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寻(同题征文·短篇小说)
“二哥吧,他刚结婚,新娘子还没搂热呢!”
“三哥……四哥……”
伯父说起这么些年他为死去的哥哥们奔走,只是想为他们的亲人多争取些抚恤金。而伯父,几乎把自己微薄的收入都用在他们的父母身上了,自己竟然没有钱去看望年迈的奶奶。
我的心里也生出了五味。我想起了我与倪虹。如果我能给得起她匹配悍马的礼物,那么,这将是多么优美的爱情故事!可偏偏,我是个灰小子,我过着朝九晚五的毫无生气没有新意的日子,我的生活与她的生活几乎有着天壤之别。她的家给她设定了未来,于是她便驾着她的悍马来向我道别了。其实我一点也不怨恨倪虹,毕竟,灰小子的故事那只是个神话。现实的直白会让人摒弃神话,让一切都回复到如初之态,仿佛那些神话在我们的身上根本没有发生过,如此,处之泰然,安之若素。
远山的辽阔,能让人暂时忘掉这些烦恼,那些湛蓝与清白让人平静。
伯父手里的电话响了。由于信号微弱,他大声地对话,几乎是喊起来。是让他去镇上取包裹的电话。镇子离这里还很远,这里所有的邮件都不会有人送到,得伯父自己下山去取。
伯父又跨上了他的大坐骑,那辆大马力拖拉机。我叫嚷着,也披了件大衣捂着棉帽子跟上。我照样坐在拖拉机轱辘的壳子上,不过这回上去不再如第一次坐着时那么生分,显然有些驾轻就熟的意味。
镇子没有想像中的热闹,几乎看不到集市,也看不到谁与谁交易什么吃的喝的穿的,很安静。这季是山里人猫冬的时候,如我在家时总看到母亲从早市里拎回来两块新鲜的豆腐,这样稀松平常的事在这里就变得不容易了,成块的水豆腐冻得像一条条肥皂,抛出去,都会把人打懵了。那些买卖鸡鸭活禽的,大概也抵不住外面的寒冷,只站一小段时间,镇上的交易集市便散了。
伯父跳下车子奔进邮局的柜台,里面坐着的人见伯父来了,熟络地与他打着招呼:“张伯松,你的邮件,还是上海。”
上海?谁呢?我猜测着。伯父久居深山,他那屋子里最不搭调的旧唱机的来源就十分面目可疑,莫非也与这个上海有关吗?伯父签收了邮件,又发出了一封信,不用说,这也是为这个上海准备的。
伯父拐进了一家杂货店,那个丰腴肥满的老板娘满面堆笑地迎上来:“哎哟哟!这是大侄子吧!早知道你要来了,我一大早就把给你爷俩儿酒菜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来拿呢!”
我不知伯父与老板娘的关系,只应付着笑着:“婶婶!打扰了!”
“啧啧!瞧瞧,看看人家白白净净,和咱山里的野小子就是两样,文绉绉的!你到这里来可千万别见外,我和你伯伯都不是外人,啊!”
伯父把胖婶准备的一袋子东西拎起来,从兜里掏出两张钞票往胖婶的手里塞:“翠琴,这个给你!”
胖婶脸上的笑变得尴尬了:“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给你准备的,不是大侄子来了嘛!”她顿了一下,又猛醒了般风火火地赶出来,拍着拖拉机的壳,边拍边嚷着:“大侄子有什么事找婶子啊,别客气。”她嘴里说着,眼睛却不住地朝伯父的脸上瞟去。
『五』
桔黄的灯下,伯父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包邮件。原本的,那是伯父的私事,我也不好打探,但临来时父亲交待,要我问清伯父的事。我清楚这事指的是什么。
我还是好奇地观望,我想那个远在上海的是什么人呢?那包里裹着的是什么。伯父细致地从包里抽出一个信封,展开信笺。灯下读信的那个伯父,已专注到忽略了我的存在。
即而,他从邮件袋子里抽出几张碟子,还有一个独立包装袋子,里面是剃须刀片。
这个寄包裹的人,一定与伯父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如果是女人的话,那不用说,就是伯父倾心的那位了。
我佯装对碟片有着非凡的热情,而不是借机扫一下信笺上的字体。
“伯父,是谁的碟子?”
“林海、范宗沛。”
“哦。”我伸手去拿碟子时,信纸上娟秀的字迹映进我的眼帘。
爱情风华,这样的名字着实让人遐思。这是我向倪虹表白爱情时的伎俩,有些情书是别人现成写的,只要你套用。
谁这么浪漫,给伯父送了这么段情诗呢?林海直白的爱情宣言,就是那曲《关于爱情》。
其实,所有的碎色都为一种托起,托起那缕迷醉浸过的哨音,划过寂静,山林,草间,让这一处感动传奇,让花儿漫山遍野,让雨润涧溪潺潺,让晨曦带露起舞,让月雾拍打上阙……
而范才子呢,他更像一位行走看风景的人,他风流倜傥的装束现身于江南向晚的青石街巷,而或,他会在苏州的评弹里勾勒出江南的水色。这两个人中,我更喜欢范宗沛,我喜欢那样一种自由态,那样自由而又才情流溢,他与水乡的邂逅便是那一处静水深流,便是那一抹烟波弄。范才子寻在江南的水乡,寻迹中的奇遇、告别、错过,短而长的旅程,各样的姿态。
音乐里是有故事的,只要你细细地听。其实这样聆听音乐的习惯来源于倪虹。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究竟谁在影响了谁?也许爱到不分彼此的时候,都会分不清脑子里的那些影像,究竟来源于谁了。
CD的带子还在转着,转着范宗沛的《十三月》。小提琴的诉说已掩不住我心中的思恋,这个夜真长!怎么走不尽呢!
伯父笑眯眯地望着我:“小子!说说吧!你跑到我这荒凉没人影儿的地方来干什么?是不是失恋了?”
“我大爷啊,您就拿侄子开涮吧!您咋不说说那上海是咋回事呢!”
“去,去!小毛孩子知道什么!”
“伯父,您和我爸差几小时生的?”
“你奶奶告诉我差不到半个小时!”
“半小时就成哥哥了?”
“对啊,我就叫了伯松,你爸叫仲柏,我就是你大爷!哈哈!”
真奇怪,伯父的心情今晚竟格外的好!如同今夜的月色吧,我抬头向外望去,月牙其实也没那么白,可在他的眼里看起来是不是有点鎏金似的灿灿生辉呢?
“伯父,您吹的《天鹅之歌》可真好听!您这么懂音乐!是不是有老师教啊?”我诡秘地望着伯父。
“嗯,是有人教,就是那个上海。”
“Ta是谁?”
“是你那个二伯母。”
“啊?二伯母?不是二伯的新娘子吗?”我睁大了眼睛。
“二哥出事时她来了,以后她每年都来这里扫扫墓。她在上海崇明县郊当音乐教师,我所有的唱片碟子,都是她寄来的。我原来并不懂音乐,也都是她让我喜欢上的。”
“那个唱机是不是她的?”
“是,原来那唱机是她送给二哥的定情物,二哥出事了,她睹物伤心,便说送到这里让我保管。谁知,这保管下来那唱片也就一张张寄来了。”
伯父又吹起了那首《天鹅之死》,口哨声划破夜的寂静。其实这天鹅的典故我也是略知些。天鹅在临死前,它一改难听的鸣叫,而是用最动听的歌喉来鸣唱的。天鹅是个有灵性的动物,它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它的鸣叫就格外动人而凄美。
伯父为什么喜欢这首《天鹅之死》呢,那缘由来自对兄长们无尽的思念吧,他们生命的壮丽,在他眼里,绝不亚于天鹅的绝唱。
而这样的喜欢,一定还有些缘由的,其实我还是不能了解伯父与二伯母,他们三十年来的鸿雁仅仅是为追思故人?这绵长的情思中所渗透出来的,更有一番滋味了。
这夜里,这天鹅的飞翔与鸣叫,让人难以入眠。伯父与天鹅的歌,伯父与唱机里的女子,这些都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明白了伯父与二伯母之间的恋情,绝不似伯父与胖婶那样有着烟火的根,但,那爱真的很刻骨铭心。
我又无可名状地想起了倪虹,我满脑满眼都是倪虹灿烂的笑,我无法把这样的印迹从记忆里挥去。有一种历法,把一年分做十三月,换算成天,一个月便是28天,这样的一年里,有一天既不是几号也不是周几,是空白的一天。
这空白的一天我们都在做着什么?这真是一件让人无限遐思的话题。
十三月,本不该存在的月份,我在那个月爱上了你。
『六』
再到镇上时,是我一个人驾着伯父的拖拉机去的。胖婶听了拖拉机的突突声忙不迭地跑出来,见只是我,她的笑似乎顿了那么一下,随即她又喜笑颜开起来:“大侄子来了!婶子还念叨你呢,怎么还不来!快到屋里吧,婶子给你烧热茶暖暖!”胖婶的热情,起初会让你觉得突兀不自在,不过这样的不自在不知怎么的就没了,大概处久了也就习惯了吧,而这荒没人烟的野山里,但凡是一个喘气的,如果遇到她那样的热火劲儿,还真让人觉得亲切、暖心。她的皮肤油亮而又红润,丰腴健康,只是少了些女人的精致,这的确与伯父的偏好有些不搭的,不过,谁又能说清多少事呢?
我和胖婶的话题很快就转到了伯父身上。“你伯伯,难得的好人,这些年他受苦了。孩子,你知不知道,他的左脚趾都截下去了!”
“啊?我怎么会没看出来?——难怪,我都没看见他脱下袜子!”
“在雪地里能爬出来,算他命大,但他的一只脚已冻坏了,不截肢命都保不住!”
“这样的好人还吃了官司!老天都不长眼了!”
“什么?怎么回事?!”我睁大眼睛。
“还不是那个老四!他没活下来,他们家人一直告你伯伯,说老四的死,你伯伯有责任!”
胖婶一说起这些,她的脸便气得涨红:“没见过那么没人性的!你伯伯像儿子似的供奉他们,他们反倒好,还告你伯伯!”
胖婶完全进入角色了,她的情绪因那些情节而激愤,而忧思,而她所有的情绪里,都只为了一个人,就是我的伯父。
“这事是怎么处理的?”我急迫地问着。
“还是老二的新媳妇明事理儿,那女人也真可怜!刚结婚半年丈夫就死了,她来发送丈夫,还帮着你伯伯打官司……”
胖婶还在喋喋不休地数叨着,而我的思绪竟也飞起来了。
胖婶手抄着衣袖送我出来的时候,一阵阴风似乎在旋着,她趔趄着往后倒了两步,我也不禁连连打起了寒颤。胖婶自言自语似的:“这鬼天儿,怕是要往骨头缝里冷咯!你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放着大城市大商场不逛,偏偏喜欢往这山沟沟里钻,那水灵灵的姑娘咋就不怕让雪暴卷了去!还自驾!”
“自驾?”我的心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不明原由。
再回到伯父的小屋时,我惊异地发现那个屋子里已没有我的下脚地了,火炕上满是挤坐的人,就连通铺都被挤得满满当当。这是一群驴友,他们的车卡在离这不远的洼地。他们是听了今夜有暴风雪而急急寻到这的。我急切地从这群男男女女里寻着我想看到的面孔,我明明知道很可笑,可还是这样索引一遍。
“帅哥,你这么一遍遍过眼,是不是想看上谁啊?看上我可不行啊,我先给你说明了!”满屋子人哄堂大笑起来。
“阿侨,你可别到处宣传了,小心你真嫁不出去的。你好好看看这帅哥,不错嘛,鼻阔脸方的!”轮到我被这些人一遍遍过眼似的了,我闹个大红脸。抬眼偷看那个叫阿侨的,被她的夸张打扮给逗乐了。她的脸没那么大,眼镜却几乎占了三分之一部分。
伯父急匆匆走进来,我死盯盯地看着他的左脚,我才发现他走路时重心倾向右边。伯父没发觉我的关注,他急切地问着他们当中的一位:“还有没到这儿的吗?”
“我们这队倒是没有了,不过还有一个自驾的,那女的我们怎么劝她也不肯上来。”
空气顿时开始凝重起来,伯父的脸色铁青:“今天大概要遭暴风雪了,今天这阵式,有点像三十年前的雪暴。”
“什么样的车?”
“那是悍马H2,性能应该不错的,正经的越野车。”
“悍马?是红色的吗?”我几乎跳了起来!
“哎哟喂!我说帅哥对我怎么不屑一顾呢!敢情人家有悍马啊!”阿侨的不合时宜的嬉笑再没唤起我半分兴趣,我捂上大衣棉帽,急切地向外奔。
“子聪你给我站住!你到哪里去?你知不知道这时候出去很危险!”
“伯伯,是倪虹!她在外面会更危险!”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伯父看了看外面的天,道了句:“该来的,都来了。”
『七』
是的,该来的,都要来的,就像眼下积郁了很久的暴风雪,那只是个积垫。这积垫或许就是这三个月度日如年的分离,或许就是程式化一成不变的死一般的沉寂。我不能接近倪氏集团的大楼,因为那里有倪虹;我又不能不去注视那个大楼,还是因为那里有倪虹。我和倪虹分手的最便当的原因,让倪妈妈说成:我们虹儿早有心仪的对象了。那是我了解到的门当户对,就是倪氏集团与德康集团强强联合,垄断N市房地产业至置业及连锁行业。至于德康的阔少于嗣成,那是个名副其实的浪荡公子,他在倪虹大学宿舍就上演了一出阔少追公主的把戏,只可惜他身上散发的一股铜臭味让倪虹嗤之以鼻。于嗣成还真是个有商业头脑的家伙,他看准了倪虹的攻关方向,就是倪妈妈,他百折不挠地公关倪妈妈,将倪氏与德康联手的美好愿景给倪妈妈提前在沙盘上预演了一番,再加上于公子花尽了心思的讨好,于是倪氏董事长,倪虹的爸,也就在倪妈妈的吹风中活了心。
“这家业,迟早要交给虹儿,有嗣成这么懂经营的女婿,我们也就放心了。”倪董心满意足了,他觉得这样千挑百选给女儿的,当然是最合适她的。
在这里张子聪与倪虹的爱情就让人唏嘘了。在雪国可能是受到了地域与老一代情感的感染,他们赤城以待,爱的真切而热烈。然而他们的爱很富有侵略性,特别是他们之间共同所想到的拥有爱的方式,不得不让我们更加敬佩老一代的爱情,瞬间在此刻点染了佛性的光芒。倪虹(霓虹)或许只能属于子聪内心深处的那道彩虹吧。在现实的世界,没有雪国的那片洁净与单纯,也就不会上演那样至情至性的情感。
写得很棒!雪飞。学习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