。
　　 六
　　 “有人炸鱼，有人炸鱼！”刘二扁头指着前面的渔船叫了起来。
　　 “走，过去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在禁渔期炸鱼！”
　　 “炸鱼的，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看头！谁爱炸，谁炸去！没人炸鱼，咱们又能多打多少！”刘二扁头不以为然地说。
　　 “不行，我怎么也得过去看看！，到底是谁在炸鱼！”李坤阴沉着脸说，“现在就是大清沟里还猫这点鱼了，要是把这条沟里的鱼也炸光了，往后还有咱们打鱼人的活路吗？”
　　 “你是渔政啊？人家炸鱼用你来管！”
　　 李坤最恨打鱼人炸鱼，这哪是打鱼呀，简直就是祸害人！他们的渔船往上游开了没多远，已经看见零零星星漂浮下来的死鱼了，有几条还活着，摆动几下尾巴向往水下钻，又昏头昏脑地漂浮起来，弯着身子躺在水面上，银白色的鳞片映着这个血色的清晨。李坤看着江面漂浮的死鱼，整个心都纠聚在一起了。他原来就一直怀疑孙老四可能是在大清沟边上炸鱼，看来真的猜对了。
　　 江面上漂浮着炸死的鱼越来越多，顺着江水往下游漂去。上游的那只渔船只顾着往船上捞炸死的鱼，根本就没有发现争吵他们开来的李坤的渔船。李坤一时没认出来站在渔船前面拿抄罗子捞鱼的年轻人是谁？但是在后面划船的人李坤倒是认出来了，正是孙老四。他紧着划着渔船，追赶顺水漂散的死鱼群。李坤把油门一推到底，渔船突然吼叫了起来，喷射着一股股浓烟，猛地朝前冲去，船头撞起高高的浪花。
　　 听到渔船的马达声，孙老四扭回头，看见李坤的渔船已经离他不太远了。
　　 李坤朝他大声吼叫着说：“孙老四，你怎么敢炸鱼？”
　　 见到李坤，孙老四一愣，马上换上得意洋洋的衣服面孔说：“我炸鱼怎么了？连镇上的渔政都不敢管我，你算是个老几呀！”
　　 “你别管我是老几，江里的鱼都被你们这些败家的家伙炸没了，还炸？今天你炸鱼这是我是管定了，不信咱们就找个地方说说理去！”
　　 孙老四听了李坤的话哈哈大笑说：“自己一屁股屎还没擦干净呢，还想来管我？你不是也偷着下江打鱼吗！走，你去哪儿，我保证奉陪到底！”
　　 一句话噎得李坤像有一口气哽在喉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十分难受。看李坤那付难过的样子，孙老四更来劲了，得意地说：“怎么了，捅到你的腰眼子了？走，虎子，别搭理他们，咱们接着捞鱼！”
　　 李坤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打舵把渔船横在孙老四的渔船前面，不让他过去。
　　 孙老四划船朝李坤的渔船撞了一下，没有撞动，朝着站在渔船前面发愣的虎子大声喊叫着说：“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还不赶紧动手！”
　　 虎子一时不明白孙老四是什么意思，犹豫着拿起一只船桨，想把横在前面的渔船支开。看虎子操起了船桨，刘二扁头也随手抓起了一只前棹，和虎子对持着。趁这儿工夫，孙老四一别船桨，躲过横在他们前面的渔船，直奔大清沟划去。
　　 看见孙老四的渔船奔大清沟去了，李坤当然知道大清沟的利害，着急地朝划船的孙老四喊：“回来，赶紧把船划回来，前面危险！”
　　 孙老四哪里肯听李坤的喊叫，接着往前划船，气得李坤直咬牙，恨不得直接把孙老四椆进大清沟里淹死算了，省得他拿虎子当个垫背的！见孙老四不听招呼，刘二扁头说：“走，别搭理他们，是死是活，随他们去吧！”
　　 李坤急了，孙老四可以不管，能不管虎子吗？他开着渔船再次逼过去，想把孙老四的渔船从大清沟边上挤回来。孙老四看又一次逼近李坤的渔船，从船舱里抓起来一个炸药瓶，凶狠地瞪着李坤说：“你到底还有完没有完了？要是眼起我们炸的鱼，你们也可以捞哇！那些小鱼我们都不要了，全归你们了，还等什么？赶紧拿抄罗子捞鱼呀！”
　　 李坤被孙老四气得脸色铁青，他指着孙老四说：“你这个老混蛋，你倒是活够本了，虎子可是还年轻呢！赶紧划船回来。”
　　 孙老四看李坤一直纠缠住他们不放，笑着站起来，一手举着炸药瓶，一手掏出打火机，威胁着说：“李坤你要是再敢往前开船，我就点啦！”
　　 不过是吓唬人的小把戏！因为这么点事，他真敢把炸药瓶点着？没想到孙老四看李坤一直缠住他们不放，揿动打火机，点着导火索，把手里炸药瓶投掷过来。
　　 见孙老四真把事情做绝了，朝他们扔炸药瓶，李坤慌忙开着渔船躲开。
　　 “轰”的一声，炸药瓶爆炸了，冲起一股高高的水柱。眼见着孙老四的渔船被爆炸冲起来的大浪推到了大清沟里，在一片乱浪中不停地上下颠簸着。站在渔船前面的虎子吓得脸色惨白，忙扔下了手里的船桨，紧紧抓住船舷，蹲在船舱里吓得一动不敢动。站在后面的孙老四摇晃了两下，刚刚站稳，想伸手去抓船桨，这工夫连着几个大浪扑打过来，渔船在半人多高的波浪摇摆不停，他踉跄了两步，双手在半空抓了两下，一脚没站稳，大头朝下栽进江里。
　　 孙老四很快从江水里窜了出来，拼命地朝渔船游过去。没等他抓到渔船，又是一个大浪劈头盖脑地打下来，又把他压进水里。这次孙老四从水下钻出来，再也没有原来的神气了，拼命地叫喊着救命。虎子看见孙老四掉进水里，连声朝李坤叫喊：“大叔，快来，快过来救我，救救我！”
　　 刘二扁头狠狠地呸了一口，解恨地说：“活该，这就是报应！老坤，走，甭搭理他们，咱们走！”
　　 李坤开着渔船朝着孙老四的渔船靠过去。他可以不救孙老四，可能不管虎子吗？当然不能！虎子可是素英的亲儿子呀！
　　 看李坤开船要闯进大清沟，刘二扁头忙跳过来抢夺舵把子。他眼看着孙老四的渔船进了要命的大清沟，刘二扁头可不想前去送死！李坤一把推开刘二扁头，对着他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再敢乱动，我把你也推到江里去！”
　　 刘二扁头从没见过李坤这付凶恶的样子，真的吓坏了，躲在船舱里看着李坤加大了油门，他们的渔船一直冲进了大清沟。
　　 孙老四的渔船是只县渔政淘汰的日本雅马哈快艇，铝合金船体。没有了动力，船体又轻又一个大浪扑过来，整个渔船几乎立了起来。李坤几次伸手去抓那只没有动力的渔船，想把虎子先救上来。可是风浪太大，再加上船舱里的大鳡条鱼这工夫也换过劲来，不停地在舱里翻来过去，压得渔船一会儿歪向这边，又倾向另一边，一点也不听使唤。眼见着雅马哈渔船向一个大漩涡靠过去，李坤真的急眼了，喊刘二扁头赶紧把船里的鳡条鱼椆到江里去。
　　 刘二扁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呢，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赶紧把鱼掀到江里去，你听不懂中国话呀！”
　　 刘二扁头实在舍不得把这么大的一条鱼放了，坐在船舱里不动。
　　 “他妈的，到底是人命要紧，还是鱼要紧？”李坤的话音没落，他们的渔船也冲进了大清沟，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见渔船进了大清沟，刘二扁头也害怕了，赶紧来到鳡条鱼跟前，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抱起鳡条鱼头放在船舷上，用力把它推进江里。
　　 落进江里的鳡条鱼没有马上沉到水里，它在水面上漂浮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沉了下去。看见大鳡条鱼没了，心疼得刘二扁头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李坤顾不上去看那条被放掉的鳡条鱼，驾驶着渔船冲开一个连着一个扑过来的大浪，一直朝灌了半舱江水的雅马哈渔船开过去。船上没有了那条鳡条鱼，平稳多了，两只渔船终于顺利地靠在一起。趁这工夫，刘二扁头探身抓住虎子的渔船，用绳子把两只渔船摽在一起。看见虎子没事了，李坤才朝被湍急的江水冲出老远的孙老四追去。
　　 连着喝了几口江水的孙老四，这工夫已经被呛懵了，本能地做着最后的挣扎，两只手在水中胡乱抓挠着。他的身子几乎都沉没在江水中，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撮花白的头发。渔船到了孙老四跟前，李坤探出身子，薅住那撮楼在水面上的花白头发，把孙老四从水里提起来。
　　 孙老四死狗一样趴在船舱里，呕吐着肚子里的脏水。李坤顾不上看他的死活，驾驶着渔船连着躲开了几个漩涡，迎着一个又一个扑过来的大浪，朝大清沟外面开去。
　　 渔船冲出大清沟，孙老四吐完了几口浑浊的江水，也渐渐缓了过来，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嘴唇在轻轻地蠕动着，可是机器声太大，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李坤也确实不想听。
　　 渔船开足了马力，迎风逆水朝双河镇的方向驶去。转过一道江湾，远远看见一艘铁灰色的汽船开下来，船头冲起高高的大浪，后屁股好像都沉在了江水中。
　　 看见是渔政的汽船，李坤再也没有刚才的威风了，这次是彻底的栽了！不但没打着鱼，回去还得被罚款，弄不好还得蹲上几天拘留。这时，他已经都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了，这次出来的最大收获就是救了虎子。只要虎子没有事，其他的事情都好说了。
　　 想到这里，李坤觉得特别坦然，驾驶着机动渔船产渔政汽艇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