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温尔均把原稿拿给罗科长，罗科长却并不看，而是急切地问：“小娜那事办得咋样了？”温尔均说：“很费劲，但校长答应帮忙。”罗科长说：“再过两天就开学了，得赶紧办。我给你个原则：只要能办成，校长有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温尔均很诚恳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心中盘算着另一个主意。他离开罗科长办公室时故意说：“校长说他最晚明天给话。”罗科长说：“好。”
　　 可第二天一早，温尔均就到印刷厂校对去了，罗科长去了几次宣传部都不见温尔均，罗科长心里反而很踏实，说明温尔均正忙着给他办事。石部长倒是坐卧不安起来，他说：“罗科长，你家小娜那事我没办成，很对不起。现在都是独生子女，都瞄着重点中学这根独木桥，所以我认识那个副手没起作用。你再托托别人找找正手看看。”令石部长意外的是，罗科长很大度：“如今办事哪有一帆风顺的？比如盖一栋楼，满共需要半年时间，可能手续就要办一年。你看到这么一则消息没有？广东一个什么单位办一个什么手续，前后花了近两年时间，公章盖了400多个呢！”罗科长说到这，给石部长甩了一支烟，算是对石部长表示谢意，然后就要走了罗米娜的成绩单。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温尔均回来了。他没有进宣传部，而是直接进了人事处调配科。罗科长正在抽半截闷烟，似在等什么人。
　　 罗科长见了温尔均，眼睛突然瞪得很大，温尔均明白，那是罗科长在等他。温尔均说：“有戏，不过——”“不过什么？”罗科长急切地问。温尔均吞吞吐吐地说：“校长家的香雪海冰箱坏了，要找人修……再就是，他喜欢喝酒。”罗科长说：“我当是什么呢，原来仅仅是一桌酒，只要不要一辆小车，十桌酒也不成问题。让他家留个人，我下午就派人去修他的冰箱。”温尔均就把彭拜家的地址写在一张纸上给了他，然后说：“第一，今晚咱请校长喝酒就是喝酒，啥都别提，否则显得咱俗，好像不办事咱就不喝酒了。第二，档次低的酒馆恐怕人家瞧不起。”罗科长爽快地说：“那我们就去山城市最好的酒家银都大酒店。”
　　 然而，去银都大酒店的，不是什么校长，而是工商局个体私营管理科的万科长。菜谱温尔均下午已订好，他们三个一落座就开始碰杯。温匀均几次阻止了罗科长的询问，只含混地彼此介绍了一下。罗科长很恭敬地对万科长说：“我小娜的事让你费心了。”万科长一愣，温尔均赶忙岔开话：“如今深化改革改得闲人人心惶惶，搞活搞得能人坐卧不宁。”罗科长说：“可惜官僚和腐败气没改多少。”万科长说：“上班的穷，黑心的富，腐败的成了百万户，走私的挣钱没有数。”罗科长说：“公章磨盘大，不如熟人一句话。”万科长说：“发了下海的，富了摆摊的，贫了下岗的，醉了当官的。”温尔均见二人比着说民谣，气氛很好，就狠狠给两位“实权派”灌酒。散摊时，温尔均发现罗科长开了一张报销发票，而且还多开了二百元。
　　 万科长有点飘，温尔均就把他塞进了出租车，然后挽了罗科长优哉游哉地往回走。走着走着，温尔均突然说：“罗科长，我也想请你帮我办件事。”罗科长说：“只要我能办到。”温尔均说：“你一定能办到。”罗科长说：“你讲。”温尔均说：“我不想在宣传部待了，想进你们人事处。”罗科长说：“你来人事处干啥？”温尔均说：“管干部调配我不敢想，管管工资奖金请假销假什么的还行。”罗科长说：“倒是工资员老张九月底要退休，不过……进谁还得研究。”温尔均说：“罗科长还给我打官腔？这么说吧，明天我去把你女儿罗米娜的录取通知书拿来换我的调令，你看行不？”罗科长说：“年轻人办事到底干脆，中！咱一言为定。”
　　 这一夜，温尔均又失眠了，不过这回是高兴得失眠。他清楚地知道，天蒙蒙亮时，落了一场早秋的细雨，可他却古怪地背了这么两句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早起照镜子，眼里居然没有红丝。他擦把脸，揣了一颗熟鸡蛋，撑了把伞就出了门。
　　 走着，陡地有一个女人钻到他伞下，他一紧张反而差点搂了人家。当他看清是彭拜的老婆时，说：“我正要去找你呢，你却钻进了我的伞底，不怕彭拜吃醋？”彭拜的老婆说：“他呀，好像卖给供电局了，只顾玩命的工作，哪顾得上吃醋？”温尔均问：“不知昨天我派去的人把你的香雪海冰箱修好没有？”彭拜的老婆说：“制冷器坏了，他们给换了，听说在商店换得花六七百呢，真得感谢你。”温尔均说：“你把罗米娜的录取通知书填了就是谢，我这人要求很低，不像有的男人，女人谢他就得上床。”彭拜的老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说：“如今你们男人啦，个个都是色迷迷的，每句话都带有性骚扰嫌疑。”又说：“你跟我取去。”温尔均就跟她去了。
　　
　　 四
　　 9月1日，温尔均把罗米娜的录取通知书交给罗科长后，就去印刷厂取厂报。厂报取回来，往石部长桌上砰地一撂，有点不尊重地说：“石部长，这一期麻烦你把它发发。”石部长想，哪有部下给上司安排工作的，这温尔均是不是神经有毛病了。石部长问：“你为何不发？”温尔均虚伪地说：“本来我很留恋宣传部，可组织要把我调到人事处。”说着把调令轻轻往他桌上一放，样子似乎挺痛苦：“也许，这是我办的最后一期厂报了。”石部长拍桌而起：“这调配科权也太大了，调我的人连跟我招呼都不打。”温尔均说：“机关人事变动，只是干部调整，经理、书记同意，通知科室和本人即可。”石部长火气更甚：“屁，他妈的纯粹是不把我石某放在眼里。”温尔均逻辑混乱地说：“这种事谁能说清？就像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正说着，罗科长进来告诉石部长说：“石部长，冯经理同意温尔均去我们处接老张那一摊，让我来口头通知你安排他交接工作，今天最好就去报到。我知道，这种事是得罪人的事，我真不愿意踏进你这门。”说毕，罗科长表情歉然地出了门。温尔均看见石部长脸色非常难看，将调令一撕两半。
　　 没人接温尔均的工作，温尔均就把报样纸、发稿单和通讯员花名册摞到小张桌上，就叫小张帮他搬桌子。小张巴不得他赶紧离开宣传部，立即动手帮他搬，却见石部长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又立即停了手。这时，工会米主席恰从门口经过，温尔均饥不择食地叫了他。米主席一听搬桌子，十分惊诧，温尔均就从地上拾起撕成两半的调令，米主席看后脸色骤变，他当下就给组织部拨了电话。
　　 不到五分钟，组织部王部长就进来挡住了温尔均：“你调入人事处谁同意的？”温尔均说：“是冯经理呀！”王部长说：“光冯经理同意不行，还得巩书记同意。”温尔均说：“冯经理肯定给巩书记通气了。”正说着，巩书记进来了。巩书记问：“谁说冯经理给我通气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事。温尔均，你这是在制造一把手之间的矛盾呀！”石部长也火上添油：“温尔均这一走，厂报就得瘫痪。”巩书记气愤地说：“没我同意，谁要乱调，我就处理谁！”温尔均木木地戳在地上傻了。他脑子嗡嗡乱响，有两颗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想给彭拜打电话诉诉，又想起彭拜是个“工作狂”，也就算了。
　　 温尔均想到罗科长给他玩了个小九九，就找到他大发雷霆：“罗科长，你办不成就说办不成呗，别日弄我呀！”不料罗科长也翻了脸：“你少拿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告诉你，你还不够级别！”温尔均目瞪口呆。但他想既然走到这一步，已没有退路，必须继续往前走，就软了口说：“罗科长，事还得请你继续办。江湖上还讲个信任二字呢，何况我们机关！你家小娜可是在我朋友的手里上学！”罗科长说：“我了解过了，那校长跟本就不认识你，更不是你的什么朋友，那天喝酒的也不是他——你也在日弄我呢。”温尔均自知事已败露，可他并没有慌乱，而是狡黠地说：“我连校长都不认识就能把你小娜安排进去，说明什么？说明我有能耐，能办事。你别小瞧我，我可以让她进，也可以让她出，不信你试，现在国家对考试和录取中的作弊行为处理都是很重的。”
　　 罗科长心里一震。
　　 温尔均走后，罗科长目光有点发直：他是记得冯经理在电话里跟巩书记通过气的，怎么巩书记说他跟本就不知道呢？对了，去年巩书记还是宣传部长时，听说他交警队有门路，便托他帮其次子在交管所办个驾驶员证，省一笔钱，不知怎的，他当时记得很清楚，后来却忘得没影子了。罗科长哑巴吃饺子，内心有数了。
　　 快下班的时候，罗科长十分留意石部长的行踪。他见石部长广播一响就夹了公文包往外走，便跟随其后。出了机关大门紧走两步，靠上去说：“石部长喜欢跳舞，今晚去ＫＴＶ玩一把，我请客。”石部长说：“其实小温那事不怪你，怪冯经理，堂堂经理连个工作程序都不懂——他给巩书记拨个电话不就妥了吗？温尔均只是普通小干事一个，又不是领导，不需上会研究。”罗科长知道石部长在旁敲侧击他，也不反驳，只说：“看你说的，好像没这事我就请不得你跳舞了，你奋斗部长那阵让我暗中帮忙，不也请过我跳舞吗？”石部长笑了：“那你说，晚上去哪吧？”罗科长说：“红宝石！晚八点，我在那等你。”
　　 罗科长没等到八点就到了红宝石。这里已是他的“老根据地”了。他跟老板打好招呼，要了两个漂亮的三陪小姐，专等石部长赴约。八点过了十分还不见石部长的影子，罗科长急得转圈圈。他清楚，要了小姐即使没服务，人家出门也得付小费，每人至少50元。罗科长已经失望时，石部长日急慌忙地来了。石部长一来赶忙道歉：“对不起，刚才碰着通讯员曹永宏谈一篇消息，来晚了。”罗科长说：“来了就好。现在反腐倡廉，我以为你顶风而上吃请去了呢。”石部长说：“我们搞宣传的是街头民谣中的七等人，没人请的。七等人，搞宣传，隔三岔五才解馋嘛！”进去以后，石部长见是包厢，又有小姐，便说：“现在不是有文件，领导干部不许接受异性陪侍吗？”一位小姐立即挎了他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石部长有点不好意思，见罗科长已搂了个小姐摇来扭去，也就自然了。这时碟盘放出了《路边的野花你莫要采》，石部长问小姐：“这不是查禁歌曲吗？”小姐说：“全靠这呢，不放这就引不来客人。”石部长揽了小姐要走花步，小姐没反映，罗科长就笑石部长说：“你太落伍了,你没听描绘ＫＴＶ的顺口溜：脸贴脸,肚贴肚，半个小时挪一步？”说罢，就伸手在小姐的奶头摸了两把,又在小姐下面摸了两把,小姐竟然不动。石部长看得眼馋，也战战兢兢地去摸小姐的奶头，小姐也不动，还朝他媚笑了问：“你不怕你老婆知道？”石部长脸赧然一红：“老婆已是人老珠黄了：见了恶心,用着称心,搁在家里放心。”小姐说：“你要是每晚来玩，我就每晚陪你。”石部长心头酥酥地一热。
　　 一曲终了，小姐出去上厕所，罗科长凑近石部长说：“刚才陪你的那位小姐，就是曹永宏他妹。”石部长突然很紧张，罗科长说：“不必紧张，她没在咱单位工作，好像在氮肥厂，已经下岗了。现在下岗女工找不到工作，不少有姿色的都当了三陪小姐。”石部长舒了一口气。罗科长说：“小曹是你的骨干通讯员，你把他提到部里搞新闻没一点问题。”石部长说：“他毕竟没有温尔均笔头硬，有了温尔均我省不少事。”罗科长叹了口气：“可惜温尔均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到处活动要去我们人事处，他将来还能把你的工作干好？”石部长突然心里很厌恶温尔均。
　　 散场时，罗科长给他的小姐50元小费，却见石部长咬着曹永宏他妹的耳朵说什么，就塞给了她100元。
　　 第二天，石部长到书记室说：“巩书记，像温尔均这种不安心本职工作的人我不想要。”巩书记问：“你想要谁？”石部长说：“曹永宏是我的骨干通讯员，功底很好，能写会编，题头尾花也画得不错，是个理想人选。”巩书记说：“你先搁一搁，我让组织部考察考察再说。”石部长想再说啥，见巩书记已皱了眉毛，就静了声出门。一出门，与拿了份文件的罗科长撞了个满怀，石部长问：“罗科长找巩书记有事？”罗科长说：“你们党发了39号文里有这么一句说：对于党群系统跳槽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干部要千方百计地动员其归队，若执意不归者，要按党性原则从重惩处。我知道，培养一位合格的政工干部不容易，我想问问，这个跳槽有没有个界限？有什么界限？”石部长摇摇头：“你问巩书记去，这文件是他亲自批示的。”罗科长就进了书记室。可是，罗科长进了书记室却没问那句话，而是说：“巩书记，你儿子那事已说好了，让他交两张照片二十元手续费，我明天就去给他办驾驶证，过两天就给他拿回来。”巩书记取出个计算器一摁，比参加培训班便宜二千多元，心里高兴，面上不露，就站起来拍了罗科长的肩说：“下午上班，我就把照片给你。罗科长，如果你有啥私事要帮忙，就只管吭声。”罗科长说：“私事目前还没有，倒有件公事，就是老张马上要退休，缺个人接他那一摊子。”巩书记明白，这是在向他要温尔均，也不点破，只是点头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