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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帝王小说】我是女硕士(特别推荐)


作者:付秀莹 秀才,2002.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568发表时间:2011-01-13 22:20:00

【帝王小说】我是女硕士(特别推荐)
  
   【三】
  
   刚过九点钟,太阳就已经很有了几分威力。周末,大家都在睡懒觉。校园里静悄悄的,校工挥动着一把硕大的剪刀,咔嚓咔嚓地修理着甬道两旁的灌木。空气里流荡着一股植物汁液略带涩味的清香。麦子使劲儿吸了几下鼻子。她喜欢这种熟悉的味道。她家住在村子的最东头,出了院子就是庄稼地。小麦扬花灌浆,玉米吐缨子挂穗,棉花开花授粉,到处都是这种好闻的味道,在太阳底下一熏,那味道就更浓了。麦子拿一本书罩在头上,徒劳地想挡住漫天毒花花的阳光,心里很后悔没有带伞。
   这么早啊麦子。文艺学的陈晨从篮球场跑过来,浑身热气腾腾。麦子说命苦啊,期末论文还没写完哪,就剩这一门课了,学分无论如何也要拿到手啊。还当真写啊。陈晨耸耸肩,看不出是惊讶还是不屑。上学术期刊网一搜,拼贴一下完事,连剪刀浆糊都省了。陈晨看了一眼麦子的表情,说咳,都屡试不爽啦。比较文学的小尹他们,一小时就搞定了两篇。全都是九十分。麦子看着汗水正在陈晨结实的胸前蔓延开来,瞬间就洇湿了一片。
   我得赶紧回去洗澡。陈晨抬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抱怨着。北京的夏天,真不好过。
   篮球场前面立着一尊孔子像,衣带当风,满面含春。有几个小孩子正在草地旁边玩耍,把泥巴捏成的小玩意儿摆在塑像的底座上。栅栏门那边就是学校的家属区。周末了,正是孩子们撒欢儿的时候。浓荫下的花圃里,盛开着各种叫不上名的花儿,脂白粉红,煞是好看。粗壮的银杏树下,一条藤扯出几朵紫色的牵牛花,在太阳底下活泼泼地开着,麦子心中一动。家门前的土坡上,田埂边,这种花是极常见的。只不过比这里的开得更泼辣,更热闹罢了。小时候臭美,掐几朵戴在头上,争着扮“新媳妇”。
   “新媳妇,花满头,香了女婿个大跟头……”
   唉,麦子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晃多少年啦。
   远远地,她看见有人朝这边挥手。迎着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对面游泳馆海蓝色的落地玻璃窗闪烁着亮晶晶的光,经了太阳的照射,零零落落的斑驳一地。这鬼天气。麦子嘟哝了一句。
   太阳隐没在图书馆大楼的后面,麦子揉揉被阳光刺痛的眼睛,愣住了。
   你好。何夜白站在楼前的台阶上,冲她微笑着。
   您,您好。麦子惊讶得差点把手中的书掉在地上。
   很意外是吧。何夜白说,今天有个活动,就在你们学校的艺术学院。
   麦子的心忽然像涨满风的翅膀,马上要飞起来了。
   现在中场休息。何夜白的牙齿在阳光下白得耀眼。随便走走,竟然这么巧。
   麦子的心还在不知什么地方飘啊飘。
   你们学校绿化得不错啊。何夜白眯起眼睛,漫无边际地向周围环视了一下,目光最后落在她手中的一大摞书上。今天,有安排吗?
   麦子想起来还要帮导师查资料,她想说今天不行,我没有时间。可是她一张嘴却说,没有。我是来还书的。
   那正好。何夜白说。我的会,三点半结束。
   地铁上人不多,可是没有座位。麦子站在靠里面的门旁边,何夜白站在对面,中间隔了一个立柱。麦子眼睛平视,正好看见何夜白衬衣的第三颗纽扣。浅咖啡的底子,上面是若隐若现的暗色条纹,很书卷的感觉,带着一股子洋气。第三颗钮扣很随意地敞开着,隐隐露出结实的胸肌。车厢里空调开得很低,麦子忽然感到脸上有些发烫。
   说起来,认识何夜白还是因为林意之。
   当时,麦子刚刚完成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感觉心力交瘁。正是深秋,林意之约她去“陋室小坐”,林意之特别喜欢发这种文绉绉的短信。麦子不想去,又不好推。倒不是全碍着庄尘的面子,说到底,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僵了,于人于己,都不大好看。正犹豫间,林意之的电话打过来了,说有个老同学约去看画展,多年不见,推掉不合适,就只好应下来。麦子,一起去吧。当代中国画邀请展,都是名家,很难得的。林意之的声音里有些恳求的意味。如果你肯赏光的话。
   要去的地方很远,需要穿过大半个北京城。出租车里,林意之坐得离她很近。车子偶尔一颠,他的身子就很无辜地斜下来。麦子往旁边挪了挪,把被他压住的风衣带子轻轻抽出来。林意之向后微微仰靠着,半闭着眼睛。车子开得很快。窗外,风很大。整个城市显得更像一个飘摇不定的梦。有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飘起来,在窗前一掠而过,像一只惊飞的鸽子。林意之忽然捉住她的手。她一惊,想费力地挣脱。可是林意之的手却像钳子一般,教她动弹不得。她看了一眼林意之微微闭着的眼睛,那眼皮突突地跳动着。
   林老师。她恼怒地叫道。
   林意之对她有想法。这一点,麦子心里清楚,只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有一回在饭桌上,大家喝了点红酒,都有些醉意。就闹着让林意之讲段子。林意之一肚子的段子,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趸来的。
   讲点什么呢?林意之清清嗓子。
   大家都说讲就讲个带颜色的。
   女士在场,不大好吧?林意之看一眼麦子。
   麦子旁边出版社的周小姐就笑。我可是个女权主义者。
   大家都起哄。痛快些,少卖关子。
   那我就讲了。林意之又看了麦子一眼。话说一教授,毕业时安排学生出国事宜。张三留英,李四留美,王五留德,最漂亮的女弟子,留日。
   大家都笑起来。留着自己用啊。意之,做你的学生,可得当心点。
   林意之就笑着看麦子。麦子刷地红了脸,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庄尘碰碰她的胳膊,低声说,开玩笑嘛。别那么认真。麦子轻轻呷了一口酒,装作很随意地问,林老师儿子上几年级?林意之愣了一下,旋即就笑了。都快上高中啦。他叹了口气,很感伤的样子。岁月不饶人哪。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风依然很大。林意之掏出手机打电话。片刻,一个男人匆匆走出来。
   何夜白。林意之叫道。
   两个男人很亲热地握手,寒暄。介绍麦子的时候,何夜白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伸出手来,只是朝她轻轻地点点头,算是问候。麦子冷着一张脸,揣在口袋里的手犹豫了一下,没有拿出来。这人有意思。她想。平日里男人们早就老远伸出大手等着她去握了。这个人的矜持倒令麦子无端地生出几分好感来。
   走马观花地看完画展,他们一起去吃饭。
   两个男人走在前面,麦子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高跟鞋在柏油地面上发出很清脆的响声。风稍稍小了,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何夜白高大的身影把林意之衬托得越发瘦小,看着他们的背影,麦子忽然感到很好笑。林意之应付着何夜白的闲聊,还忘不了回头照应故意落在后面的麦子。自己得罪了人家,他清楚。对麦子这种女孩子,不能太急,要来文的。用庄尘的话说,就是用文火慢慢地侍候着,要有足够的耐心,等着她自己逐渐升温。林意之暗暗责备自己,一激动竟然忘了策略。
   一瞻前顾后,林意之的脚步就有点凌乱起来。何夜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得意味深长。麦子心里恨恨的。
   马路两旁是垂柳。柳丝披拂,在秋风里翩跹起舞,很柔软的样子。麦子心想怪了,这个时节,竟然还有这么绿的柳树。
   何夜白提议吃火锅,大家一致赞同。秋风乍起,寒意袭人,吃火锅,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席间,林意之很殷勤地照顾着麦子。替她把羊肉放进她面前的小火锅里,替她把煮得恰到好处的生菜捞出来,替她把蜂蜜和冰糖仔细地同酸奶调在一起……何夜白看着林意之忙得手慌脚乱,又微微地笑了笑。麦子脸上有些挂不住。
   我自己来吧,林老师。
   林意之喝得满脸红光,冲着麦子柔情款款地笑。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麦子就有些生气,沉下脸来不说话。灯光下,她这才看清何夜白的样子。餐厅里太热,何夜白已经脱掉了外套,只穿一件深蓝格子衬衣,把健硕的身材衬托得更加挺拔。
   两个男人慢慢地喝酒,聊天。气氛不是太热烈,也不是太冷清,有一种淡淡的客套和矜持在空气里慢慢地发酵,膨胀。白色的水汽从沸腾着的火锅里袅袅升起来,弥漫成一片,淡黄的灯光似乎也模糊起来。露露很热,麦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吸着,喝得格外小心。林意之的嘴巴一张一翕,一直在说着什么。何夜白很专注地听着,时不时地微微点一下头。麦子注意到他满含笑意的眼睛深处有一丝淡淡的阴翳掠过,仿佛干净的晴空上倏然飘过一丝云影。麦子心里一动。
   出了地铁站,太阳已经渐渐偏西了。夕阳的余辉给城市涂上一层浅绯色的光晕。正是下班高峰,人们如同潮水一般在大街上汹涌着,在淡淡的晚霞中,仿佛随着柔软的河水慢慢流淌。
   何夜白说建国门附近新开一家茶馆,很有特色,两个人就去了。这是一家茶艺馆,外面看起来不大起眼,走进来却别有洞天。流水潺潺,鸟鸣阵阵,一丛丛竹子翠色逼人。伴着袅袅的茶香,古筝的乐声迤逦而来,若隐若现。两个人拣了个僻静的包间坐下来,慢慢地喝茶。一时间,竟都无话。沉默了半晌,何夜白说,最近,还好吧?麦子说好,还好。何夜白说那就好,今天,真巧。麦子说是啊,真巧。就又无话了。古筝如泣如诉,在他们之间静静地流淌。麦子这才听出来,是《渔舟唱晚》的调子。麦子慢慢喝着茶,心里先有了几分欢喜。她是一个安静的人,对热闹的人和事有着一种天然的拒斥。这样的茶馆,这样的古筝,和这样一个人相对而坐,除了静静品茶,还能说什么呢?不需要。此刻,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了。她悄悄看了一眼对面,何夜白眼睛望着窗外,一只手随着曲子的节拍在茶几上轻轻叩动着。麦子心想,这人,倒是痴迷。
   喝完茶出来,夜色迷离,城市沉醉在灯光的河流里。他们并肩慢慢走着。这是一个街心公园,是个乘凉的好去处。夜鸟不知在哪根树枝上幽怨地鸣叫着,伴和着蟋蟀的低吟,婉转动人。几滴水落在人的胳膊上,凉沁沁的。
   下雨了。麦子说。我该回去了。
   不去我房间坐坐?
   不去了吧。话一出口麦子就有些恨自己。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说不去了而非要说不去了吧。
   就在前面。何夜白眼睛看着她。既然来了。
   穿过一条胡同,是一片居民区。都是那种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的楼房,老旧,甚至有些寒伧。小区门口有很多小摊点,卖水果的,卖鲜花的,卖过期旧杂志的……一只小狗噌地一下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围着麦子撒着欢儿。麦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拉住何夜白的胳膊,忽然又觉得不妥,伸出去的手很尴尬地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儿,慢慢地缩了回去。何夜白不说话,只是一闪身,默默地跟她交换了一下位置。小狗想必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伸出鼻子嗅了嗅何夜白的裤脚,摇摇尾巴,一溜烟地跑远了。麦子紧紧跟在何夜白的后面,看着在夜色中悠闲散步的人们,心中忽然有些忐忑。
   这是一间两居室,布置得雅致温馨。麦子暗暗吃惊,这哪里像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别的不知道,男生宿舍的盛景她还是多少领教过的。他们坐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麦子这才渐渐知道了何夜白是杭州人,艺术批评家,正在京攻读博士学位,主修艺术史。他拿出许多自己的著作给她看。那些著作都厚厚的,砖头一般。对于艺术,她纯粹是外行。何夜白坐在她的旁边,帮她把一部部又厚又重的书端稳,耐心地给她翻着书页,偶尔轻声指点着,解释着。他的胳膊很自然地从后面圈过来,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夹杂着成熟男人特有的气息。麦子一时有些恍惚。
   那天吃完饭告辞的时候,两个男人互相交换名片。林意之的舌头都大了,说夜白,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当初南国一别,忽忽十载,今日京华聚首,重叙同窗旧梦,快哉,快哉。
   机缘巧合,不可端倪。何夜白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无意间朝麦子这边看了一眼。
   麦子的心像断了线的风筝,忽悠一下子飞上了天。
   当时她想何夜白一定会朝她索要联系方式,就像以前她见过的男人们一样。可是没有。何夜白很耐心地任由林意之握着他的手,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醉话。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外边,何夜白举起手,一心一意地为他们拦出租车。
   夜风很凉,马路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清冷的灯光,麦子心里有什么地方细细地疼了一下。
   怎么了?何夜白的声音忽然停下来,看着她。麦子的脸一红,像是被人识破了心中的秘密。哦,没事。你的书……她想说你的书真好,可是马上又觉出这话里的敷衍和虚伪。人家的书都没看,怎么好信口开河呢。
   喏,这是我的作品。何夜白又翻开一页。
   这是一幅版画,整个画面都是起伏摇荡的草木,如乱云飞渡。充满动感的线条,狂放,张扬,不羁,有一种令人心动神驰的震慑力,一种意欲破空而去的升腾之美。题目叫做《风》。
   这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何夜白用手轻轻抚摸着画面,都说“悔其少作”,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对当年这偶得之笔却越来越偏爱了。
   你也搞创作?
   当然。理论是苍白的,生活之树却常青。只有遍尝创作甘苦的人,才能够真正深谙艺术三昧,才能够把理论做透,做活。
   麦子看着画面上那些凌厉而纷乱的线条,沉默不语。
   这幅画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题目叫做《不是我,而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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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个体的视角切入时代,切入历史,写一个乡土中国走出的女硕士在现代都市的精神漫游和历险,向人们展现了都市上流文化圈子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问好付老师,欣赏您的小说。【编辑:龙啸】【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10114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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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龙啸        2011-01-13 22:24:21
  小说以个体的视角切入时代,切入历史,写一个乡土中国走出的女硕士在现代都市的精神漫游和历险,向人们展现了都市上流文化圈子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问好付老师,欣赏您的小说。【编辑:龙啸】
2 楼        文友:清泉.惠        2011-01-22 22:12:48
  看了你的好几篇文章,写的细致又成熟,娓娓道来中自由一股一气呵成的沉着,欣赏。这篇写的更是细腻,足见老师之博学。
3 楼        文友:阳山岗        2015-10-19 16:56:52
  拜读了,并点个赞OK
站在山岗看世界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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