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围拢看到那脚印才相信是真有其事。可是这贼进院藏到何处了呢？有的说：“大黑狗哀叫，刚才不是贼是鬼。”
　　 有的人说：“是棒老二（土匪）的探子，这个探子能飞檐走壁。探子把赵家湾的情况探实后告之棚子里的棒老二，他们就会来抢财物。”
　　 赵达贵听了大家的话说：“不要聚着聊天了。如果那个贼还在院子里，今晚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贼抓住。贼在院子里后患无穷，分头继续搜寻。”
　　 族长说出这样的话，谁也不多言了。他们又分头继续找寻那个贼。他们找寻了很久，没有一人看见贼的身影。许多人说：“不是贼，一定是鬼影，鬼能隐身，我们能捉住鬼么？”
　　 赵达贵走出屋子对大家说：“我不相信是鬼，是贼翻墙进来偷盗。这贼没有长翅膀，他不会飞走。他也没有孙悟空七十二般变化，大家齐心抓贼一定能抓住贼。大家把守好家门。明天就是小年了，我们大户人家不但要防匪贼来明偷暗抢，还要防干人（穷人）来搞过年货。今晚起护院的人每班两人再加两人。其余人睡觉，有情况大家快速起床。”
　　 人们进屋睡觉去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两个护院长工再增加两人一同护院，寒冷使他们四人缩紧身子，鼻涕直流，巴不得自己这一班燃香快速燃尽，一个又一个哈欠使他们多想到床上去睡觉。
　　 “噼啪！......”之声又响起，那是屋后的竹子和树子承受不住雪的压力断裂发出的声音。哭叫的大黑狗声音没了，再没听到它的叫声了。“喔喔！......”雄鸡一声声啼鸣，那啼鸣声响在寒夜里，伴随着狂风声和竹子树子断裂声。
　　 在猪栏边咐李香菊她听到了喊声，没有看见人，声音十分熟悉，似乎是她丈夫赵虎的声音。她站在猪栏边四处观望。
　　 “香菊，我在这里。”猪屋边黑角落里走出一个大汉子，身材魁梧，穿着一件破旧青色短棉衣，头上的辫子盘着被包扎的青色帕子遮住了，那一双大眼睛大如牛眼，他就是她的丈夫赵虎。
　　 “你回来了？昨晚你翻院墙了？”香菊看见是丈夫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惊又喜，立刻镇静下来。
　　 “我在外面整天想着你们，所以我要回家过年和你们团聚。”赵虎盯着妻子的脸说道。
　　 香菊说：“你在外面还是想着我们？我以为你忘记我们了？忘记了你的儿子和女儿？爹娘想你也为你急得常哭。”
　　 赵虎说：“前年我在街上一拳打了堂伯，不知堂伯死活，所以就不辞而别了。都怪我性子急，总是有一颗为受欺压的穷人打抱不平的心......”
　　 寒风吹来香菊颤抖着身子说：“爹在火堆边烤火，你进了屋如果被爹发现了，谁知他会怎样的态度对待你？如果他去报官，你就会被捉去进大牢，也许你性命都难保住。”
　　 “香菊，我昨晚深夜才进赵家村，到了院子前面不敢大叫开院墙门，于是翻院墙跳入后绕到屋后猪栏边蹲着，我他们提着灯笼来找巡，我就快速爬上梁躲开了他们。我也不敢大声叫你开门，终于等到你今早提猪食到来才见面。怎么办才好？我不敢见爹的面了？虎不食子，把我养大成人的爹对儿子不会那样绝情吧？”赵虎双手在嘴边吹着热气叹着气说。
　　 “我进屋去拿些钱来给你，你继续到外躲藏，再等几年等那件事冷落，那个抽鸦片烟的“干柴块”（赵达贵）也许死了，官府不再追究你打人事，你再回家和亲人团聚。”
　　 “香菊，我逃回家总想和你见面，还想看看我们的儿子和女儿，还有生我的老娘呀！爹虽然说我恨他，他是我的亲爹，我是他的儿子，我也想见见自己的爹。”
　　 “你在这黑角里等着，等到爹离开火坑，我进屋里。”
　　 香菊去把猪食用木瓢舀进栏里石槽里，提着空木桶转身走进了屋，一会儿悄悄给丈夫端来有热气的饭食。赵虎饿极了，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虎子又转身到黑角里蹲着。寒冷的天气使他身子发颤抖，家中养了十多年的大黑狗昨晚看见虎子翻院墙归来，狂跳着迎接离别两年的主人，摆动着尾巴用嘴在虎子双腿上亲着。“黑熊，你还没有忘记我？你还认识分别两年的我？在难中的虎子没有给你带回一点好吃的。”
　　 虎子小声对大黑狗说着话，大黑狗不会讲话，似乎听懂了伙伴讲的话，它只有用喔喔声来答复伙伴，只有不停地摇动着尾巴欢迎分别两年的伙伴主归来。
　　 虎子藏在猪栏外黑角里，听到了院子里的锣鼓声。今天是小年，“耍狮子”艺人们来给大户人家开始拜年了。院坝上有薄薄的积雪，他们就在堂屋凉亭阶沿上“耍狮子”。那狮头制作精细，眼口还能活动自如。狮身是用布料缝制，长毛披挂，张牙舞爪，“狮子”伴随着锣鼓声跳跃、滚爬、拜发财人家......
　　 虎子多想到堂前观看“耍狮子”，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自己不能在公开场合现身，他又叹一口气：“我赵虎今天落得这样了。”
　　
　　 十、团年宴上的捆绑
　　 赵虎一去两年没有回家，这两年里家人得到的是有关虎子的不好消息。有人说赵虎进入了老二棒（土匪）队伍，那股土匪队伍发展到上万人，专门以横行霸道的洋人作斗，以官兵作斗。那支队伍攻破了几座县城，杀贪官污吏，打开粮仓济饥民。
　　 秀竹县有公人一次又一次来到赵家沟赵家湾，追问赵虎下落，保长赵达明一口说不知其下落。公人无证据，只是令人把赵达明保长职务免了。
　　 赵辣子成了赵家村的保长了。前年虎子那一拳打在赵辣子胸前，抢救急时保住了性命。赵辣子没有放过自己挨打事，赵虎虽然跑了，常言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赵达明身为保长，自己的儿子在大街上打了堂伯，自知理亏，主动上堂哥家中陪理道歉。赵达明主动陪理道歉没有消除矛盾，只是缓和了矛盾。赵达明主动拿钱医治堂哥，花费了许多钱赵辣子还没有放过这事，赵达明卖了部份田把巨款给了堂哥才使他少言语了。
　　 赵虎一去两年没有回家，他的父母心中虽然恨惹祸的儿子，但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夫妻常常念着虎子，多少次夜梦中和儿子相会。至于传来不好的消息赵虎在起义队伍里的事，赵达明矢口否认有那事，回答说那是谣言，做贼拿脏，偷人拿双。
　　 赵达明虽然否认了虎子在外干的事，心中是很慌的，知道虎子是李逵式的人物，八成相信虎子去参加了那支起义队伍，暗暗叫苦：“完了！完了！一旦被官府查明真实情况，赵家将会满门抄斩。”
　　 虎子娘唯一的办法就是烧香拜佛，烟雾燎绕，她磕着头，然后望着菩萨一遍又一遍：“保佑我儿子虎子平安无事......”
　　 赵虎妻子李香菊既恨丈夫又盼望丈夫归来。她多少次为丈夫流泪，“孩子爹（虎子），堂伯卖田的事你出拳头打抱不平，少管闲事得安乐......你现在在哪里？你就这样走了？就这样丢下我远走了？你就不想我了？你就不想你这才几岁的儿子和女儿？”
　　 她多少次一手牵着儿子，一手包着女儿来到大石板路边，望着弯弯曲曲的大石板路，他多想见到虎子归来的身影。风吹着她蓬乱的头发，二十多岁的妇人，念夫之忧使她显得十分苍老。
　　 “娘，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抱着的小女儿用小手摸着娘的脸问着娘。香菊望着小女儿讲不出话来，儿子抬头望着娘：“娘，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香菊低头看着儿子，双眼流水流出。儿子和女儿都是幼儿，没有用语言安慰自己的娘，也不会向娘问爹为什么一去不回的原因。她放下右手抱着的小女儿，哥哥和妹妹在路上还在哈哈大笑，还在异口同声地说：“爹会给我们买糖回来了！爹会给我们买糖回来了！......”
　　 虎子回来了，整整两年后才回来。虎子就是那样在黑夜里偷偷回来，藏在自家猪栏里的黑角里不敢从院坝上走进自己的家门。
　　 虎子和妻子同床共枕了，两年未聚的夫妻今晚相聚了。他把她搂在手挽上说：“我们分开两年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你带来了痛苦。”
　　 香菊流着泪说：“你呀！就是爱打抱不平，你给堂伯那一拳头，使我们家买田买地，花费很多钱才搁平那件事。”
　　 香菊又问虎子：“你，你在外面做啥子（干什么）？”
　　 “在......在做生意，有时候去下力换钱......”
　　 “你做什么生意？下力换钱我不相信你的话，你以前没有下过重力。”
　　 “在外面做啥子你就不必多问了，我回来了和你能睡在一起我们内心就高兴了。”
　　 “据说你进入了那支起义队伍？”
　　 “没......没有那事。”
　　 “进入了起义队伍的人会被官府捉拿杀头。”
　　 “请你放心。我没有参加起义队伍，官府的人也不会捉拿我。”
　　 “没有参加起义队伍，你回家就不要这样躲躲藏藏。”
　　 “我是怕堂伯看见，他还记着我的打了他一拳，快过年了，不愿赵家院子里闹起不安宁。”
　　 夫妻今晚没有入睡，床那一头两个幼儿睡得那么香，桐油灯火照亮这间屋子，屋外狂风还在吹，雪还在继续下着。
　　 赵虎一人躲在睡间里两天了，香菊对他说：“难道说你连自己爹娘都怕得见面了？爹娘想着你，你和爹娘见面欢欢喜喜团年吧！你和堂伯的矛盾还得要爹娘来设法化解矛盾。你是侄儿，他（赵达贵）是叔，你一定要先认错，一定要跪在他面前认错，让他打你两下出出气，这样做矛盾才能化解。”
　　 赵虎坐在床板上说：“还有几天才过年，等两天在说吧！我是不会跪在欺负穷人的赵辣子面前认错。”
　　 香菊移动着小脚走出睡房出去忙了。内心恐慌的赵虎这次逃回家过年，他不仅仅是怕堂伯记仇报复，主要怕官府来人捉拿他，他参加了起义队伍，他恨死贪官污吏，多少次在战场上他冲锋在前，他的勇敢和高强的武艺在起义队伍里是一个小头目了。那支轰轰烈烈的起义队伍虽然攻破了几座县城，得到民众支持，可是这些起义人员大部份是失地农民，是一些破产手工业者及一些流民，他们没有一个远大的目标和一个政治纲领，这支起义部队最终在官兵的围剿下失败。
　　 那天那场战斗赵虎和剩余几个义兵幸好钻进了山林，趁天黑逃脱了官兵的追捕。
　　 赵虎不讲他参加了起义队伍，以免给妻子带来恐慌。他也在想，家中躲藏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旦被人发现后，被官府的人抓住还会连累自己的亲人。回家和亲人见了面，过了年还得离开家，离开自己的亲人，离开赵家湾赵家沟逃离远方。这两天香菊背着公婆的面把酒肉端进房间，赵虎酒足饭菜饱肚。他在屋子里站了又坐，坐了又站，他摇着头叹气自言自语：“不知道这样亲人相聚的日子还有多久。”
　　 他悄悄地打开了后门，他要到屋后茅坑边去解大便。
　　 前几天的大雪，压断了屋后的一些竹子和一些树木。温暖的太阳透过林子像米筛那样筛出一束束光，那光照在屋后的荒坎上。他走在屋后的阶沿上，屋后有口井，赵达贵家的一个长工在担水，他慌张地进茅坑里用竹笆箦挡住。他这一闪，那个担水的长工还是看见了他，那个长工一惊假装没有看见，担着水走了。高坎上，赵达贵家的长工在用锯把雪压断了的树子锯断，此时两人正在坐着抽烟。忽然一个胖长工拔开枯黄的茅草对另一个瘦长工说：“你快看，赵虎回家过年了，刚才钻进了茅房屙粪。”
　　 “真是他吗？”瘦长工从嘴里取出烟杆问道。
　　 “你不信再观察会儿，他屙了粪会走出茅坑。”
　　 果然没多久，两个锯雪压断树的长工看见赵虎从矛坑里走了出来。
　　 赵虎在睡屋里和娘见面了。有个风俗，正月忌头，腊月忌尾。儿子的归来，娘应该高兴，她知道在这过年的日子里不要流眼泪。可是她的眼泪总是包不住，一颗一颗泪水掉出来。“虎儿呀！你为什么要在街上打你堂伯？”
　　 赵虎在娘面前只是叹气。娘还在继续问他这两年在外面做啥子（干什么）？还十分担心地问儿子，“据说儿子你还进入了土匪队伍里，那可是犯的灭门大罪呀！”
　　 虎子娘总是埋怨自己生出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不争气的儿子总是惹出祸事来。虎子娘拉着儿子的手哭泣......
　　 父亲和儿子见面了。赵达明只是不断地叹气，埋怨自己的儿子：“你是赵达贵的侄儿，你在大街上啷个要用拳头打他？”
　　 “爹，堂伯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日嫖夜赌、吸鸦片，大公死了他还接替了赵家族长。这样的族长族人内心会尊敬吗？他在清明会上打我的屁股，他自己的屁股啷个不在清明会上叫族人用竹片打？”
　　 “你是侄儿，侄儿不要管长辈的事。在我们家族内，你爹在他面前都要低头，遇事都要让他几分，因为他是哥我是弟。我在赵家村任了十来年保长，不是族人们给我撑着我能当保长吗？我当保长是常龙族长点的名推荐的。”
　　 “爹，你当了保长也不能和堂伯同流合污。赵达贵卖田一事你也在场，他为了榨取昔日长工的血汗钱，请烂师爷在契约上变换文字意义......”
　　 赵达明摆摆手说：“别提说那些事了吧！你又在提那事？”
　　 “爹，我常常想起师傅教育我的话，害穷人的人我看见心中就燃起怒火，恨不得一拳把害人虫打死才痛快。”
　　 “虎儿你这样会吃亏的，穷人无钱无势能保护你这个义侠吗？”
　　 “爹，你那时是村里保长，你看着恶霸欺负穷人你也有责任保护村民。吴表叔用多年劳动来的血汗钱买田，被昔日主人骗了，吴表叔进了县衙进府里，他有冤呀！他就这样搞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讨口叫化四处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