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尔均哑然了。
　　 巩书记补充说：“这都是有人证的，我至少可以给你找到两个。”温尔均立刻想到那两人肯定一个是小张，一个是曹永宏。巩书记批评道：“中央三令五申反腐败反特权，你作为机关一名干部和重权在握的劳资人员，不以身作则，反逆风而行，这是什么性质？腐化、堕落、以权谋私。”温尔均知道那两级工资已无法挽回了，但得找个台阶走出冯经理的门，便说：“冯经理，巩书记，既然有人反映我利用公家的条件赚私钱，那我先走，等你们落实清楚了再决定给我补上。”说罢就往门外退。
　　 温尔均刚退到门口，就听巩书记在后面说：“中央说，领导干部一定要讲政治，温尔均不是领导也是干部，连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
　　 出了经理室，在走廊碰着了小张，小张朝他诡笑了一下，他却觉得那笑十分阴险。回到办公室，他正准备给彭拜打电话，通讯员小刘进来了，是发当天的报纸。小刘说：“你穷人饭店生意那么好，还要那两级工资干啥？”温尔均这才记起，刚才小刘也去冯经理办公室送过报。温尔均问：“刚才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小刘否认：“没有，绝对没有！”小刘越是否认温尔均越认为他听了去，就塞给他一盒“好猫”说：“你嘴可得严一点，传出去对我不利。”小刘说：“上次你哄你们部长，我到现在谁都没说。”说毕转身走了。
　　 小刘一走，温尔均就急忙拿起了电话，但他先给黄鹂拨了一个，让她赶紧把跳舞毯那套家伙收起来，不然要出事。然后拨通彭拜没头没尾地说：“这官场是混不成了。本想换个工作环境，再杀个回马枪，回宣传部当部长，现在看来事没办好。”彭拜劝他：“要想把事办好，只有踏踏实实的工作。别无选择，想当官也一样。”温尔均说：“我得先离开机关，从长计议。”彭拜说：“你不要着了魔似的陷得太深了，还是早点回头好。”温尔均嘲讽他：“你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打击我的积极性，有本事你办几件漂亮事给老同学瞧瞧？这年头，谁老老实实工作谁就是傻子。”
　　
　　 七
　　 被温尔均“点评”的作文发了两篇后，吴院长的儿子又送来了第三篇。他一进温尔均的办公室就赞道：“温叔叔真厉害，一点评就能发表，我以前投了那么多稿竟没发一篇。”没等温尔均答腔，罗科长已先开口了：“那还不让你爸请你温叔叔搓一顿？”吴院长的儿子说：“他哪有空？受我传染，最近也苦思冥想作文章呢。”
　　 温尔均心里格登一下。他怎么也想不出吴院长写文章的理由，为辅导儿子？图一种虚名？还是别有用意？总之，里面大有文章。
　　 晚上，温尔均突然降临吴院长家，吴院长果真在艰难地写作，以致他儿子茶都泡好了，他还趴在桌上吐烟圈。儿子说：“爸，你看谁来了？”吴院长转身看是温尔均，立刻喜上眉梢。温尔均说：“吴院长好雅兴，在文人都忙着下海赚钱的当今，你还能坐怀不乱静静地写文。”吴院长两条蚕眉皱到了一起：“什么写文章，主要是应付评高职。医院评职称回回绝得很，不跟单位和部里走，而要随地方，弄得我三回都落了榜，这回得拼老命了。”
　　 温尔均便问有关细节。原来吴院长主要卡在外语和论文上，外语总差那么几分，而论文人家要在公开报刊发表过的才有效。温尔均问：“谁是拿事的？”吴院长说：“人事局一个姓关的主任。”温尔均说：“你傻，咋不进行必要的公关？”吴院长说：“‘公’过，攻不进去，送礼礼不要，送钱钱不要。还说湖南省纪委曾下令，领导干部收礼超过两千者一律免职！咱省跟湖南是邻省，正在取人家的经制订相应政策呢！”温尔均说：“我不信猫不馋腥。我可以帮你办这件事，但事成以后你也得帮我办一件事。”吴院长问啥事，温尔均却闭口不提。
　　 此后温尔均就私下打听关主任的嗜好。不出三天，温尔均就得知关主任啥都不爱，就爱打麻将。
　　 温尔均心里有了底。他去穷人饭店收了三千元钱，通过熟人跟关主任约了一场牌。那天晚上，他故意输了一夜，清晨一数钱，才输了九百元。他给关主任留下一个电话号码便潇洒地离去。
　　 关主任赢了这场牌兴趣大增，动不动就给温尔均打电话，甚至要求上着班也要找地方搓一把。温尔均总是有求必应，回回输了还掏出更多的钱数一遍，数得关主任眼睛发直。
　　 有一回，关主任又约温尔均，温尔均说：“你们几个搓吧，我最近忙着办件事！”关主任说：“缺你这个摇钱树，我们几个搓着有啥意思？”温尔均说：“我总不能把事耽搁了吧！”关主任问：“有啥事你说，好赖咱们是牌友，兴许能帮上忙！”温尔均说：“这忙你难帮。我医院有个亲戚评职称，总是外语卡壳，这回马上又要评了。”关主任轻蔑地笑了一声说：“你也太小瞧我关某了吧，我当是啥屁事原来是评职称。咱们先打牌，将来你那亲戚评不上了来提我人头。”
　　 温尔均这才一身轻松地又跟关主任玩了几回，但这几回他有输有赢。
　　 这期间，温尔均通过凤美老板的介绍，又拉了另一家乡镇企业的广告，当报社要按规定给他提成4千元时，他找到主编说，提成不要了，只要把吴院长这篇论文发了即可——哪怕在最不显眼的位置也行。尽管论文经温尔均润色加工，但还是不成体统，可是在报刊不景气，新闻纸价一涨再涨的当今，报社的经济效益也不得不考虑……怎么办？主编给总编拨了个电话，然后对温尔均说：“我给你三版整版位置，你再加２千元，等于把三版贱卖给你。”温尔均叹了口气，就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黄鹂就又送来了２千元钱。
　　 在温尔均的斡旋下，吴院长的高职顺利评了下来。当吴院长每月工资又涨上去一百多元时，吴院长请温尔均喝酒，温尔均说：“酒我天天喝，不缺，我缺的是你亲手开的一张写有我名字的化验单。”吴院长一愣：“你说明白点。”温尔均说：“我想弄个肾炎假病，半年后转成病保……如今喊打假不可能打病假吧？”吴院长犯难了：“那得住院。”温尔均说：“我明天就去住。”吴院长说：“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弄不好我就栽在这上头了。”温尔均反问：“我帮你评高职难不难？现在办哪件事不难？不难找你干啥？锤子，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吴院长只好默默地点头接受了。
　　
　　 八
　　 温尔均突然住院以后，机关干部来来往往看他的人挺多，独不见罗科长闪面。直到第三天，罗科长才同工会的一名干事来。和工会的同志来，可以省去买东西，工会用公费买了水果和罐头。
　　 罗科长进来细看了温尔均的脸色说：“我以为老张到杠以后正好有个得力替手，不料你又病了，处长还批评我呢，说，急急忙忙让老张退了，又来个病病歪歪的，工作刚刚理顺又得重新配人。小温，你该不会因为没长上工资闹情绪吧？”温尔均说：“罗科长，我对不起你的栽培，可人吃五谷生百病，谁又能保证没个头痛脑热三长两短的？”
　　 正说着，老张突然冲进来照着温尔均的胳膊就咬，温尔均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要不是吴院长和罗科长拉得快，温尔均肯定会受伤。就这，温尔均撩开衣袖，已经有五个淤了血的牙齿印。工会干事说：“这个老张，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罗科长说：“温尔均一来，让他提前一个月退了，工资少了200元。”
　　 等老张走远了以后，吴院长对罗科长说：“小温这肾炎是急性，很可能转慢性。罗科长，我倒有个建议，不知妥不妥？老张尽管到了杠，只要他能干，还可以返聘嘛！”罗科长一拍脑袋：“这个办法好！老张属‘一头沉’，老婆农村户口，没工作，儿子又下岗了，家庭负担重，别说200元，20元对他都很重要……”
　　 罗科长他们一走，温尔均也就起来出了医院。他去报社开了个每月一次的特约记者例会，然后去穷人饭店和靓女服装店转了转，才急急地坐出租车回了医院。
　　 这时，时针已指向下午五点半，温尔均站在病房门口怔住了，他那病床上正趴了一个人，在一沓纸上写着什么，温尔均从那熟悉的背影已辩出，此人绝对是老同学彭拜。
　　 彭拜听到脚步声，扭头见是温尔均，迎上来说：“给你打了几次电话，才知你病了，不料赶到医院，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温尔均问：“找我有什么事？”彭拜说：“你不要认为找你只有办事，我是请你喝酒。”温尔均说：“有啥喜事？”彭拜说：“我入党了，今天支部大会通过的。”温尔均不禁哑然失笑。彭拜问：“你笑什么？”温尔均说：“走吧，喝酒去，我请客。我以为啥呢，才是入个党，入个党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彭拜一时语塞。过了片刻，他说家里酒菜已备好，专等温尔均赴宴，为此老婆还请了半下午假呢。又问温尔均得了肾炎能喝酒不，温尔均附着他耳语了几句，便一同来到彭拜家。
　　 酒菜果然已摆上了桌，但温尔均似乎对酒菜不感兴趣，反被墙上一幅字吸引了。彭拜说：“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字，至于那么痴迷？”温尔均说：“是你刚写的吧？我觉得你所有的字都没这一幅刚劲有力：‘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很有味道啊！”彭拜的老婆说：“快上桌吧，饿着肚皮什么味道也不会有。”
　　 于是他们便落座举杯。温尔均一伸胳膊，露出了老张咬的牙齿印，急忙往回缩，彭拜还是看见了。彭拜问：“你胳膊咋啦？”温尔均随口说：“黄鹂咬的。”彭拜的老婆立刻数落温尔均：“听说你火车站的音像店赚了不少钱，是不是花心了让黄鹂发现啦？真是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温尔均不置可否，便去开冰箱，要找个生黄瓜敷一敷，见彭拜的老婆不停地给他挤眼睛，他就明白了，修冰箱的真相她没告诉彭拜，也让他不要告诉。
　　 温尔均发现地上晾着一幅字，是一位中央领导说的话：“参加革命干什么，手中有权做什么，人生活着为什么。”他知道经常有人向彭拜求字，却没问准备送给谁，而是问：“彭拜，你刚才趴在我病床上写什么呢？”彭拜说：“我怕浪费时间，就抓紧写了个论文提纲：《论企业工会工作怎样转规变形适应新形势》。”温尔均说：“如果你这篇论文发表，是第几篇？”彭拜说：“第九十八篇。”温尔均说：“九八，就发，好征兆！”彭拜的老婆说：“顶什么用？他成天要求工作上、思想上进步，结果呢，尽管成果累累，十年了，挣来的仅仅是一张党票。温尔均，你是给自己办事，彭拜是给共产党办事，所以没捞着人缘，啥都排不上他，比如要长九十九个人的工资而刚好有一百人，剩下没长上的那个恐怕就是他彭拜。”温尔均想起自己长工资也是这命运，却反而说：“彭拜有一种敬业精神，难得呀，嫂子，你嫁了一个绝对靠得住的人，他是支撑你家的梁。”可是温尔均看见彭拜的老婆撇了一下嘴，温尔均便觉得心里怪不是滋味……
　　 从彭拜家里出来已经很晚，下弦月孤伶伶地挂在天边，温尔均没“打的”，也没让彭拜送，而是一个人心病恹恹地往回走。这时，他看见有人在电线杆上贴了广告迅速离去，上前打燃防风打火机看，原来是什么治疗阳萎性病的祖传秘方。又经过一根电线杆时，又见人贴广告，这回温尔均看清是某餐厅和大酒店招服务员，月薪三百元。温尔均嘻笑道，这与他穷人饭店服务员的工资差远了。
　　 是夜，温尔均回家已是凌晨四点。老婆问他，干吗现在才回？温尔均哄她说，从彭拜家出来，被一只“鸡”缠着，硬说我是大款，要我把她包一回发生一夜情。黄鹂醋意大发，摁亮壁灯像看怪物一样把他看了个遍，发现他胳膊上有几个牙齿印，就撇了一下嘴：“还说人家缠你，你恐怕是强奸未遂吧！老实了十年，现在刚有几个臭钱就骚起来了。叫你学办事，你却学搞女人。”不知为啥，温尔均始终不愿说牙齿印是老张咬的。为了缓和气氛，温尔均给黄鹂以温存，又去摸她，被黄鹂一把打开了。黄鹂说：“老娘明天就去把饭店服装店音像店关了，看你从哪弄钱搞女人。”温尔均说：“你一关，我就让彭拜接手，我吃了肥肉，也让老同学喝点汤－－你恐怕想不到今晚他正经八百地招待我都吃了些什么？拌黄瓜、红罗卜丝、芹菜、韭菜，最值钱的怕就是那盘炒猪肝了。这就叫上班穷，下海富，不会办事没出路。”黄鹂说：你可是有资格说人家了，想想咱们前些日子，也不是跟人家一样？甚至还不如人家呢！就是现在，起码供电局给他分了一套房子，咱们呢？”温尔均说：“这有何难？咱们明天就去买。”黄鹂问：“真的？”温尔均说：“真的！”黄鹂立刻钻进了温尔均的怀里。
　　 翌日，温尔均果真从房地产开发公司买了一套120平方米的商品房。
　　 办完这件事，温尔均继续去住院。
　　 路上，碰着正给家属区送一份电报的小刘，小刘靠近他神神秘秘地说：“石部长可能要到八分厂当党支部书记，你不赶快回去，部长的宝座就会被小张抢走。”温尔均笑了笑，觉得小刘的消息不可靠，因此他没给小刘烟抽。
　　 温尔均在医院耐住性子勉强住了二十来天,就出院回了家。然后,一张休息一月定期复查的病休单就打到了调配科，紧接着温尔均肾炎由急性转为慢性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公司。
　　 温尔均出院那天，米主席刚从沈阳探亲回来。他一听说温尔均的病情，就急忙买了东西赶到温尔均家。见了温尔均，他十分关爱地说：“真是病来如山倒，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住院了？本来我还想请你喝两杯呢！”温尔均一听这话，忙接茬：“走吧，找个馆子喝，我喝不了酒，喝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