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秋千的女子越发张狂，身体往前一荡，犹如一条红鲤鱼出了水。她得意地想：娃子们，开开眼吧，我打小就荡秋千了，女人十八一朵花，我二十出头也不差！男人们，看着你们的眼馋心也馋，快快回家求爹娘，聘礼不用金和银，就看有心没有心。
　　 渔村的人问：这个荡秋千的女子何方神圣？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敢班门弄斧？敢在渔村荡秋千？真是老鼠上席面，装模作样！
　　 嘻嘻，哈哈！
　　 林香正要上秋千，抬头看见水孩子。水孩子穿得整整齐齐的，短发，白白净净的脸透着红润。
　　 水孩子说：“林香今天好漂亮！荡起秋千一定漂亮！”林香眉开眼笑，说：“水孩子也学会了油嘴滑舌了！”水孩子真诚地说：“不骗人，你坐好，我摇！”
　　 林香的小手扶住湿漉漉的秋千绳。另一侧，冯驹的手也扶住秋千绳，林香看见冯驹挑衅的目光。
　　 林香赌气地说：“我先来！”
　　 冯驹坚定地说：“我先来！”
　　 俩人各不相让。水孩子与冯驹划拳，谁赢谁先玩。第一下，水孩子赢了。冯驹说水孩子出手慢，不算，要重来。水孩子不同意。
　　 俩人僵持着。旁边一位红衣少女说：“你们俩孩子，应该文明、互相礼让！”
　　 俩人脸红了，都说让对方先玩。这时，水孩子、冯驹客套起来。
　　 这时，那位红衣少女说：“我不玩了，你们玩吧。”
　　 几个人谢过红衣少女，开始荡秋千了。
　　 林香坐上了秋千板，绳索吱吱响，身体飘起来。蓝天仿佛是海，燕子用尾巴裁剪云彩。花朵不及林香漂亮，云朵不及衣服轻盈。荡到高处，看底下花花绿绿的脑袋，小燕子飞过来，差点与林香撞个满怀。荡到低处，看见油菜花黄。顺口一张，衔来一朵油菜花。
　　 林香唱起来——
　　 一荡春天来，
　　 二荡杏花开，
　　 三荡桃花满枝头，
　　 四荡燕子画春光，
　　 五荡清明时节雨纷纷，
　　 ……
　　 水孩子、冯驹鼓起掌来，说：“荡得好，唱得好！”
　　 林香说：“我们一起荡起来！”
　　 水孩子顺势跳上秋千。冯驹试着几次，那秋千都荡远了。
　　 冯驹生气地说：“水孩子，你是故意的吧。”
　　 水孩子笑嘻嘻的。林香说：“水孩子，你不要捣乱！”
　　 秋千慢下来。冯驹一个飞龙腾空，上来了。
　　 三人一齐坐在秋千上，绳子吱吱响。林香说：“我们一起唱起来！”
　　 三人齐唱——
　　 一荡春天来，
　　 二荡杏花开，
　　 三荡桃花满枝头，
　　 四荡燕子画春光，
　　 五荡清明时节雨纷纷，
　　 ……
　　 林香看着渔村的孩子和睦相处，脸上露出笑容。
　　
　　 十五、舞狮大赛
　　 1962年，初夏。
　　 三年自然灾害过去了，迎来了第一个夏粮丰收。为了尽快恢复生机，徽庆地区准备举办“狮王大赛”，鼓舞民心。
　　 渔村积极筹备本届少年“狮王大赛”事宜。刚刚当选渔村校长的兰草在挑选人手上，颇费周章。
　　 兰草通知渔村少年到操场集合，进行选拔。当那个昔日渔村“狮王”秦大力一身行头出现时，场上气氛庄严起来。
　　 秦大力走上前去，捏捏这个肩胛骨，抚抚那个后背，乜斜着眼，上下打量一番，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
　　 村长与一帮村民看着秦大力，有点不明白，云里雾里的。
　　 最后，秦大力挑选出了冯驹、水孩子、林香、小毛猴。
　　 村长扯着秦大力的衣袖问：“林香是个女孩子家，行吗？”
　　 秦大力说：“不是说好的吗？你负责后勤保障，我负责人员挑选、培训吗？”
　　 老村长笑着说：“听你的，听你的！”
　　 接下来，举行拜师仪式。阳光普照，小鸟啁啾。在小院里，挤满了村民。大家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隆重的场面了，好奇心更加强烈了。
　　 秦大力焚香，给祖师、行业神仙焚香，叩首。
　　 冯驹、水孩子、林香、小毛猴给祖师、行业神仙焚香，叩首。
　　 四个人给师傅、师母行三叩首之礼，然后跪献投师帖子。秦大力夫妇端坐，还礼。
　　 秦大力照例训话，宣布门规等等。
　　 秦大力说：“狮子本是文殊菩萨的坐骑，是最有灵性的动物。众生平等，尊师如同尊神！你们要谨记狮人合一，才能运用自如，心到，手则到，脚到，眼要到。希望你们尊祖守规，清白做人，刻苦学艺！”
　　 四人表态：“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谢谢教诲！”
　　 秦大力颔首。
　　 村民热烈鼓掌。
　　 训练开始了。“狮王”秦大力在渔村广场教水孩子、冯驹、林香、小毛猴舞狮技艺，引来路人驻足观看。
　　 四人练习下蹲。
　　 秦大力看着水孩子、冯驹、林香、小毛猴站相稀松，一记扫堂腿，四人皆倒下。众人哈哈大笑。四人的脸“腾”红了。
　　 秦大力叫四人重新站起来，说：“舞狮子，人要稳，心要沉，手眼身法步，一样不能落下。你们要注意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手要快，眼要快，脚要快，这样才能腾挪如风，落地生根！”
　　 众人点头称是！
　　 为了加强平衡，四个人跑到山岗上练习。为了适应各种环境，四个人在风雨中练习。
　　 秦大力看着四个人刻苦练习，呷了一口茶，说：“舞狮子要熟悉各种环境，危险处就是精彩处！”
　　 四个人皆答：“是！”
　　 练习传统舞狮子技法，非常辛苦。几番折腾下来，冯驹想打退堂鼓。看着师傅进屋喝茶去了。冯驹一下子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喊累。几人汗水打在脸上，前胸后背都湿透了。
　　 冯驹说：“我的腰哦，直不起来了。”
　　 水孩子说：“我的脚起泡了。”
　　 小毛猴说：“这样练习下去，命都没了。”
　　 “回家算了。”
　　 “回家算了。”
　　 三人想溜走。林香眼疾手快，揪住俩人的耳朵。冯驹、水孩子疼得像两只小老鼠，“吱吱地”叫唤着。
　　 冯驹喊：“林香，温柔一点行吗？”
　　 林香说：“对待你这样的懒人，就得下手狠点！”
　　 林香放开手。
　　 林香说：“当初拜师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发誓的？忘了誓词吗？”
　　 冯驹、水孩子、小毛猴脸红了。
　　 突然，林香喊：“师傅来了！”仨人一听，脸色吓得煞白，赶紧扎起了马步。
　　 半晌，仨人偷偷转过脸来，哪里有师傅的身影？
　　 林香抿嘴而笑。
　　 老村长来慰问大家。秦大力说：“你们也练习了一段时间，让老村长检阅一下。”
　　 四个人开始展示。村长、兰草说了一番话，最后，兰草发言了：“俗话说得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希望你们代表渔村，不负众望，赛出风格，赛出水平！”
　　 舞狮大赛拉开序幕。
　　 先是地区文化专员讲话。
　　 随后，介绍评委嘉宾。
　　 十二支代表队精彩亮相。台下观众如云，掌声不断。老村长、兰草校长、秦大力在台下就座。老村长心中没底，紧张得手心出了汗。秦大力则笑眯眯的，手里摇着刚从集市上买来的拨浪鼓。
　　 老村长说：“大力，你的心真大。这时候，还有心买一个拨浪鼓！”
　　 秦大力歇了拨浪鼓，说：“这时候，干着急有什么用？况且，这几个孩子，我信得过！”
　　 说话间，比赛开始了。
　　 先是“文赛”，各队展示自己的绝活。
　　 一号上场。
　　 舞狮由两人合作扮一头大狮子，另一人扮武士，手拿绣球作引导，并先开拳踢打，以诱引狮子起舞。狮子随着鼓点的快、慢、轻、重，忽而翘首仰视，忽而回头低顾，忽而回首匍匐，忽而摇头摆尾，千姿百态，妙趣横生。在模仿动作上，有舐毛、擦脚、搔头、洗耳、朝拜、翻滚等动作，在技巧上，有上楼台、过天桥、跨三山、出洞、下山、滚球、吐球等。
　　 观众拍手叫好。
　　 秦大力认真地看着，面无表情，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
　　 老村主任说：“大力，不可轻敌！”
　　 六号队上场。这一队就是渔村舞狮队！
　　 秦大力眼睛瞪圆了，直勾勾地看着台上。
　　 渔村舞狮队，冯驹扮狮头，水孩子扮狮尾，林香则扮演武士。
　　 表演开始，冯驹舞狮头，水孩子弯腰舞狮身和狮尾。狮子在“武士”的引导下，展示了舐毛、擦脚、搔头、洗耳、朝拜、翻滚等动作。在技巧上，有上楼台、过天桥、跨三山、出洞、下山、滚球、吐球等表演，腾翻、扑跌、跳跃、蹿高等技巧，并有走梅花桩、窜桌子、踩滚球等高难度动作。
　　 台下掌声如雷。
　　 秦大力得意地笑了。
　　 老村长、兰草松了一口气。
　　 随后，一个精彩收尾，“唰”地打开一副对联：
　　 徽庆大赛万人瞩目
　　 狮子献瑞国泰民安
　　 底下又是一阵掌声。评委们边鼓掌边点头称赞。
　　 第一轮“文赛”，12支代表队表演完毕。
　　 日头移到半空。好一个晴朗的日子。
　　 台上，主持人宣布说：“经过激烈地角逐，本届徽庆地区四强代表队已经产生。掌声欢迎四强代表队再次闪亮登场！”
　　 雄壮的音乐响起。四强代表队上场。
　　 水孩子、冯驹、林香，向台下观众挥手。
　　 评委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代表队鼓掌。
　　 主持人说：“大赛进入最精彩的狮王争霸赛，看谁率先摘取悬在高空的彩球，就是本场的冠军！花落谁家，大家拭目以待！”
　　 “武赛”开始了。
　　 几只狮子开始蹿桌子，走梅花桩，踏云梯，有的队从高处滚落下来，只好从头开始。
　　 场下一片沸腾，鼓掌的，呐喊的，汇成喧嚣的海洋。场上，只见金黄的狮头、红色的胡须、彩色的绸缎，在空中翻飞。
　　 老村长、兰草的目光随着渔村狮子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冯驹一个空中漫步，越上了最后一级。忽然，水孩子脚下踩滑，身子一个趔趄，即将摔倒！
　　 台下，众人皆惊。
　　 大家的心提到嗓子眼，都站了起来。
　　 冯驹见状，伸腿一勾，水孩子眼疾手快，顺手抓牢冯驹的一只脚，飞快地踏上横档！
　　 台下，一阵掌声。
　　 冯驹迅捷地摘下彩球，掀开红布，红布缓缓脱落，上面赫然写着：徽庆狮王！
　　 大赛结束。
　　 颁奖开始。评委会主席将金灿灿的奖杯颁给水孩子、冯驹、林香三个人。
　　 主席激动地说：“你们三人配合默契，动作完美，继承了渔村舞狮传统，了不起！了不起！”
　　 水孩子说：“谢谢评委，我代表渔村人民诚挚邀请您到渔村指导！”
　　 主席没有说话。
　　 水孩子、冯驹、香香三人屏住呼吸。
　　 主席深吸一口气，欣慰地说：“会的，我一定到渔村看看！”
　　 三人笑得灿烂。阳光照着雪白的牙齿。
　　
　　 十六、寻人
　　 1962年，6月。
　　 渔村条件好了起来，有了第一家电影院，有了第一家照相馆。这天，照相师傅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来到学校。
　　 时光一晃几年过去了。水孩子小学即将毕业了，全校合影。
　　 兰草校长指挥大家站好。同学们嘻嘻哈哈的，很开心。
　　 水孩子穿着的确良衬衫，坐在聚光灯面前。照相师傅手里捏着橡皮圈，嘴里喊着：“三、二、一。”只见曝光灯一闪，听得“咔嚓”一声，随后，瘦弱的照相师傅说了声“好了”。在照相的那一刻，水孩子的眼前出现一幕场景，爸爸、妈妈，还有一个不满周岁的男孩子，一家三口，一起照相。水孩子努力地回忆，场景又模糊起来。
　　 照相结束了，水孩子的衣服都湿透了。不知是紧张的缘故，还是努力回忆的缘故？他想回到从前，又害怕回到从前！
　　 不久，照片发下来了，同学们争相传看照片。有人问：“水孩子，你的照片像谁呢？”一句话，刺疼了脆弱的神经，水孩子低下了头。林香一看，知道水孩子想家了，安慰道：“水孩子，他们不是故意伤害你的，不要往心里去。”水孩子点点头。
　　 电影院来了新片子，人们都争相买票。
　　 一次，学校组织看电影，水孩子、冯驹、林香也去看。影片放到枪战场面，高音喇叭里就哒哒哒，响彻整个沙镇。一位老奶奶看到火灾场面，她几欲站起来逃走。水孩子、林香抿嘴而笑。
　　 有时候，一些草台班子到渔村唱戏。每年如此，村民们熟悉了《荞麦记》《蓝桥会》《天仙配》《打猪草》等一些经典剧本，熟悉了剧中的男男女女，熟悉了剧中的一些桥段，熟悉了扮演生旦净末丑的演员。
　　 老旺很少看戏，别人空闲看戏打发农闲，他却忙着雕刻紫檀麒麟。麒麟木件儿得有棱有角的了，只剩下眼睛最后几刀。水孩子问：“爷爷，爷爷，你该雕刻麒麟的眼睛了。”老旺一本正经地说：“呵呵，等我完全雕刻好了，最后才能给麒麟睁开眼睛。眼睛一雕好，麒麟就要飞走了。”天晴朗时，老旺会把椅子搬到院子里，坐在椅子上雕刻。
　　 院子里晒着一些苇席，苇席像一朵朵云彩，老旺就是云彩上面的神仙。老旺左手执紫檀木件儿，右手执刀，边雕边唱《天仙配》中的片段——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
　　 老旺很满意当下的状态，新中国成立以来，没有了土匪，少了苛税，村里一切慢慢好起来。渔村马路修宽了，新添了几家小卖部。渔村人口多起来了，今天张三家添丁，明天李四家添口。
　　 水孩子说：“爷爷，这黄梅腔怎这么好听呢？”
　　 老旺说：“水孩子，我们是喝长江水长大的，嗓子当然好听！——你也唱一段，光我一个人唱，累坏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