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赖 皮(传奇小说)
第二天,江馆长单枪匹马直接踏进了赖皮的茅草屋对他做第二次“专访”。这个“突然袭击”给赖皮个措手不及。
江馆长开门见山问道:“陈赖皮,昨天的会你怎么没有去?”
赖皮:“我,去了。”
江馆长:“没见你呀。”
赖皮:“我,在门外,没有进院儿。”
江馆长:“看看!去了,咋不进院儿呐!”
赖皮:“我,我……忘了。呃,去晚了。”他搪塞着从灶膛里扒出一块烧熟的红薯递给江馆长,“还热哩,你吃吧!”
江馆长连忙接住了,随手掏出三两粮票两角钱递向赖皮:“今天的午饭就在你这吃了。收下,这的规定。”
赖皮不好意思接:“嗯,嗯……不用。”
“这的规定嘛,也是纪律。”江馆长硬是把粮票和钱塞到了赖皮手里。随后剥着手中还热的红薯皮,咬了一口,道“嗯,还是小时候在老家的那个烧红薯味儿。”他抬头一看,赖皮不见了。他想,趁这个机会“研究研究”赖皮的个人生活方式。于是他在这间一览无余的茅草屋里观察、搜索、探秘。当然用不着翻箱倒柜,因为这屋里既没有箱,也没有柜。只见这间矮矮的小屋子被烟熏得黑黝黝的,屋顶还可见蜘蛛网。再看看锅碗瓢勺,简单而破旧,两个粗瓷碗都破损了碗边。仅有的一双筷子是用竹片削成的。又看看几件衣服,样式不一,大概都是城里干部向灾民捐献的旧衣服。墙角处挂着一个葫芦头,他慢慢取下,要“研究”一下屋主人的“宝葫芦”。查看了一番,里面有南瓜种子、葫芦种子和生产队发的工分。另有两片皱褶的纸片,其中一片上写着四个铅笔字“好好活着”,另一片上写着三个铅笔字“回家吧”。这两个纸片并没有引起江馆长过多联想。他只是想找到赖皮的诗稿,可是一无所得。
不大一会儿,赖皮手里提着一只杀了的鸡子匆匆回来了。江馆长一见,怪不好意思地道:“陈赖皮,你客气个啥!吃个家常便饭多好啊!”
赖皮嘿嘿一笑:“咱俩,喝鸡汤。”
转眼又是两个春秋,这年腊月二十八,赖皮盘算着要去镇上赶个年集,天还没大亮,他早早起来,一开门,见正下着雪。此刻,他发现,紧挨着门槛莫名其妙地有个不小不大的包袱,上面已经覆盖了薄薄的雪花。他心里惊奇,向门外四处瞅瞅,没有人影。他小心地捡起那包袱,拍拍上面的雪花,小心地慢慢解开了,里面包的是一件全新的棉袄。他愣愣地看着这棉袄,把手伸进了棉袄的口袋,摸出了一片巴掌大的边角不齐的牛皮纸,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纸片,上面有四个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叫你穿的”。他百思不解,又喜又懵。天已经大亮,他看见了雪地上一道浅浅的脚印,立即跑出屋,顺着那脚印往外走,像侦察兵侦察敌情一样寻着那浅浅的脚印往前走。脚印是往北方延伸的,靠近了二喜嫂子家的门前,赖皮仔细查看,那脚印却没有进她家的院子,又继续向北,延伸到村子外去了。雪下得越来越大,脚印越来越模糊,直到在村外完全被雪覆盖了。赖皮茫然地回来了,他拍打着身上的雪,忽然想起:那脚印是从娘的坟边经过的,又是往北方去了。于是他做了一个自己的推理:一定又是娘的魂儿显灵了。该过年了,娘在阴府牵挂他,就给他送来了这件棉袄,然后回北乡老家去了。所以那脚印向北方延伸到村外不见了。他珍重地把这棉袄里里外外看了几遍,黑色粗布做的表儿,浅蓝色的里儿,都是崭新的布料,摸着那里面的棉絮又软又厚。他怀着对娘不尽的感激,流着动情的泪把这崭新的棉袄穿在了身上,顿时感到暖腾腾的,似乎又闻到了娘的气味。他马上又脱下了,舍不得在这下雪天穿,要到大年初一再穿。他又用那块布包好了,珍惜地放进床头处那个纸烟香子里。此刻,他惊奇地发现:这包棉袄的布和包那双千层底儿棉鞋的布神奇地一个样——深蓝色,白印花。他把两块布放在一起细细地比了又比,没有二样,就像是一块布撕开的。他又把从棉袄口袋里掏出的那巴掌大的边角不齐的牛皮纸片捧在手里呆呆地看了半天,惊奇地又发现了秘密:“叫你穿的”这四个字与之前两张纸片上的字“好好活着”、“回家吧”还是一样的笔迹。他的脑子里像氤氲的天空迷雾团团,像浑浊的江河旋涡层层。他傻想着:是娘在阴府学会了写字吗……???他只有如此做出自己的推断:原来那双棉鞋也一定是娘的魂儿给他送到监狱里的。于是他的又一首诗作成了:“娘的魂灵出现了,先送棉鞋后送袄。还买油条和水饺,对儿大恩比天高”
这天村里一家邻居的女儿出嫁,队长派给赖皮一个差事——抬嫁妆,这是个为主人显示门面的“喜差”。这天正是三九冷天,赖皮珍惜地穿上了他那来路神秘的棉袄和棉鞋。差事完成后,下午一回到家,他马上把棉袄和棉鞋脱下来,正准备往纸烟箱里放,二喜嫂子一步跨进门道:“赖皮,再给俺劈点儿柴吧!”她一眼看见了赖皮还没放进纸烟箱的棉鞋和棉袄,好奇地抓住了赖皮的手:“咦!藏的啥好东西呀?我得看看!”说着就把两件“神秘”之物抖搂在了面前,“好家伙呀!都是好手工活儿呀!这双千层底儿棉鞋……是,是你坐牢回来那天穿过的吧?我见过,还是这么新啊!这棉袄……?嗨!嗨!哪儿来的?嗯?哪儿来的?!是……是最疼你的人给你做的吧?明白了!我算明白了!相好的!你有相好的!嘿!你二喜哥天天跑镇上串村庄,又送报纸又送信,见过的漂亮大闺女俏脸儿小媳妇儿成千上万!他还没敢背着我找一个相好的呐!看你那憋形!哈哈哈哈!秃头老鳖,窝儿还没垒好呢,就找相好的了……”
“哪,哪,哪是,没,没,没有……是……”赖皮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
“没有!?这棉袄,这棉鞋,哪儿来是?啊!是哪个巧手儿女人跟你相好了?说!坦白从宽!”二喜嫂子眼珠子瞪着赖皮。
“那……那……”赖皮的嘴巴几张几合,额头上出了细细的汗珠。
“赖皮呀赖皮!”二喜嫂子两手叉腰。“那年,我把那个要饭的北乡媳妇儿给你弄到屋里了,恁俩在镇上医院里过了七天七夜,你就一松手儿,把到笼子里的鸟儿放跑了。现在又偷偷摸摸弄个相好的!她是哪个庄的?别偷偷摸摸相好了,娶过来做个正儿八经的老婆!光偷偷摸摸相好有啥用?相好几年,人老了,散伙了,管个屁用!到头来你还是一个老光棍儿。再说:她要是个寡妇,你跟一个寡妇勾而八扯也不光彩;她要是有男人,人家男人不来灰了(毁灭)你!嫂子没把你当外人,告诉我:她有没有男人?要是个寡妇,你就别偷干了,恁嫂子我出面!光明煌堂地给你弄过来!”
“去求吧!……”赖皮嘿嘿地笑道。
“啥去求吧?不去求!你得给我说出个小鸡嘎嘎是黑毛儿白毛儿!这个女人到底在哪儿?要不我先去见见她。说!”二喜嫂子此刻简直像个审判官。
“你,你……别,别……别瞎猜了。都,都是没影子的事”赖皮一个劲地挠着头皮。
“是我瞎猜?这棉鞋,这棉袄,哪儿来的?哪儿来的?!”二喜嫂子两眼瞪圆了。
“这,这鞋,这袄,都是俺,俺娘的魂儿显灵了。”赖皮实在没有退路了。
“放你的驴屁!你娘成仙了?!就算你娘成了仙,她也只能在阴曹地府享受香火,在云彩眼儿里打旋风儿,也不会再到阳间来给你做袄做鞋。神、经、病!”二喜嫂子的目光又盯在了那深蓝色白印花布上,“咦——哟、哟、哟、哟!我才看见!这印花儿布可真素净啊!也是相好的送的吧?啊?多漂亮!多若眼儿的印花儿布啊!哎哟!你怎么把它撕开了?!”
“不,不是我撕开的。那块儿小的是包棉鞋的,那块儿大的是包棉袄的,”赖皮解释着。
“哦!……哦!……哦!……”二喜嫂子回忆着:“那年,你坐牢回来的时候,我就看见过这千层底儿棉鞋。记得,那天我问你,这千层底儿棉鞋是哪个巧手娘们儿给你做的,你脸一红,就溜了……这件棉袄,我才头一回看见啊!看来,你跟这个相好的混的时间不短了。有本事!有本事!”她反复欣赏着那印花布,“有本事找了这么个巧手儿相好!哎呦!这么好的印花布窝囊在你手里,太可惜了!我拿五尺深蓝布,换给我了!给俺小孙子做件小袄儿,看看俏不俏!”
“啥呀俏不俏呀?”朱二审手扯着五岁的孙子走了进来。
“二审儿!看看!看看!赖皮的相好的巧不巧!”二喜嫂子把那印花布展在朱二审眼前。
“噢!……”朱二审仔细看着印花布。“赖皮?有相好的了?……”
“哪有啊!朱二审,是二喜嫂子瞎猜……”赖皮争辩着。
“不承认!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一个光棍儿汉,那儿来的这出自女人手的印花布?您说?!您说啊?!”二喜嫂子步步紧逼“二审儿你信不信?”
“哟!这印花儿布!”朱二审反复观赏着那布料,“深蓝底儿,白印花儿。又素净,又大方!赖皮!真有相好的?这可是个好巧的手儿啊!……”
“俺拿五尺深蓝布换下了。”二喜嫂子把两块印花布往一起叠。
“哎!哎!……”朱二审看见是两块了,“这不是两块儿吗?见面儿分一半儿。俺也拿布换一块啊!”说着就从二喜嫂子手里夺过了那块小的,往孙子头上一披,“看看!给俺孙子做顶风帽。多好看呀!”
“哎呀!二审儿!你晚来一会儿多好啊!还能分走俺的一半儿吗?你咋不走慢点儿呢?”
“俺不能慢啊,俺急着叫赖皮给俺推磨哩。”
“俺是来叫赖皮给俺劈柴的,咋办?”
“也好办。恁先来的,俺后来的,先给恁家劈柴,后给俺推磨。”
“好了,好了!恁是长辈,俺是晚辈,先给恁推磨,后给俺劈柴。赖皮!中不中?”
“咋着都中。”赖皮憨憨地笑道。
“对!‘咋着都中’!”二喜嫂子指着赖皮的鼻子:“那件儿事也得‘中’!二审儿也不是外人,你记住:明儿个把那个女人的名字、地址告诉我,我跟二审儿一路,给你做媒人!”
朱二审马上接道:“是啊!赖皮,明儿个到大队写个介绍信,再去公社办个登记,领个结婚证,回来放挂炮,恁俩一磕头,你就有个热乎乎的家了。”
二喜嫂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道:“过个一年半载,给你生个哇儿。再不叫你‘收工回家屋里凉’了!记住没有?明个儿就办!”说罢大步噔噔地走了。
“明个儿就办!啊!”朱二审跟着二喜嫂子走了。
赖皮挠着头皮,又一首诗出来了:“没影事儿都当真,哪里会有相好人?二喜嫂子是好意,好意逼得真烦心。”
转眼又过了两个春秋。元旦刚过,县文化馆的通讯员小李骑自行车来到赖皮的茅草屋门口,高声道:“陈赖皮同志在家吗?”
赖皮闻声走了出来,愣愣地看着通讯员小李:“你……”
“我是县文化馆的,江馆长给你送个通知,邀请您去文化馆参加农民业余创作会。”小李说着把书面通知递向赖皮。
赖皮慢腾腾地伸手接住了;“那……”
“请您在上面签个字,我还带回去交给江馆长”小李说着掏出钢笔递给了赖皮。
赖皮迟迟地结过钢笔,草草地看了一眼书面通知,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望着小李把通知递给他:“给……”
“陈赖皮同志,请您记准时间:明天下午报到,后天开会。”通讯员小李说罢骑上自行车去了,走了不远又回头对赖皮高声道:“通知上写的是风——雪——无——阻!”
第二天吃过午饭,赖皮正儿八经地洗了洗脸,从床头那纸烟箱子里拿出那件棉袄和那双棉鞋,规规矩矩穿好了,又把那仿军用绿色挎包跨在了肩上,踏上了去县城的路。他低着头走路,心里想:自己已经在书面通知上签了名,这回不让江馆长看见自己到场是过不了关了。于是又一首诗问世了:“馆长通知送到门,笨牛上套难脱身。谁知会场出啥题,这回可真要丢人。”他边走边想:如果江馆长要参会人都拿出诗稿,自己是一无所有,怎么办?如果江馆长要参会人每人都讲几句话,自己不会讲,怎么办?如果……
此刻一个女童急切的惊呼声震入他的耳朵:“俺爹呀!俺娘呀!俺哥掉进冰窟窿里了!……”
他惊目一看,是村里一个六岁的女孩儿惊慌失措地边跑边喊。他没有来得及询问女孩,已经看见近处池塘里冰面上破了一个窟窿,冰窟窿里的水还在动荡。他飞步奔到冰窟窿边顾不得脱衣服就跳了进去。他的水性本来是不赖的,憋了一口气在冰下的水里左摸右摸,上摸下摸,他终于抓住了落水的九岁男童。可是,他却找不到了冰窟窿出口,于是一只胳膊紧紧夹住男童,另一只手往上摸冰窟窿出口。一阵拼命搏击,最后摸到了冰窟窿出口,这时侵透了水的棉衣紧紧束缚着他的身子,他已经力竭,冰冷的全身在颤抖,一口气也憋到了极限,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力,拼命把男童举出了冰窟窿……
村里的男人们拿着绳子、竹竿、榔头、渔网……相继奔来了。九岁的男童得救了,可是却不见赖皮的影子。人们用榔头夯破冰面,绳子、竹竿、渔网都用上了,直到太阳落山才把赖皮从池塘冰下打捞出来,他自然已经命归黄泉。
石磨村的男女老少都为赖皮而哀痛、而流泪。被救男童的爹娘自动出钱给他买了一口棺木,队长石三虎召集乡亲们把他安葬在了他娘的坟边。石匠王老五弄来一块青石板,亲手刻凿了“好人赖皮”四个大字,立于他的坟前。
情节生动,故事传奇。
跌宕起伏,充满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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