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当年吕山花没能进入县剧团，可是剧团里的人，却没有忘记她，县剧团里有一个琴师叫曲亮，一直惦记着吕山花。给吕山花写了十几封情书，吕山花都没理睬，琴师追到杏花村，却发现吕山花已经跟一个男人了，气得成天诅咒那个右派快点死。一听说那个右派真被大石头压死了，就说是老天有眼，是有意要成全他的美梦。
　　 曲亮跑到杏花村，把吕山花叫到村外一个小树林里，要和她好好谈一谈，说他是为吕山花实现她进剧团的梦想，特地来找她的，他说他爸爸是县革委会办公室的一名副主任，也是县剧团的上级领导，只要他一句话，团长就得照办，只要吕山花嫁给他，他们成了夫妻，他就叫他爸爸把她办进县剧团。
　　 我对你一点没感觉，我们也不是一路人。没有半点共同生活的基础。吕山花坚决地说，我们不合适，你去找别人吧。
　　 突然，噗嗵一声，琴师在她面前跪下了：我日夜都在思念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给你一辈子幸福！
　　 琴师紧紧抱住她的大腿，眼泪水顺着裤角哗哗流。
　　 别。你别这样。吕山花一个劲摇头，你，别这样，别这样。
　　 突然，琴师亮出一把雪亮的水果刀。
　　 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
　　 吱啦——手腕子上划出了一道血印子。血滴滴滴嗒嗒往下落……
　　 你要是不答应我，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吓得吕山花一张红脸蛋煞白煞白。
　　 赶紧去捂他的手腕，他却一把把她死死抱住。
　　 一把把她按倒在地上……
　　 喊叫挣扎，都没能把他从身上推下去。
　　 他像野驴一样疯狂……
　　 又托媒人和公社主任上门，媒人喷着唾沫星子，说得天花乱坠。主任也说，这样的亲事，也就是你家丫头有点模样，农村哪家姑娘有这福气！你姑娘也是跟过男人的女人了，不是黄花大姑娘了。
　　 琴师第二天登门，几包点心，几瓶烧酒，又扔下三百元钱，叫老丈人买酒喝。
　　 爹妈就说，这样的亲事，不比穷光蛋的右派强一百倍！
　　 可是，曲亮的爸妈坚决反对。怎么能娶个乡下姑娘？还是二婚。不行！
　　 进不了家门，琴师只好在外面临时租了一间屋，说先住下来，他会很快做好爸妈的工作，过几天选个良辰吉日，再好好办一场婚礼。谁知过了三个月，琴师也没能做通爸妈的工作，两人也就没能办结婚登记手续。而琴师曲亮的舅舅，却很顺利地给琴师办妥了参军进军区京剧团的手续。京剧团正缺一个会拉二胡的琴师。
　　 琴师临行时，对吕山花说，他一到军区，就请舅舅把她也办过去，舅舅是军区文化部的领导，调一个人，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一句话的事，吕山花深信不疑。毕竟已生米煮成了熟饭，他不会扔下她不管。等呀等，盼呀盼，琴师的母亲找到吕山花说，琴师的舅舅给他介绍了一位首长的女儿，两个人很快就要结婚，别等了，你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吧。你们两人压根就不是一路人，不可能成为夫妻。
　　 吕山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搬出了出租屋，当天就回了娘家。
　　 吕山花发誓，永远也不再找男人！
　　
　　 四
　　 吕山花有一个弟弟，一心想当兵穿上黄棉袄。没门子，没窗户，每年征兵有限几个名额，各级领导的子弟亲属都分不过来，普通社员，只能是白日梦。
　　 可是，那弟弟却一百个不死心，就去县城找在县政府机关工作的一个远房舅舅，碰巧的是，这位舅舅正受人之托，要去吕山花家提亲呢。
　　 平日里从不来往，却突然登门拜访，他说他是受某位县领导之托，来给山花提亲，说县政府信访办有一位副主任，今年三十有二（实际上是五十二岁，改了户口本的），看过山花的演出，再难忘怀，前不久离了婚，身边没有儿女，女人进门就当家，还负责给转城市户口。这位副主任的老爸是老红军省军区一位副司令员。县里所有领导，县长书记，都毕恭毕敬。他老爸早年离家参加革命，在部队上又娶了一个年轻护士，却生的三个孩子全是丫头，只有他扔在农村的前方的老婆生的是他这个儿子，自从他老爸认下他，副主任就显得无比金贵了，从公社供销社一名营业员，提拔到县政府机关，任了一名信访办副主任。你家女儿嫁给这个男人，一辈子荣华富贵，你家儿子参军，副司令员一句话，还得是最好的兵种。更是前途无量了。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又是啥？儿子参上军，穿上黄军装，丫头吃上供应粮，成了城里人，这不是一步登天又是啥？
　　 爹妈连连点头，一百个中。吕山花却一百个不中。那个人看她的眼神，叫她害怕。还改了岁数。嫁给一个老头子。不嫁！死也不嫁！
　　 丫头呀，你已经不是黄花大姑娘，也是结过两回婚的女人了，没那么金贵了。人家那么大的大干部，不嫌乎你，你还挑啥？你不嫁，你弟咋能当上兵？这可是关系你弟弟一辈子啊。
　　 娘流着眼泪，爹一声声哀求。
　　 不嫁！我不嫁！
　　 突然，噗嗵一声，老爹老妈双双跪下了：山花，求求你了！
　　 山花哇地一声大哭，跌跌撞撞跑出家门……
　　 副主任娶心不改，非山花不娶，什么条件都答应，远房舅舅，公社领导，全部出马，轮番游说。好话说了三千六，还是不点头。
　　 爹怒了，妈急眼了，不嫁也得嫁，爹妈作主了，下个礼拜就往城里送。
　　 没等队里套马车，副主任迎亲的小车就到了，爹一声，妈一声，叫得个亲，五百元大票，炕桌上一拍。老岳父直门说“这咋行，这咋行。叫主任破费了。”
　　 不认命也得认命。弟弟参军，爹妈做主。盖头一揭，洞房一入，男人压上身，女人流着泪，命运又要拐弯了。却不曾想，副主任却怎么也举不起银枪，折腾了小半宿，只好作罢。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十几天，越咬牙切齿骂娘，小老弟越不争气。新娘子直想上吊。
　　 新郎官终于说了实话，他这毛病已非一日，大夫只管叫他吃药，吃了老鼻子药，依然如故。就想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冲一冲，激一激，也许能好。
　　 大夫说咱们俩还是不对路，不匹配。看来他也许还得另寻更合适的人选。一句话，吕山花直想一头撞死在南墙上。新郎官好言劝慰：你别上火，我这有五百块钱，你拿着，这是我管我老爸要的，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咱们好结好散。我是个讲理的人，我不会占着茅坑不拉屎，自己不行就给别人倒地方。你这么年轻漂亮，再找人也不难。我不能耽搁你呀。你说对不对？
　　 回到家，无论爹妈怎么问，她就是一句话不说。躲进偏厦子小屋，成天捧着陈争的照片，跟陈争说话。有时还和陈争对唱《四郎探母》：
　　 驸马——
　　 公主呀——
　　
　　 五
　　 这年夏天，杏花村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原先村里那个游手好闲的男人狗剩子，参加了社会上的一个流氓团伙，到好几个村子多起作案，偷窃，强奸妇女，公安一直在抓捕，却一直没摸准他们的行踪。有一天，狗剩子偷偷溜回了村，可能又在外面作案了，想回村里来躲躲，有人把这个事报告了老支书，老支书当即召集民兵，把狗剩子堵在家里，当夜就扭送到公安局，狗剩子被判刑入狱。却怎么也没想到，监狱所在地，发生了山洪泥石流，狗剩子趁混乱，和几个同伙，越狱逃跑了。
　　 狗剩子要报当年老支书抓他的仇，要拿他的儿媳妇出气，一个月黑头的夜晚，夜深人静，他们摸进老支书儿子家，不巧这天晚上老支书儿媳妇回了娘家，他们就把老支书儿子绑了起来，把小孙子抓走了。
　　 第二天老支书接到一封信，是狗剩子写来的，信里说，当年你说我是轮奸犯，把我送进了监狱，受了多少苦，今天我带几个哥们，来兑现你当年给我下的结论，叫你儿媳妇上山上来陪我们哥几个睡几回，我们就放了你孙子。若不然我们就叫你断子绝孙，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你孙子，要见就去山上的一个小坟包去见。你千万别想耍滑头，你要是带民兵上来，我们就把小杂种从山上扔给你，你可以得到一个全尸……
　　 没等儿子念完信，儿媳妇已经昏死过去，小孙子的奶奶哭天抢地哀嚎，要是我孙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啦！一边哭一边数落老支书，当年我就说你别招惹那个流氓，你不听……宝儿呀，你要是走了，奶奶也不活了呀……
　　 一家子乱了营，老支书也没了主意，即使想用儿媳妇去换人，儿媳妇已昏迷不醒，嘴里吐着白沫，人不成个了。又能叫谁去换回小宝呢？老支书的两个姑娘，都在外地，即使在跟前，也不好说叫女儿去干这种冒险的事呀！女人真要落到那些流氓歹徒手里，还不给折磨死？能叫哪个女人去冒这个险？
　　 可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小孙子被杀害，一家人也活不成了。
　　 三叔，我替我表姐去。
　　 一句话出口，众人都傻住了。大瞪着眼珠瞅住吕山花。
　　 三叔。你回他们信。说好了交换地点，吕山花平静地瞅着老支书说，千万别带民兵，就叫二旦一个人跟我去。他们要是看见我们人多，小宝就会有危险。就我和二旦两个人去，换回孩子，二旦就回，我跟他们上山。狗剩子，我也不是不认识，他们能把我咋的。咋的也不能叫他们祸害小宝呀。孩子才那么大点，不能叫孩子有半点闪失呀。三叔，你就放心吧。狗剩子还是我小学同学，他不能把我咋的。
　　 老支书全家人噗嗵一下全给吕山花跪下了，吕山花赶紧去扶起老支书和老伴，三叔，你这是干啥？你快去叫大队会计给他们写回信。又回头对二旦说，你腿快，一旦抱回孩子，你一刻别停留，撒腿就往回跑。
　　 放心吧，姐。我会比兔子跑得快，他们谁也追不上我。
　　 锅盖山上的路，吕山花打小就熟悉，跟爷爷上山套兔子，每一条山路，每一片林子，她都走过，闭着眼睛都走不丢。
　　 狗剩子约定在锅盖山半山腰的一个破旧的娘娘庙前交换人，吕山花带着二旦，沿着一条九曲十八弯的羊肠子小路往山上走，这是一条到娘娘庙最近的小道，到了娘娘庙不远处，就看见狗剩子和几个破衣滥衫的男人，站在娘娘庙门前正往他们这儿张望，当狗剩子一眼看见吕山花正向他们走过来时，扭头对抱着小宝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大汉说：把孩子抱紧，她不答应咱们的条件，就不给她孩子。
　　 走到距离狗剩子几个人还有三米远的地方，吕山花站住了，一双闪着电火光的大眼睛，直瞪瞪地瞅住狗剩子，甩过去几句响当当的话：
　　 狗剩子，你也是杏花村的人，也是地地道道的老乡，我们俩还是小学同学，小时候你也是个挺有刚的学生，跑运动会，你还跑过一千米长跑的第三名，我还一个劲给你鼓掌加油。你还得奖了，得了一支铅笔，是不是？你还要把铅笔送给我，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小崽子，就知道给女孩子打溜须了，想讨女孩子喜欢。我对你一直印象都挺好的。可是，自打你爹妈不幸过世，你寄养到叔叔家，你婶对你不好，你常常吃不饱饭，就开始学偷窃了。开始只是偷点邻居家的食物，因为你饿，还有情可原，可是后来你加入了那个流氓团伙，不光偷窃，还糟塌妇女，这就是犯法了，就是没有人性了，就是不能原谅的了。老支书把你送公安，那是他的职责，他必需那样做，其实也是叫监狱对你进行教育改造，希望你能改邪归正，重新做个好人。可是你却恩将仇报，从监狱里逃跑，又劫持了老支书的小孙子。狗剩子，你还算个人吗？你是不是就不想再重新做人了？要在黑道上跑到底了？那只能是死路一条……
　　 吕山花，你少啰嗦！狗剩子被吕山花的一席话说得撑不住脸了，急眼了，就冲吕山花吼叫道，我没叫你来，我是叫那老家伙的儿媳妇来，他不是说我们是轮奸犯吗？我们今天就要轮给他看看，看看他儿媳妇是怎么被轮的，没你的事。
　　 我表姐叫你们吓得人都起不来炕了，还怎么能来？吕山花说，你们不是同意交换吗？我替我表姐交换小宝。
　　 挺仗义呀！吕山花！狗剩子一咧嘴，淫笑着说，那你愿意叫我们哥几个轮，更好，你也是三乡五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多少男人做梦都惦记着你，我也做过干你的美梦。可那只是美梦而已，今天你上赶子送上门来，情愿叫哥几个轮你，也是我们哥几个的福分。我们他妈关在小黑屋里好几年，连女人的毛都摸不着，比和尚还和尚，今天你心甘情愿陪哥几个玩，那我们也算走了桃花运了。说这话的时候，狗剩子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那一年他们在苞米地里堵住吕山花，却叫一个高个子男人，踢了个满脸花。那小子练过拳脚。
　　 大哥，这女人比七仙女还七仙女，天下第一美女呀。咱哥们得好好过个瘾啦！几个歹徒淫邪的眼珠血红红地盯住吕山花。恨不得一口把女人吞进肚子里。
　　 那好，吕山花。这时又听狗剩子说，这可是你自愿的。我们也不会伤害你，只叫我们哥几个一人玩一回，我们就放你走。不会伤你一根毫毛。
　　 狗剩子，你少废话。把孩子送过来。吕山花命令道。
　　 大哥，不能就这样送给她。几个歹徒对狗剩子说，得叫她把身上的衣服全脱光，叫她跑也跑不了。
　　 听见没有？狗剩子对吕山花喊道。你得先把身上的衣服全脱掉，我才能把孩子给你。
　　 你混蛋！你们他妈的都是牲口！吕山花气急眼了骂道，都是狗娘养的！
　　 这时狗剩子使劲掐了小宝一把，小宝嗷嗷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