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菲终于买下那朵花，扎在了头发上。走出店门时，小宝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套挂着的裙子，心里越发觉得小菲穿上那套裙子是再好看不过的了。要是能再在她那白皙而细长的脖子上套上一条金灿灿的项链，更是光彩照人。他突然特别希望手里能握有一大笔钱，最好把那整个商店都买下来送给小菲。
　　 小宝跟着小菲在大街上转着，显得一点兴致也没有，总提不起劲来。小菲见他没精打采的样子，也感觉很累。这时候，两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县城的西街，离小宝住着的那座老屋不远了。小菲说，我们去老屋里歇歇，喝口水吧。她很想去看看那座老屋，看看那座不断发出神秘响动困扰着小宝的老屋。小宝有些不情愿，他不愿把小菲带进那骇人的老屋里去，不愿让小菲看到他那寒酸的栖身之所。但看着小菲兴致勃勃的样子，想到爹也出门干活去了，便只好跟在小菲身后朝老屋走去。
　　 老屋里，丫婆正扯着她那疯癫男人，艰难地在屋里转着圈，嘴里囔着：“死人，你就开开口呀！”丫婆的眼泪都急得快冒出来了，像有一条人命维系在疯瘫老人身上。老人的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嘴角上的口水长长地牵扯着。
　　 小宝把小菲带进了那间属于他的小房间里。小菲感觉一下子走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眼前昏暗无比，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身边小宝那粗重的呼吸声很真切地响着。小宝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她很自然地倒进了小宝的怀里。两个人抵挡不住房间里黑暗的诱惑，忘情地亲热起来……突然，小菲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她慢慢地适应了房间里的昏暗，发现黑暗冒出一个人影来，像一只可怕的恶鬼站在他们面前。
　　 丫婆站在房间的阴影里，大声斥骂小宝，说不许在她的屋里闹这种事。她没有忘记过去老屋里曾有过的那对男女，因为他们，老屋里才有了闹鬼的传说。
　　 小菲忍受不了这无情的斥骂，跑出了老屋。小宝狠狠地剜一眼丫婆，也跟着跑出了老屋。身后的丫婆好像还在对他囔着什么。
　　 回来吃晚饭时，小宝看见丫婆正站在大厅里对爹说着什么。他的心里一直敲着小鼓，不敢抬眼看爹那阴沉着的脸，离他们远远地站着，等待着那无情的训斥……
　　 “现在的老师也真是，”丫婆指着小宝说，“没听说过这么上学的，这小宝，叫他劈几块柴，跑得不见人影，真是的。”
　　 罗为真听了忙说：“我帮你劈。”
　　 小宝摸摸自己的耳朵，怀疑听错了。看着爹那一脸的巴结相，心里对丫婆生出几分忿恨，暗暗地骂出一句：“老不死的！”
　　 这天，丫婆的神色显得很好，手里拿着一封信对罗为真晃晃：“老头子的儿子来信了！他要回来了，要带钱回来把老屋翻修。”她高兴地捶打着疯瘫老人：“老头子，儿子要回来了！”老人听了，那浑浊的眼里也跳动着光芒。
　　
　　 十九
　　 夜里，突然停电了。小宝到爹房里去取蜡烛，听见爹在黑暗中唉声叹气。他怀疑爹生病了，尽量细声细气地问爹哪里不舒服。爹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我们爷崽俩真命苦呀！老屋真要是一拆，我们去哪里安身呀？”
　　 黑暗中，小宝感觉到眼泪正在爹这张干瘪的脸上流淌。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一会儿，爹松开他的手，对他说：“快去吧，好好做功课。”爹的口气比往日温和了许多。
　　 小宝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刚点上蜡烛，就来电了。那突然亮起的灯光刺得他眼睛一阵晕眩。慢慢地适应之后，他竟对着昏暗的灯泡发起呆来。想起爹那张日渐苍老的脸，心里越来越不安起来。眼前的夜晚也变得越来越可怕起来。他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隔壁丫婆的房里也显得很不安宁，那“咚咚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响得比往日还要急切。小宝的心里被搅得焦躁不安。他忽然站起身来，心一横，轻手轻脚地往楼上爬去。爬到丫婆的房间顶上，透过楼板缝隙看着丫婆房里。丫婆正在靠西边的一个墙角上拼命地挖着，身边堆着高高的一堆泥土和砖块。那长年关着的蚊帐里，疯瘫老人大概睡死了过去，一点动静也没有。
　　 忽然，丫婆丢下了手里的锄头，趴下了身子，在地底下掏着。掏了半天，掏出一只封紧了口子的泥罐。她把那只泥罐紧紧地抱在胸前，在昏暗的灯光里狞笑着。脸上披散着杂乱的头发，涂抹着一块块脏污的泥土，像一只狰狞的恶鬼。趴在楼板上的小宝看了，背心上一阵发凉……
　　 小宝紧紧盯着丫婆胸前的那只罐子，想到罐里的东西，脑子突然“轰”地一下眩晕了。眼前竟像放电影一样，奇怪地闪现出爹那副可怜的样子，还有小菲那美丽动人的倩影，她太漂亮了，一定比当年那位年轻护士漂亮得多。小宝记得和她在一起玩时，曾经对她说过，将来一定要挣一大笔钱，为她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为她盖一幢漂亮的房子，天天陪伴着她……
　　
　　 二十
　　 老人的儿子要走了，要离开老屋，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去。走的前一天晚上，他住在老屋里，和老人共睡在一张床上，嘀嘀咕咕地一直到深夜。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把老人托付给罗为真，给老人下跪，叩过头后，便走向了停在巷子口的那辆黑色小车。看着老人的儿子从巷子里消失的背影，罗为真的心里空落落的，一种从没有过的失落感……
　　 上午，小菲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了一会儿，禁不住朝着老屋走去。她看见罗为真正端着一碗面条，上面盖着两个酥黄的蛋，恭恭敬敬地捧给坐在门边上的疯瘫老人。老人没有接他的，只是抬起头来，两眼茫然地望着老屋的正壁。
　　 罗为真把那碗面条放在老人身边，转身抚摸着那条老家狗。那狗也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尾巴下垂着，两眼混浊无光。眼前的老屋显得空寂、冷落。
　　 小菲停下了朝前挪动的脚步，忽然感觉到眼前的老屋对她毫无意义，便转身朝河边走去。河边上显得热闹多了，河水又在凶猛地暴涨。看着浑黄的河水，她突然意识到，又是一年的春天了。
　　 河岸边，两个小男孩在放着纸船。其中那个稍大的就是小宝从水里救起来的那个。两个小男孩都明显长高了一截。他们站在河岸边，把纸船放入水中，水浪不停地打来，他们仿佛全然不觉，看着浑黄的河水带着小纸船慢慢地向远处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