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了省城，杨帆却收到了家里的来信，证实了杨小梅确实这个星期天结婚，对象确实是省财政厅的一位副处长。亲哥哥的话我还能不相信吗？
　　 杨帆，哥知道你心里一定会很难受，可是，反过来你想一想，失去这样一个水性扬花，见利忘义的女人，也许是一件好事。也许你在未来的生活中，会遇到更好的女人，品行端正，心地善良，重情重义的女人。你真正喜欢，也真正喜欢你的女人。
　　 失去的毕竟失去了，至于哥哥说也许我会在未来遇见一个更好的女人，天知道！伤心也好，痛苦也好，毕竟得去工作，又是一项完全不熟悉的工作，又是跟随领导一起去，做领导的助手，只能干好，不能干坏。跟在领导身边，有机会好好向领导学习，使自己能有更多的长进。
　　 哪曾想，林副县长在村委会办公室刚听完老支书代表村委会的汇报，就接到县招商办的一个紧急电话，说是有一位香港商人来考察，杨书记请林副县长马上回县，林副县长是主管招商工作的，他当然得必需回去，他向杨帆扼要地交待了工作要点和重点，还嘱咐他工作要积极主动，跟村民打成一片，同吃同住同劳动，要和村干部搞好关系，说完就跟随县里派来接他的小车走了。于是，扬帆便一个人留在了杏花村，在村委会办公室里住了几天，到几家轮流吃饭。老支书说这咋行，还是到吕山花家住吧，住她家偏厦子小屋，就跟他们家一起搭伙吃饭。
　　 虽然只是个偏厦子小屋，屋子却收拾得窗明几净，墙壁也粉刷得雪白，窗台的花瓶里还插着几大把山菊花，书架上还放着好些书，大部分都是一些戏剧唱本，墙上还挂着几张京剧名家的照片，可见主人对戏剧酷爱之一斑了。其实杨帆也是一个京剧爱好者，老姨老姨夫都是省城有名的京剧票友，耳濡目染，他也会唱几句老戏，而对样板戏却不太感冒。
　　 听见有人敲门，杨帆说了声请进，只见一个女人，轻盈盈款款地走进来，杨帆一抬头，真真令他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珠瞅住她。虽然早有耳闻，还是叫他惊愕，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说话的声音竟然细如山泉流水，低婉而清亮，雪亮雪亮的眸子，眨动之间，便会有一道闪电划过，嘴角上挂着的一丝微笑，像桃花盛开，给人一种特殊的温馨和亲切感。然而，她冲我嫣然一笑时，杨帆又感觉那微笑深处似有一种凄然的神色掠过，那雪亮眸子闪动之间，也会叫人感觉有一种深藏着的忧怨，一闪即逝。
　　 杨同志，这屋子还行吗？你看哪儿不合适，我再收拾。女主人的问话，一下子惊醒了我。
　　 不不，没，没有。杨帆赶紧说，挺好，都挺好。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显得那么局促窘迫。竟然有些结巴起来。
　　 吕山花又冲我微微一笑说：杨同志，其实，村里叫你住到我们家，我真是有点担心。你是城里干部，又是大学生，农村的日子比不了城里，我们只能尽量好好招待。
　　 不，不是。杨帆赶紧解释说，我是来工作，是来和村民打成一片的。非常感谢你们家能叫我住。
　　 吕山花又嫣然一笑说：你别见外，想吃啥，就跟我说，我尽量做。你既然住到我们家了，你就是我们家的客人。我们也很荣幸。
　　 谢谢！谢谢！杨帆真诚地说。忽然又好奇地问：姐，你喜欢京剧？
　　 打小就爱好，跟着戏匣子和一位师父学了点。吕山花烃描淡写地说。
　　 姐，我也是京剧迷呢。杨帆一下子觉得两人拉近了，我老姨姨夫，都是省里的名票呢。我受他们影响很深。只是我不太喜欢现在的样板戏。不如那些老戏有味道。
　　 可别这么说。看得出来，吕山花也一下子和我拉近了距离。样板戏也挺好的。
　　 姐，我老姨老姨夫，最爱唱的是《四郎探母》。一次参加文艺会演，还得了一个特等奖呢。我也挺喜欢这出戏的，唱腔很独特，又流动着一种思念亲人，怀念家乡的情感。挺感人的。
　　 是，你说的是。忽然，吕山花的眼里闪过一道暗影，不自觉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说：特别是你们这些远离家乡，工作在外的人。这个戏更能引起一种特殊的共鸣。
　　 那时候杨帆完全不知道，他提起《四郎探母》，惹得她又想起了陈争。后来我向她表示道歉，她说没什么，她还说，她从他身上总能看到陈争的影子。杨帆问她是什么样的影子。她笑而不答。后来他才知道，她感觉他看她的眼神，跟陈争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眼睛里都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叫人感觉有一种强烈的电光袭来。她的心会激跳好一阵子。
　　 然而，她却不知道，杨帆自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莫名其妙地心口窝就会砰砰砰一个劲激跳。
　　 杨帆发现，他对她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却是跟我前女友恋了三年多也没有过的感觉。每一次见到她，血管里的血就会发热发烫，就觉得有一个什么东西刺中了他的心房，一种隐隐的疼痛感之中又伴随着一种震颤心灵的激动。
　　 所以，杨帆就想要好好表现，叫她对他有更好的印象。这个时候正是村里要大搞副业，决定要把西山坡改造成苹果园，要把原来的杂树乱草铲除掉，再种上苹果树，是一项很艰巨艰苦的工程。杨帆是来包队的干部，这样的活计他是可以不参加的，而且他没在农村生活过，也没干过农活，吕山花就坚决不叫他参加，说你一个大学生。细皮嫩肉的，你哪抡动得镐头？林县长不是叫你写总结吗？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写总结吧，啊。
　　 杨帆知道她是心疼我，怕他吃苦。而他就是想要表现表现，叫她知道他不是个公子哥儿，也是个七尺男儿。一心一意想取得她的欢心。却没曾想，只跟大家伙在山上的窝棚里住了五天，干了五天活，村长就把他撵下了山。回到家，吕山花看见他的两只手，满手血泡，她心疼地掰过我的手，又是用烧过的针挑血泡，又是抹药水，又一个劲埋怨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你不是干这种活的人，你的手是握笔杆子的，是写字的，怎么能这样不管不顾？别去了。村长也不叫你去了。你不是要写个新戏吗？白居易的《长恨歌》，我已经都背下来了，你一边写，我一边演。
　　 杨帆知道，那活他是真干不了，也别再逞能了，就答应老老实实在家写剧本。他在大学时就非常喜欢《长恨歌》，就动过心思，想把它改写成一个剧本，搬上舞台。他把他的这个想法跟吕山花一说，她拍双手赞成，鼓励他写，还说她演杨玉环，叫他演李隆基。那样他们俩岂不是成了真正的夫妻了？所以，杨帆就更想把剧本写好。
　　 可是，写着写着，竟和吕山花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冲突，以至于扬言要搬走，把她气得呜呜大哭了一场。
　　 其实起因很简单。他每天专心一意的写作，常常一写就写到后半夜。一日三餐，吕山花亲自送到他屋里，她坐在炕沿上看着他吃。他却发现，每顿饭里，都会有二个鸡蛋。那个年代，鸡蛋只有孕妇做月子才能吃到，平时百性是见不到鸡蛋影子的。
　　 而且他发现，全家的鸡蛋，都攒着留给他一个人吃，她爹妈也一个不吃。吕山花还上集上用自己结婚时买的一件新棉袄，也是她唯一的一件新绵袄，换了鸡蛋给他吃。
　　 知道了这个事以后，杨帆就把鸡蛋挑出来送到她爹妈那儿，叫他们吃，吕山花就拦住他说，她爹妈不喜欢吃鸡蛋，早先都吃够了。他就说，那你吃。干嘛就我一个人特殊？
　　 你看你，吕山花像哄小孩似地哄着我说，你不是天天在熬心血吗？营养上不去咋行？
　　 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搬家。杨帆觉得自己好象受了侮辱似的，使起了性子。我们家没有这样的传统，老人不吃，给小的吃。我奶奶活着时，我爸有一口好吃的，也得先给老人吃。你这样做，不是把我打入不仁不孝的行列里了吗？要是叫我爸妈知道，我还能算个人吗？
　　 你看你，就能上纲上线。吕山花噗哧一声笑了说，再上纲上线，该就上到阶级斗争上了吧。行了，是姐不对。往后我就天天给你做粗茶淡饭。野菜苞米团子。
　　 果然，第二天吕山花就真给他作了苞米菜团子，他吃得喷香直呼好吃，岂不知鸡蛋是藏在野菜里的。吕山花骗他说里面掺有黄花菜，他也就没往别处想，每顿都吃得大汗淋漓，狼吞虎咽，吕山花就在一边看着他吃，一边嗤嗤地乐。后来他发现里面掺有鸡蛋，也不吱声了，只是每次吃饭心里都热乎乎的。
　　 每天吃完晚饭，他就叫她留在他屋里，他就给她说他写的剧本，她歪着头十分认真专注地听，说到李隆基和杨玉坏如何亲热缠绵的地方，她美丽的脸颊上就会飞上一片红云，他就会趁机在她脸蛋上飞快地亲一口，然后瞅着她乐，她就会用手指尖戳一下他脑门，两个人都嗤嗤地乐，他就再往下说。
　　 就这样他们俩越处越亲近，他对她的渴求也越来越强烈。有一回，她唱了两句他写的唱词：“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他忽然冲动起来，一下子把她抱住了，就去亲吻她，她躲了一下没躲开，也不躲了，他就紧紧抱住她，狂热地亲吻起来……
　　 他发现我已经深深地地爱上她，离不开她了。他决定向她求婚。这天吃完晚饭，他没有给她说剧本，她刚坐到炕沿上，他突然单腿下跪，跪在她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说；山花，你嫁给我吧。我爱你。非常非常爱。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愿意做你家的上门女婿。
　　 你你你？！你今天是咋啦？
　　 吕山花大瞪着一双眼睛盯住他，以为他犯神经了。你快起来，一边说一边往起拉扬帆。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他挣开她的手，便使起了性子。也许她早已摸透了我的性格，又一把拉住他的手说：行，我答应。你起来。
　　 杨帆了起来，一把抱住她，就去亲吻她的脸和嘴唇，她没有躲闪，只是轻声细语地说，别闹了，啊。姐一会还有事。我得上卫生所去给我妈抓药。
　　 他死死地拉住她不放，说：那我们俩啥时结婚？
　　 好了，别闹了，啊。我都是跟过三个男人的女人了，你该在城里找一个黄花大姑娘才对。凭你的条件找啥样的姑娘找不着。别闹了，啊。吕山花又像哄小孩似地哄着我说，我得赶快走了。听话，啊。
　　 说完，她在扬帆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转身快步走出门去。
　　
　　 八
　　 杨帆铁了心要娶吕山花。想去找老支书帮我作工作，老支书却亲自登门来了。老支书是来通知吕山花，说县里要叫她到县里工作，是杨书记亲自点的名，说重要任务要交给她。县里专门派了一辆小汽车把吕山花接走了。
　　 没过几天，老支书又来通知他，他接到县里打来的电话，叫他马上回县，说县里要搞一个招商引资的展览，要他写解说词，任务很紧迫，很重要，杨帆当天就坐郊区大汽回了县城。
　　 回到县城以后，他才得知，吕山花是到县委招待所后面的一个二层小楼的高级房间，给一个香港商人当服务员，还是杨书记亲自布置的任务，这个一家子杨书记，他们是要拿吕山花使用美人计呀。
　　 杨帆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到招待所去找吕山花，后院的小楼，有门卫看守，不叫他进。他只得又回到文化馆我的宿舍，一连几夜都睡不好觉，一作梦，就梦见吕山花被一个胖胖的男人压在身底下……他就会不楞一下惊醒坐起来，再也睡不着，望着天花板，一直到天明。
　　 这天下班他刚要走，馆长来送给我一张票，说今天晚上有一场非常特殊的演出，在招待所的小礼堂，因为礼堂只能容纳一百五十人，只限于政府机关干部，文化馆分了三张票，馆长说这场演出，和他有点关系，所以，特别给他一张票。
　　 馆长的话，让他有点莫名其妙，今天这场演出，怎么会和他有关系？是一场什么样的演出？演员是什么人？演出什么节目？还只限于县政府机关的干部？据说县委书记县长等许多领导都会莅临。看来真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演出。至于馆长说和他有关系，他觉得是跟他开玩笑。平日里馆长老说要给他介绍对象，一会是张家姑娘，一会是李家千斤，一会又说是他小姨子，没有一句准话，所以他也就没当真。
　　 应该说这还是文革以后，第一个把老戏搬上舞台的演出，第一出戏是《四郎探母》，第二出是《霸王别姬》，两出戏都是我最喜欢的。两位演员把几个人物演绎得活灵活现。一招一式，都那么精准，唱腔道白，字正腔圆，韵味十足。心里想，这一定是两位老演员了，年轻演员是达不到这个水平的。
　　 一阵又一阵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可是，看着看着，他觉得台上那个女演员，怎么那么眼熟？怎么有点像她？又一想，不可能呀。吕山花是到招待所来当服务员的，怎么会到台上去演戏呢？
　　 演出结束后，杨书记和县长等一大批领导排着队上台，一一跟演员热情握手祝贺，据说演出完，杨书记和县长又设宴招待。
　　 这一夜他脑海里反来复去浮现的都是舞台上公主和虞姬的影子，他总觉得她们就是吕山花。第二天一上班，他就跑到馆长室问馆长：馆长，你昨天说那场演出和我有关系，到底是什么意思？
　　 馆长噗嗤一声笑了说：杨帆，你不是到杏花村包过村吗》那个村子里有个女人叫吕山花，你该知道吧。我还听说你对人家有点意思。杨书记也在杏花村呆过。也认识吕山花，听说这回的招商工作，要叫吕山花扮演个重要角色呢。的林副县长推荐，把吕山花安排到县委招待所小楼，专门给港商当服务员。咱们县希望那位港商能在咱们县投资建水果加工厂和药材加工厂，咱们地区十几个县都在争取这两个项目，咱们县的条件，比不上那几个县，杨书记县长又不甘心，打听到这位香港老先生是个京剧迷，酷爱京剧，是香港有名的票友，就想叫吕山花接触接触，最后再积极争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