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雨霖铃(小说)
“先生是个明白人,我也敬慕先生的学问,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希望先生能体谅。听说最近先生跟婉姨还有五弟、六弟走得比较近。我知道,年轻人嘛,容易说到一块去,但是有些事我想先生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雨笙臊得满脸通红。这是明着说她多事。早上吴妈还说,先生以后还是少往婉小姐屋里走,太太虽没说什么,保不准底下那起嘴上没把门的说,先生是大学堂来的,大学堂的人新潮,不在乎什么辈分不辈分的,婉小姐就是受了先生的影响,不然之前婉小姐可都是本本分分的,哪里敢做这么出格的事。雨笙给气了个倒卯。平日里遇玲珑请假,雨笙就到婉玲屋里坐坐。两个年龄相近,性情相投的女子很是谈得来。婉玲虽没有进过新式学堂,却也是一个聪明剔透的女子,有她的学识与涵养。只是与外界接触较少,消息闭塞,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把雨笙当成一个窗口,外面的世界对她跟玲珑来说是一样的。“真的吗?”这是几乎成了婉玲和玲珑的口头语。
三少奶奶昂着头走了过去,雨笙还在原地又羞又恼,正欲转身回房,雷振霆又不知从哪蹿了出来。“雨笙,走,我们逛街去,今天有庙会,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雨笙本想拒绝,想想待着也无趣,不如出去走走。
庙会很热闹,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来赶庙会了,尤其小孩子看什么都新鲜,在人群中兴奋地挤来挤去。雷振霆也像个小孩子,在人群中挤着,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不一会儿手里就多了几个小玩意,兴奋地给雨笙看。兰雨笙却似乎并不为这热闹所动,淡淡地应和振霆。雨笙总觉得自己开始老了,这么红火的世事怎么就提不起她的兴趣呢。小时候自己不也是跟那帮小孩子一样,糖人、糖葫芦、泥娃娃,逛次庙会,一定两只小手都抓满了,实在抓不下了,还有奶妈帮忙提着呢。现在自己的年龄也不大……瞧,雷振霆不还是兴趣盎然呢,那一定是自己内心开始老去的征兆。
“雨笙,快看,看那耍把式的!我以前也学着耍过,差点没把我爹的脑袋给削了,吓得再也不敢了。看着人家耍得很轻松,真正要自己耍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雷振霆一个人在那兴兴头头地说着,雨笙却一直沉默着。
“怎么了,雨笙,是不是刚才三嫂给你难堪了?你别放心上,三嫂就那人,嘴不饶人,其实她也没恶意。”
“不,我没怪三少奶奶,三少奶奶也是好意。我是在想,人生总有许多的不如意,不管是富贵还是贫穷。这人活一辈子,真正要做自己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都活在别人的视线里。”
“兰先生真不愧是先生,逛个街都能逛出哲理来。”振霆不无揶揄。
雨笙笑了笑,不理会振霆的讥讽:“我是想婉玲和振霖,这档子事,如何了结?”
“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整个雷家都心知肚明。按说,我五哥跟婉姨真的是郎才女貌,且青梅竹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可是天意弄人,老天就是给他们安排了这么个尴尬的辈分。婉姨是我外祖父的继室带过来的,跟我妈没有血缘关系,可按辈分,我们都得称她姨,尽管我五哥还比婉姨大了两岁。”
“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吗?”雨笙试探地问。
“能想什么办法,辈分又不是姓名,可以改来改去的。”
那天夜里的雨特别的大,哗啦哗啦,似乎要把整个世界淹没。雨笙在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房门被人“砰砰砰”擂响了,有人很急地喊着什么,听着像是婉玲的侍女小翠的声音。雨笙急忙披衣起床,打开门。
“先生,先生,快救救我家婉小姐!快!”小翠哭着喊。
雨笙来不及问缘由,也来不及找雨伞,冒雨随小翠向婉玲的住处奔来。
院门从里面关上了。
“婉玲开门,开门!开门!”两人擂着门。小翠哭泣着断断续续说:“……老爷把我赶了出来……老爷满身酒气的……我去求过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了,他们让我别管……太太那边说睡下了……五少爷起不来……六少爷在学校没回家……”
雨仍旧哗哗下着,所有的声响都淹没在这铺天盖地的雨中。
门终于开了,雷虎生踉跄着走了出来。
“婉小姐!”
“婉玲!”
雨笙和小翠扑进屋中。
杜婉玲蜷缩在床角,衣裳不整,头发凌乱,一脸呆滞。
“婉小姐!”
“婉玲!你别吓我!”雨笙摇晃着婉玲。杜婉玲转过头来,神情恍惚地看看眼前的人,目光却聚不成焦。
“婉玲,是我,是我!”
“雨笙,雨笙!”杜婉玲终于认出了兰雨笙,紧紧抱住雨笙,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婉玲,别怕,别怕……”雨笙轻轻拍着婉玲,像哄孩子。
雨直下了一夜,像是要洗尽人世所有的肮脏。
雨笙说:“婉玲,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杜婉玲抱着膝坐了一整夜,不哭也不闹。
天亮的时候雨笙吩咐小翠好好看着婉小姐,她中午再来。她要去给玲珑上课,这事不能让玲珑知道,玲珑会接受不了。
当惊慌失措的下人叫着“不好了,不好了”奔过课室窗口时,雨笙预感到了什么,扔下书本就往婉玲院子跑,紧随其后的还有玲珑。院子里已经有很多人,太太和三少奶奶都在,婉玲躺在地上,衣着整齐,一脸平静。梧桐树上一条随风飘荡的白色带子触目惊心。
小翠哭着说,婉小姐说饿了,打发她去弄点吃的,她就去了,回来就……
大夫来了,探了探鼻息,又把了把脉,说,料理后事吧。
太太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拍着桌子,拉着调哭着“我可怜的妹子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三少奶奶有条不紊地在安排丧事的各种事宜,三少爷已经出去采购了。是啊,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子,又有多少人真正关心。雨笙看着躺在地上已被盖起来的婉玲的尸身,不由得泪雨滂沱。
忽然一个下人匆匆跑进来,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天津的大爷被人害了,老爷已经赶去天津了。”
“什么?!”太太惊得跳了起来,忘了哭泣。
“玲珑!玲珑!”雨笙一把搀住两眼翻白直往下溜的玲珑。
还没走远的大夫又被叫了回来。大夫翻了翻玲珑的眼睛,又把了把脉,说,准备后事吧。抱着玲珑的太太一口气没提上来。
雷府翻了天了,一天内死了三个人,又重伤了两个。除了雷太太闻知爱女的死讯后卧床不起,五少爷雷振霖听说小姨娘死了,一口鲜血喷出后亦人事不省。还听说四少爷雷振业因为在烟馆动手伤了人被抓了。街头巷尾都在传着雷家的事。这就叫报应!传说的人一脸快意。
5
雨笙要离开了。离开前她去婉玲的院子最后拜祭一下婉玲。院里的梧桐仍旧在风中飒飒作响,满地的落叶已无人打扫。雷振霖拄着拐杖站在梧桐树下,沉浸在悲痛中,对雨笙的到来无知无觉。
桃花仍在,斯人已去。婉玲走了,玲珑走了,雨笙也该离开了。她在雷府做事不足半年,她只是个过客。另一层意义上说,婉玲和玲珑不也同样是过客?她们都走了,雨笙也该离开了。父亲在来信上说,李府说媒的又来过了;雷振霆说,等事情过后,他要远远离开这,出国去,如果雨笙愿意,可以一起去。这话后的意思雨笙明白。可是和雷振霆,雨笙没想过。有没有第三条路可走?雨笙静静站在梧桐树下,望着远处的天边。远处风起云涌,瞬息万变。有个声音说:去吧,去到远方,看,远方的天是不一样的天。
雨笙提起脚边半旧的藤条箱转身缓缓离开了,身后雷振霖在念着婉玲生前最爱的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问好晓月,争鸣感谢你的到来,无限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