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文洲嘀咕了一声，端着水杯走了。其实，文洲并不愿意，但他别无选择。和莫小葳过了十几年，文洲知道莫小葳，任何一个决定，文洲同意还是不同意，莫小葳都能找出打压文洲的辩词。每每这时候，文洲都无话可说，如果说，就会招来莫小葳更加激烈地陈词。也许，这就是差距。有钱的娘家和没钱的夫家的差距，条件和环境以及性格的差距。但生活，还得继续，理解和宽容才能换来和平，幸福有时也是用争争吵吵换来的，但这个需要代价，也许不关乎爱情，也许，因为爱情。
　　 在和哥嫂合作的过程中，文洲负责送货，蹬着三轮车在各个街道穿梭。莫小葳的哥哥负责进货，整理货。进的货大多都是托运回来的，有时，没有送的货了，文洲也就跟着哥一块整理。有时，托运部远了点，文洲就蹬着三轮，载着哥一起去。莫小葳和嫂子，主要负责卖货和记账。每个人都各把一关，生意看起来还不错，呈现出蒸蒸日上的状态。这让莫小葳和文洲都很欣慰。但日子久了，文洲有些不乐意了，准确点说，他有点不适应。文洲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莫小葳和哥嫂显然是一家人，而自己，捞像是门外汉的样子。批发零售点的收支情况他一无所知，而且，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哥嫂一直不提钱的事。作为一个大男人，文洲起码应该有自己的一点权力，一点小吃喝的权利。比如喝一瓶酒，抽一盒烟。但这些，文洲总是要向莫小葳伸手要。而每次，文洲要一点零用钱的时候，莫小葳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让温州很是不爽。文洲从来不愿意在自己家的货架上随便取，那样或许会造成亏空，到时候，谁也说不清。虽然有时候，嫂子看着文洲很辛苦，会关心的说，文洲，喝瓶康师傅茶去。文洲从来都会笑着说他不渴。
　　 这一天，嫂子胃不舒服，哥陪着嫂子去医院检查了。文洲从货架上拿了一盒烟，给莫小葳说，小葳，给账上记一盒烟，我没烟抽了，拿了一盒五元的。
　　 没想到莫小葳一下子火了：文洲，你知道廉耻不？没烟了不会出去卖？
　　 不就一盒烟吗，你记上账就行了，再说……文洲原想说自己没钱，但吞了回去。
　　 一盒烟？一盒烟也能证明一个人的品质！我哥整天忙里忙外的，你看不见吗？你也不跟着人家学学应付招待，货源都从哪里来，整天就光想着吃想着喝。
　　 算了，你消消气，算我不对。文洲掏出那一盒烟，放在货架上，站在门口，迎着街道上火辣辣的目光，浑身不自在。这会儿刚过了午饭时间，也没有生意，就是一些零星的买主。文洲就一个人走在街道上，茫无目标，为的只是逃避，逃避一种尴尬，一种无奈的纷争。
　　 哥嫂回来的时候，莫小葳正一个人生闷气。
　　 嫂子，怎么样？好着没？莫小葳换上一副笑颜，迎了上去。
　　 没事，就是前几天受了点凉，说是咽喉发炎引起的轻微胃炎，吃点药就好了。嫂子说。
　　 文洲呢？哥问。
　　 哦，刚说是没事，想出去转转。莫小葳说。也许，莫小葳这样说，只是不想让哥嫂担心，或者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不愉快，不和谐。这样的女人是聪明的，她每时每刻都在名义上袒护着自己的男人，自己的家，但同时，也制造着一个笨男人的悲哀。
　　 这段时间文洲也够辛苦的，让他散散心也好。我和你嫂子刚回来，新华书店门口有一家子老人三周纪念，今晚还有歌舞呢，舞台搭在路中央，车都过不去了。城里的人就是霸道。哥说。
　　 那我去看看，文洲说不定在那呢，他一见这些玩意就忘了时间了。哥的话，给了莫小葳一个出去寻找文洲的借口。或者，莫小葳并不是要去寻找文洲，她只是也想离开，一个人在城市的街道上走走。自己刚才的搪塞和伪装让她多少有点不自在。但她必须这样，她不想让自己的亲人知道自己的悲苦，一个窝囊的男人一个要强的女人生活的难堪和挣扎。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文洲，但生活所迫，她别无选择。她要让自己的强大影响文洲，逼迫着文洲强大起来。但十几年来，生活回赠她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走在街道上的莫小葳，看着急匆匆地行人，偶尔，一对情人或者互相搀扶着的老夫妻，恩爱而甜蜜、莫小葳想，自己和文洲，没有了年轻人的浪漫，但他们，会不会有那一对老夫妻的甜蜜呢？想到这里，她忽然想给文洲打个电话，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但电话没有接通。文洲一定是回家睡觉去了，这家伙，心里从来不放事，瞌睡多。这样想着，莫小葳心里也就踏实了。他们住的地方，是和哥嫂合租的一个二室一厅，对来城里做生意的人来说，已经很奢侈了。批发店的门面一直都是哥和文洲轮流着看。一片黄叶落在了莫小葳的肩上，她用手拨了下去。然后，莫小葳抬头看了看，满树的黄叶，忽然意识到，秋天已经到了。在城里，真的是不知季节变换啊，是忙呢，还是因为城里那股火热劲呢？他们来的时候，还是盛夏，转眼一季啊。而他们，也是一季似乎都没有亲热了。花花绿绿的都市，压抑着两颗沉重的心，似乎，欲望也被锁住了。莫小葳拐进了一间酒吧，没有理由，脚步跟着心在走，而心，更是一片茫然。
　　 4、
　　 莫小葳醒来的时候，头还有点发晕，当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再仔细一看，显然，自己是在一个旅馆里，而且，这个房间，挺高档的。莫小葳大惊，慌忙坐起，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没穿衣服，惊慌失措的拉起被子，将自己捂住。她来不及多想，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睡袍的男人走了出来。
　　 你是谁？莫小葳大声质问，并且，把裹着身子的被子往紧里按了按。
　　 刘嘉海。男人很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朝莫小葳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再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莫小葳心安了一些。是的，他是刘嘉海，他们，是同学。高中时，刘嘉海追过莫小葳。那时候的刘嘉海，又黑又瘦，据说，家里很穷，而且，还在山区。莫小葳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刘嘉海，所以，刘嘉海的初恋，就成了剃头的挑子，一头热。随着毕业，他们各自东西。莫小葳没有考上大学，但听说，刘嘉海倒是考上了个三流的大学。但现在的刘嘉海，白了，强壮了，多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刘嘉海那双黑亮的眼睛，让莫小葳确信，他真的是刘嘉海。莫小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刘嘉海，竟然是这么帅，这么年轻。和自己的沧桑比起来，他简直就是一个大小伙子。但此刻的情形，容不得莫小葳细想，尽管她的心，已经有些乱了，不由自主地乱。
　　 你把我怎么了？莫小葳问，但这次，似乎没有了质问的底气。
　　 你应该问，你把我怎么了。刘嘉海依然是心平气和的样子，似乎，他早就等着这一刻，或者，经历了大风大浪，他已处事不惊。
　　 那，我把你怎么了？
　　 哈哈哈……刘嘉海一阵爽朗地笑后，说，你能把我怎么样呢？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傻，我当初还追你呢。
　　 那，我，这到底怎么回事？莫小葳彻底成了一个失败者，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巧舌如簧变成了语无伦次张口结舌。
　　 你一个人在酒吧喝酒，醉成了一滩泥，正好被我撞见了，幸亏我认出了你。但我不知道你住在哪儿，酒店也要关门了，我就把你弄到这儿了。你吐了我一车，也把自己的衣服弄脏了，我是叫服务员脱的，也叫服务员给你去洗了，估计马上就送过来了。怎么了，是失恋了还是丈夫有外遇了？
　　 听刘嘉海如此说，莫小葳舒了口气，但很快，在失恋了还是丈夫有外遇了这个问题的困扰下，莫小葳再也止不住自己感情的闸门，面对这个曾经追过她，遭她厌弃的男人，她想哭。但她忍着满腹的委屈，咬着嘴唇，说：要是这样，倒好了。
　　 哦，我明白了。刘嘉海再没说什么，他明白的，是莫小葳的不甘心。莫小葳的丈夫，一定是个老实巴交不会花心的人。这样的男人很安全，但往往，会让女人不甘心。
　　 你不会明白的。莫小葳摇了摇头。还想说什么，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此时此刻，她多想靠着一个肩膀，痛快地哭一场。但那个肩膀，不是文洲，更不能是刘嘉海。
　　 对了，你的手机不停地响，我没敢接，这样的状况，我怕误会。刘嘉海说。
　　 啊，糟了，刘嘉海，你能不能催催服务员，快点把衣服拿来。莫小葳被刘嘉海的话拉进了现实。再不甘心，一个女人一夜不归，成何体统？再说，哥嫂和文洲，一定在到处找。
　　 刘嘉海打了电话不到五分钟，服务员就把莫小葳的衣服拿来了。再把衣服递给莫小葳的时候，服务员是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神秘地笑着，四处打量，似乎在找和莫小葳苟同的对象。幸好，刘嘉海很聪明的回避了。
　　 5、
　　 哥和嫂子回家去了，我昨晚一个人看店，给你电话老打不通。听文洲在电话里这么说，莫小葳舒了口气。
　　 哦，昨晚我喝酒了，睡得昏昏沉沉的，没听见电话响。听莫小葳在电话里这么说，文洲也松了口气。
　　 怎么还喝上酒了？文洲问。
　　 还不是被你气的。莫小葳洋装着生气的样子。
　　 呵呵，对不起，老婆。
　　 莫小葳“哼”了一声，挂了电话。紧跟着，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莫小葳以为是哪个门市要货，就接了，但没想到，是刘嘉海打过来的。
　　 我没给你说我的号码啊。莫小葳很惊讶，也很惊喜。
　　 你手机一直想呢，又睡得跟死猪一样，知道你的号码不是很容易吗？刘嘉海说。
　　 你才是死猪呢！你们男人都不是东西！莫小葳回骂着。
　　 今晚请你吃个饭吧，我的事今天就办完了，后天就走了。
　　 哦，行啊，应该我请你吃饭的。
　　 我们还分彼此吗？再说，都睡了一个晚上了。
　　 去，再胡说，撕烂你的嘴！
　　 好吧，我就等你来撕吧。行，那我们晚上见。
　　 挂了刘嘉海的电话，莫小葳的心“扑腾、扑腾”地跳着。死水一般的生活，因为和刘嘉海的邂逅，多了一些微澜，多了一些挑战。莫小葳没有考虑事情接下来如何进展，她只是觉得需要一些新鲜的东西来平复自己内心的躁动。不就是和老同学见个面，不就是和老同学一起吃个饭吗。但想到文洲，莫小葳还是有一点负疚感的，自己这样，是不是算出轨了。至少，至今为止，她的肉体是干净的，但她的精神，似乎早已和文洲相隔很远了。莫小葳觉得，她和文洲，仅仅只是个组合而已。她也知道，文洲是不在乎这些的。不在乎她，也不在乎她身边的人。但当文洲在把自己的想法和莫小葳说了以后，莫小葳的这一点负疚感也消失殆尽。文洲说，他想出去打工。
　　 那这里的生意怎么办？我们入在这里的钱怎么办？莫小葳说。
　　 不是还有你吗？你在这里就行了。
　　 那你以前干什么去了？现在知道出去挣钱了？
　　 小葳，你别激动，我只是和你商量商量。
　　 你决定了才告诉我的，这叫和我商量吗？你要走就走！
　　 文洲还想说什么，但莫小葳再也不理他了，加之哥嫂还没来，也不断地有人过来买东西，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其实，文洲一直没有打通莫小葳的电话，他很着急，也很担心。哥嫂走了以后，他将店门关了，在住的地方看了，莫小葳不在，然后，又在街道上找了好久，毫无结果。因为担心店里，也因为自己之前让莫小葳生了气，他就这样纠结矛盾烦躁的过了一个几乎没有睡眠的夜晚。本来想具体问一下莫小葳昨晚的情况，又怕莫小葳说自己不相信她。文洲也知道，莫小葳是很敏感的。但他坚信，像莫小葳这样性格外向正直的女人，绝对不会做出违反道德的事。他就是这样劝自己的。但有时候，文洲还是很矛盾的，他知道，莫小葳一直不满意他，他也知道，意志再坚强的人，也会慢慢地被这个社会腐蚀。他可以放心自己的女人，但他不放心这个社会，往小里说，他不放心这个小县城的灯红酒绿，霓虹闪烁背后的浮夸和诱惑。他们的婚姻，就像很多村里的同龄人一样，是通过媒妁之言而结的婚，婚前，只是彼此勉强过得去而已。其实，在农村，像他们这样的婚姻，在长期岁月的磨合中，会慢慢地滋生出爱情的火花的，加之，一两年之后都有了孩子，有了维护两个人关系的纽带。可是，生活中总会有许多不如意的，文洲知道，母亲和莫小葳彼此水火不容。他曾经天真的幻想着，母亲和莫小葳都是他生命中最爱的女人，只要他好好的爱着他们，总有一天，会冰雪消融的。但他等来的，是变本加厉。于是，他一次次的失望着，一次次的期待着。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必须出去，脱离这样的禁锢，哪怕是用自己的汗水和一身蛮力，去争取属于自己独立的空间。如果继续呆在这里，两家人守着这个店面，矛盾会接踵而至。他现在已经明确感到了危机，合作上的不协调不科学不客观。莫小葳可以继续忍耐，她也可以和哥嫂打开窗子说亮话，但现在不是时候。但文洲不能，他也知道，即使莫小葳现在很明白了，也不会允许文洲透露出一丝不满。面子和亲情对于莫小葳来说最重要，但同时，面子和亲情也会让莫小葳的聪明走进一条死胡同。
　　 6、
　　 文可可在学校对面的商店用外婆给的零用钱里买了一大袋小吃的时候，文洲已经去广州三个月了。也正是文洲的离开，才有了外婆对文可可的百般疼惜和呵护。文可可现在很享受这种生活，正因为爸爸和妈妈不在，外婆和奶奶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企图让文可可成为她们的专属权，这不如说，是争取文可可的专属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