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老孙听到一男一女议论他的坟墓侵占了他家的承包地，要求梛坟的事件又过去半月了，怎么没了动静？老孙认为已协商好了，事端已平息，也就放心呆在小屋子里，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辛苦了一辈子，可休息休息吧。还是赵本山说得好，世间拥有千万座，你也不能带走，只有这小匣子才是你永久的家。是啊，人不能太贪心，知足常乐。赵本山太有才了。
　　 忽然，有一天，老孙还在睡着懒觉，又听到上面纷纷扬扬的声音。他把耳朵贴在屋子的顶上。
　　 “有事好商量，一会咱到村委去解决，千万别动坟。”老孙听出来了，这是二侄子的声音。
　　 “春天来了，我们要植树，必须把坟头平掉。”一个男人不容置疑的口气，“看来不动真格的，你们老孙家不重视，早干嘛了？！”
　　 “村里让我们埋在这地方，又没有界限，我们哪知道埋在你的地里。”二侄子解释道。
　　 老孙听明白了，中间有误会，坟墓建错了位。可听到二侄子的声音，知道这事今天他们会解决好的。我已经到了阴间，人间的事管不了了，让后生们去处理吧。老孙对自己说。
　　 吃过早饭，老孙想出去走走，看看坟墓到底建错在哪里？毕竟四十五天没出门了。老孙走出家门，好家伙，这么多坟墓，老孙数了数，足有伍拾多个坟头，回头一看这么多人在竹林边晒太阳，老孙也走了过去。
　　 “这不是老孙吗？原来这个别墅是你的？！”有一老头向他打招呼。
　　 “吴老师，你怎么在这？你比我年龄小，从年轻身体素质就比我强。”老孙惊讶道。
　　 “一言难尽，黄泉路上无老少啊！”吴老师叹息道。
　　 “都看着面熟。”老孙环顾了一下自言自语，“记得以前，这一片是小麦田，现在，怎么？......”
　　 “你去城里已经快二十年了，认不全了，都是附近两个村庄的人。”吴老师继续说道，“家乡变化很大，不然，我带你到处走走看看。”
　　 村庄以南，是汶河村的集体用地，原先是一望无边的麦田，芒种已过，热风一吹，一望无际的麦田上午还是青一色，下午就变成了金光闪闪，麦香扑鼻。老孙去寻找当年老伴租赁村里的那片麦田，怎么也找不到了，都变成了花草林木种植基地。老孙在纳闷，吴老师给他解释：良田变成林木基地这是近几年的事，不知在法律上合适不合适，但我总觉得要是在荒山野岭上搞花草林木基地更适合，好好的良田不种粮食，我就想不通。老百姓正种植着小麦，村委一个通知收集起来，统一租赁给了一个外地人种植林木花草。按说，老百姓收到的租赁费比种庄稼合算，但是老百姓再花钱买粮食，整个汶河平原都不种粮食了，都开发了，一叶知秋，全国农村都这样，国家粮食必然减少，从外国进口，进来的都是转基因的，哎，悲哀！吴老师毕竟是教师，考虑问题都是站在大局，站在国家层面，高瞻远瞩。
　　 城市建设需要搞，但不能搞大跃进。城市真需要这么多花草树木搞绿化？真让人想不通。吴老师带着老孙一边走一边说，你看那片银杏树，原先种植的桑树，是国家黄淮海平原开发重点项目，得到国家贷款优惠利率扶持。可是这几年，桑树砍了，种植上了银杏树。原先家家户户养蚕，收入不错，但是，在一年村民大会上，分管农业的镇党委副书记在会上宣布，响应国家号召，桑树改种银杏树，村委收回土地，集体规模种植，希望各位村民服从国家大局，大河有水小河才不干。就这样，桑树变成了一片银杏树。
　　 向前走着走着，来到了一片轰轰烈烈土建工程，这是搞城镇化建设，下半年十二幢楼房将拔地而起，旧村庄拆迁，全体村民要像城里人一样住上楼房。
　　 祖祖辈辈村民生活起居已成习惯，已经在这村庄里延续了上百年甚至上千年，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住？老百姓的农用具放在哪？鸡鸭猪狗也上楼？何况这是一片良田。老孙想不通。
　　 你有所不知啊，老孙，你看到公路北侧那片别墅了吗？其中有一座是现任村书记的，有一座是镇分管农业副书记的，有一座是农发行一信贷主任的，还有一座据说是镇上黑社会头目的，其余两幢说不清。紧挨着六栋别墅向北盖十二幢六层楼房，村民一户一房，表面上是响应上级号召，搞城镇化建设，节约土地用于种植粮食，其实是在掩盖一下太显眼的六套别墅。
　　 老孙有所领悟，但还是纳闷：村里哪来这么多钱建楼房？老孙继续说，村里出一半钱，让村民拿一半。大部分村民不同意，村委搞“蚕食”政策，暗地里一户一方案，互相不能通气，说白了，就是软的欺硬的怕。不同意的村民集体上访，上访不能越级，来到镇上，官官相护，没老百姓说理的地方。我就是集体上访的一员，我们准备继续上访，他们明处不行，来暗的。有一天晚上，我骑电动车从城里向家赶，在一片漆黑的田间小路上，迎面开来一辆轿车，闪着远灯，照得我睁不开眼睛，下车靠在路边不敢动，最后还是让车把我撞死了，来到了阴间。
　　 老孙惊得目瞪口呆，这么黑暗!
　　 太阳落山了，整个建筑工地恢复了平静，只有远处河边的树林里时不时传来凄凉的鸟叫声。老孙看到工地一间小屋子里冒出了浓浓的黑烟，和他生前看家的工地一样，老孙很好奇的来到房间，同样和他当年瘦的皮包骨头的老汉，就着开水煮过的白菜，押一口酒，吃了一个馒头，打了个嗝，点上一支烟，披上一件外套，出门环视工地。老汉站在那里，仰望着天空，脸上露出了微笑，是在数天上的星星，还是憧憬着什么？
　　 远处，两束刺眼的灯光，从公路上转到工地，又从工地转弯照射着村书记的别墅后门，喇叭声一响，大门打开，不一会儿，又来了一辆。一辆宝马，一辆奔驰，村书记那辆奥迪A6也早早卧在别墅的后院。
　　 老孙很好奇，叫上老吴一块上楼看看。
　　 村书记的二楼餐厅里，四个人落座，分管农业的刘副书记，跟随的贴身秘书袁小姐，镇上远近闻名的黑社会头子田四，村书记赵钱勇。热气腾腾的大餐端上来了，鲍鱼海参，鱼翅燕窝，对虾螃蟹，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茅台瓶盖打开，满厅的浓香味，
　　 老孙咽了口吐沫，别说吃喝，见都没见过，老孙和老吴呆在客厅的角落里，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三个人喝过一瓶茅台（刘副书记的贴身秘书，说白了就是刘书记的小三，没有喝，她要负责给刘副书记兼当司机），又打开第二瓶，这时赵书记的家庭保姆又端上一些蔬菜，赵书记不失时机的说道：“刘书记，田四弟，外面查得紧，在家里安全，就委屈一下，新鲜的蔬菜，没打农药的。”
　　 “知道，就别客气了，从中央到地方，刹公款吃喝风，谁还敢明目张胆的吃喝？！安全第一。”刘副书记接过话题。
　　 赵书记给刘副书记斟满酒，端起酒杯碰了刘副书记酒杯的脚跟：“刘书记，时间都去哪儿了，一眨眼，三年过去了，村委又选举了，你还得继续扶持我啊。”
　　 “现在风声很紧，动作千万不能过大，以前，群众上访基本都被挡回来。自从习主席上台，形势变了，别说群众上访不敢拦截，网上也放开公开监督，好日子过去了。”刘书记叹了口气。
　　 “是的，是的。”赵书记头点的像哈巴狗。
　　 “我代表镇上支持你。”刘副书记继续说，“你们汶河村的党员投票选举的事我就不便插手，你自己还得动动脑子。”
　　 “本来事情已经胜券在握，但是半路又杀出了个陈妖精。”刘副书记抬起头看了赵书记一眼，没有打断，赵书记继续说，“村主任钱学智，他妈的，自认为宝刀不老，和我搞起竞争来了，我每个党员花伍佰元买通选票，结果他出到一千元。现在的党员素质太差，见钱眼开。”
　　 刘副书记急迫的追问：“镇上哪个书记是他的后台？”
　　 赵书记满脸的无奈：“此人老奸巨猾，不知道他的底细。”
　　 刘副书记坐不住了，额头上冒出了汗，站起来去洗手间，苑小姐紧随其后。
　　 “田四弟，你那建筑公司要加快速度，全面铺开，争取八月十五之前全部搬迁到位，不然，夜长梦多，群众的觉悟逐日提高。”赵书记半埋怨半央求。
　　 “赵哥，你也知道，现在所有建材不好赊销，只要资金到位，保证八月十五之前全部搬迁到位。”田四拍着胸脯打包票。
　　 “别提钱了，我也是捉襟见肘，林木基地租赁给刘书记的小舅子经营，去年的租赁费还拖欠着，我哪有钱？”赵书记和田四碰了一下酒杯。“那片百亩桑田专项贷款，今年六月份到期，归还资金还没有着落，银行已发催收通知书了。我还想和你张嘴借款，那片百亩桑田，改种植银杏树苗，背后是你、我、刘副书记咱三的股东，现在还没见效益，贷款已到期，必须续贷。银行那边也不是好糊弄的，上次贷前调查，银行看穿了咱们骗贷，百分之十的回扣打了水漂。今年要想续贷成功，银行信贷主任又提出了要求，必须给他一定的股份。我正想和你俩商量此事。现在当务之急，首先是连任村书记一职，否则，一切都成为水漂。”
　　 田四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赵书记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这时刘副书记和苑小姐走进来，脸煞白煞白的，赵书记嗓音本来就高，加上又激动又急迫，声音贝份提高了很大，刘副书记在外面都听到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村书记必须连任成功，你不惜一切代价，把全村党员买通，镇上的工作我来做。我督促小舅子尽快把拖欠的租赁款交付，保证资金到位，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银行的事拖拖再说。”刘副书记要了一支“大中华”，他一般不吸烟，看来真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田四，你不要难为赵书记，抓紧施工，一方面八月之前必须交工，中秋节前村民搬入楼房；另一方面继续对拒绝搬迁的钉子户施压，对上访的村民加强监督，最让我不放心的是你的毛躁，一定注意方式方法，做到润物细无声。”
　　 苑小姐开着奔驰，副驾驶室上刘副书记左手放在苑小姐高高的山峰上，没有回镇上的家，直奔市里而去。田四天不怕地不怕，自己驾驶着宝马扬长而去。
　　 老孙和老吴这两个知识分子活了一辈子也没有听说过这背后的故事，两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算是长了见识。目送他们散场，半天没缓过神来。天不早了，也该回去休息了。他俩游玩了一天，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小匣子里。
　　 六
　　 你是否觉得老孙的坟墓已经解决完毕，老孙可以在此颐养万年。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老孙两个女儿把八张毛爷爷放在村委办公桌上，一切交托给村委解决，她们相信组织，相信村领导，申申相信她老同学赵学智会给他的老师处理好此事，也就匆匆回到城里，恢复了日常生活。可是，又过去五天，她接到钱老二的电话，他撕毁口头协议，八百元钱不接受，要么迁坟，要么补偿土地。这两个条件，哪一条也不好答复。申申给赵学智打通了电话，赵学智支支吾吾：本来……我也不好说，都是村主任钱学智在背后挑唆的，我也不知他出于什么目的，我告诉你他的手机号码你去找他，但千万别说我告诉你的……申申气愤地说了赵学智一通：你作为村里一家之长，办事如此反复五常，打发我们走了，你就撂挑子，不管不问了。我们早有耳闻，村主任和钱老二家关系不一般，肯定倾斜钱老二家，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你应该秉公办事，不能耍两面派！我告诉你，我们也不找钱老二家，也不找村主任钱学智，就找你这个书记，问题前前后后都在你身上，我们双方出了事，我首先投诉你，你好自为之吧！
　　 听说，钱老二家就是抓住了村里无周转土地的小辫子不放，不要经济补偿，和村里要地补偿。要是三年前，钱老二不敢提这要求，那时村委有流转田，可是随着赵学智的上台，把所有流转田和村民的承包地一块租赁给了刘副书记的小舅子。合同上讲的明明白白，租赁期限十五年，在租赁期间，不允许村民再在自己承包地里建制坟墓。人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无奈，赵学智才划出现在的公墓林，老孙真幸运，占住了最后一个空座，下一位怎么办？赵学智也不知道，他现在也无心考虑这些。
　　 村里也对钱老二的无理要求搁置，任他闹腾，阳沟里也翻不了船。老孙家也不再主动找村委，任其发展吧，如果你敢动坟墓，我就拨打110。
　　 随着村委换届期限越来越近，谁也没心思处理老孙的坟墓这事。
　　 赵钱勇和钱学智竞争下一届村书记人选变得白热化，明争暗斗，抢买强拉选票，两蚌相争，不见渔翁。村民和党员都在看热闹，谁干也一样，谁给钱多，就选谁。党员和村民们好像看破了红尘，变得很现实。
　　 换届选举的日期还剩三天，一会传出赵钱勇胜出，一会又传出钱学智胜出，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辆警车驶进了村委大院，下来四名警察，快速走进办公室，亮出逮捕证，把赵钱勇带走了。村民一片哗然，有说是村主任钱学智掌握了证据告发的；有的说村民上访，引起了上级的重视，逮捕了他；也有的说，银行信贷主任东窗事发牵连到赵钱勇。
　　 不管怎么说，赵钱勇彻底完蛋了，在村民心目中，下任村书记花落钱学智头上已成定局。
　　 终于迎来了换届选举的这一天，全体党员和村民来到村委会大院，走走形式，选出村书记和村民主任。钱学智站在主席台满面春风，神采奕奕，指挥者工作人员挂横幅，贴标语，摆桌櫈，放烟，沏茶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