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儿别提说那些事了，爹现在也不是保长了。现在赵家村的保长就是你堂伯赵达贵了。虎儿呀！爹心并不坏，爹也同情穷人，可是有些事我只有顺倒滚（和稀泥）。虎儿呀！你回家和亲人见面了，就这样团聚过了年又逃出去，只有逃出去才能免灾。这个家现在不是你生存下去的地方，你的堂伯赵达贵不会庇护你。我听说你加入了反清灭洋起义队伍，凭你的性格爹八成相信是真的。你不逃走，终有一天官兵会来捉拿你。”
　　 第二天中午，赵达明被赵达贵叫进了他家。
　　 “达明，你那孽虫（赵虎）回来过年了？”骨瘦如柴的赵达贵严肃地望着堂弟说。
　　 糟了，虎儿已经被人发现回家过年了。赵达明表面还是那么镇静，微微点头。
　　 “你还要把他留在家中？你知道他犯的什么罪？你能保得住他不被官府公人捉去吗？”赵达贵歪着头说。
　　 赵达明只有一个独子，叹了口气想到虎子总是惹祸，堂哥的儿子争气在县上当差。虎子是我的儿子，他说：“我的儿子我就是要保，就是同归一尽也要保住他。儿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同归一尽？你同归一尽你值得吗？那孽虫（赵虎）犯的是灭门之罪，你被处死了，你老伴、你儿媳、孙儿、孙女他们有什么罪？你心痛自己的儿子，不心痛老伴、儿媳、孙儿、孙女？你不救他们的命吗？我们赵家族有了这个反贼，惹下灭九族的大祸。”
　　 赵达明望着吸了几年鸦片烟的赵达贵，对两眼深陷脸上光骨头的赵达贵说：“哥，事到如此我该啷个办？”
　　 “你现在醒了？问我该啷个办了？那你就要好好配合，我们赵家院子已经被官兵包围了三层，赵虎插翅难逃。那孽虫（赵虎）的拳术两三人近不了身。你只有回去冷静对待，用好酒好肉把孽虫（赵虎）灌醉，然后用绳子牢牢捆住，把他交给屋外来捉拿他的官兵。”
　　 赵达明了几声气一时难言，他好久才说：“哥，我听你的话好好配合。”
　　 赵达明若无其事地回到家中，他坐在火堆边心如刀绞。今天是大年三十，一家人团聚过年的日子，谁不愿欢欢喜喜过一个年？心如刀绞的赵达明在这团聚的年三十日子里，他怎么来欢喜迎新年？他知道院子外有官兵围着，官兵等着抓走犯人赵虎。这样抓罪犯官兵留了余地，让犯人和亲人在一起吃上最后一餐团年饭，让任过多年保长的赵达明时事务，大义灭亲把吃完团年饭的儿子捆绑交给官兵，这样将功赎罪免赵家灭门之灾。其实官兵们还有一怕，这留有余地捉拿这个罪犯，主要原因还是自幼习武的赵虎武功惊人，都认为赵虎是山中猛虎，有人说赵虎十多岁顶起了千多斤重的石碾磙，如今二三十个壮汉近不了他的身。
　　 官兵们抓犯人留有余地的时间最多两三小时，赵达明还是想救儿子的命，他摇着头毫无办法了，儿子没有长翅膀飞不上天空，家中没有地下通道送不走自己的儿子。他只有照堂哥的话来用酒灌醉自己的儿子，把儿子捆绑后亲自交给来捉拿犯人的官兵们。
　　 赵达明的心痛啊，他的心痛得如刀绞。
　　 赵达明老伴和儿媳香菊在灶台边忙碌，小孙子和小孙女在火堆边烤火用绳子在玩游戏，两个小孩子玩得是那么高兴。家中还有两个无家可归的长工，年长的长工近五十岁，额上皱纹层层，他双耳有点失聪，人们叫他聋子。较年轻的长工脸上有疤子，人们叫他疤子。聋子长工和疤子长工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下等人，别人叫他们聋子和疤子他们也不生气，还是那样热情地微笑着答话。
　　 聋子长工和疤子长工在赵达明家已经干了近十年活，他们常说赵家就是他们的家了。这两个长工来自远方，他们失去了亲人，流浪到赵家沟赵家湾被赵达明家收流，没有了亲人赵家人就是亲人。过年了，留下两个长工也不去田地里干活了，就在家中干一些杂活。聋子在牛棚里清扫牛棚，疤子在屋后阶沿上用斧头劈柴。
　　 赵达明来到屋后阶沿上对劈柴的疤子长工说：“你总是这样累着，过年了你也该休息了。”
　　 疤子长工看到主人站在自己面前，主人这样和气地向他讲着话，他停下手中活对主人说：“赵大爷，我不累。”他说完话又要用斧头劈柴了。
　　 赵达明说：“你把开山（开山，方言即斧头）放下，不要花（劈）柴了，你快去把聋子叫到放农具屋里，我有话对你两人讲。”
　　 一会儿，在那间堆码农具的屋里，赵达明对两个长工说：“今天主人有件重要的事你们要配合，你们只有配合我才能顺利完成任务。你们愿听我的安排吗？”
　　 聋子用双眼望着主人，没听到主人讲的什么话，只是点头。疤子长工说：“赵大爷叫我们做啥子我们就做啥子。”
　　 赵达明说：“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也许是我前世干了坏事今世得报应。我那孽子赵虎回家了，赵虎在外犯了事，屋外官兵等着抓人。我们三人把赵虎捆绑交给官兵，以免我全家灭门之灾。”
　　 疤子长工皱眉了，他知道赵虎武艺高强，别说三人捆他，就是三十人也难捆住他。
　　 赵达明说：“桌上已经摆上酒菜了，我们围桌吃团年饭，你们要不停地敬他喝酒，一定要把他用酒灌醉，等他醉了软弱无力时用绳子牢牢捆住他，然后把他交给来捉拿犯人的官兵。”
　　 疤子长工心里也痛起来，捆绑主人的儿子对得起自己的主人吗？他不知道该照办还是不该照办。赵达明说：“你们一定要配合好，如果放走了赵虎，赵虎今天也走不出赵家沟，他也会被官兵逮住的。他那样被官兵逮住了我赵家就是灭门之灾，你们配合好了就是救主人一家多数人的性命。”
　　 赵达明唠叨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疤子长工点头，直到聋子长工领会主人讲话的目的点头为止。
　　 院子里家家的门上都贴上了对联。只有赵达明书写好的大红对联就放在那书案上，今年不贴在门框上了。在团年饭前，要端上供品到堂屋祖宗神位下跪拜，请逝去祖先的魂灵回家年。今天赵达明也摇头不去堂屋里了。他默默地说：“请回祖宗过年，看见赵虎被捆绑送走，祖宗们也不安宁。”
　　 大木桌上摆满了菜，那大碗里装的是雄鸡肉炖的汤，那大碗里是酥肉，那大盘里是辣子香肠片，那大碗里还有菠菜和豆腐同煮的汤......桌上的菜散发着热气直钻人们的鼻子。赵达明和老伴坐上方，左边坐的是赵虎，左边坐的是香菊和两个小孩子，两个孩子坐的是下方。赵达明站起身来右手提着装酒的瓦罐，把两个长工、赵虎及自己面前的洒杯倒满酒。赵达明举着杯子说：“今天这餐是年聚餐，我一家人团聚了，还有我两个辛苦了的长工聚在我家里过年，来吧！我们一齐饮下这杯酒。”
　　 婆婆、媳妇和两个小孩子不饮酒，他们在忙着吃菜。婆婆和媳妇心里很高兴，今年比去年前年过年高兴，因为赵虎回家团聚了，娘再不念一去不归的儿子了，妻子再不念自己的丈夫了。
　　 两个长工照主人的话办事，用杯子轮番一次又一次向赵虎敬酒。赵达明又举杯和儿子喝酒了。赵虎说：“爹，儿子受不住你的敬酒，喝的是你的赏酒。”
　　 说完举杯下了那杯酒。赵虎喝得一身出大汗了他说：“爹，娘，香菊，你们在家幸苦了。”
　　 赵达明见儿子酒足饭饱，又劝饮了几杯酒，赵虎醉了，红红的一张脸，一双眼睛的眼珠也转得慢了，说话也结结巴巴。赵达明离开桌子，示意两个长工配合，他在儿子身后，他和疤子长工各自擒着赵虎一只手，聋子长工用绳子捆绑。赵虎说：“爹......爹，是你在用绳子捆我？”
　　 “虎儿呀！爹愿意捆你吗？爹也是被逼捆你呀！”赵达明回答着儿子的话眼泪直流。虎子娘吓傻了他对丈夫说：“你心狠呀！在年聚时把儿子捆绑？”
　　 香菊大声说：“爹，不要在年聚时捆你儿子，这样会使我们一家人过快乐年吗？”
　　 两个小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在桌下嚼着骨头的大黑狗看见自已的主人虎子被捆了，它再不嚼骨头了，它张嘴大叫，似乎在说不要捆虎子。
　　 赵虎被牢牢地捆着了。赵达明说：“外面官兵把院子围了一层又一层，我不把虎子亲自捆绑交给他们，我们一家就会被灭门，所以我是被逼的呀！虎子，爹没有教育好你，你二世要学好的做一个好人。”
　　 “爹，我.....我没有醉。爹捆我我不会反抗，儿子只有顺从。如果是其他人来......来捆我，我会和他拼命斗到底。爹，我......我没有罪，我就是到了阎王面前也会说我无罪，我常常记住师傅的教训，我为穷苦人撑腰，我打的是欺负穷人的恶霸，我......我杀的是贪官污史和欺压中国人的洋人......”
　　 虎子牢牢捆着，他酒醉心中明白，还在为自己申辩着。虎子就要被带出家门了，酒醉的他两只脚是软的，两个长工抱着他的身子才能站立。虎子就要被扶着出家门了，虎子娘、妻、儿、女都在哭泣，赵达明和两个长工都在默默流泪。虎子听到了亲人的哭声，他对爹说：“爹，我们永......永别了，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有什么要求？快讲。”赵达明眼流直流说。
　　 “我......我要回过头来，再看看我的亲人。”虎子大声说。
　　 虎子的这一个要求实现了愿望，哭泣的娘摸了摸儿子的脸，香菊最后一次摸了摸丈夫的脸，哭泣的小儿子被娘抱着，哭泣的小女儿被奶奶抱着，他们用小手儿摸了爹的脸。大黑狗用嘴咬住虎子的裤子，发出呜呜的哀鸣声，那声音就是它最近黑夜里发出的哭泣声。“我......我的黑熊，我走了你要守好这个家。”
　　 赵虎被扶着出了家门。
　　 大黑狗看着又是那样哭泣而叫追了出去。
　　 赵达明把被砍头而死的儿子尸体领回，埋葬在远离祖坟区域的荒山上。
　　 赵家养了十余年的大黑狗整日狂叫哭呼，摆在它嘴边的食物它吃两口就不吃了。大黑狗躺在那屋角里再不进食，它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不进食的大黑狗带着哀叫声离开家了，它走了，走了，再没有回到主人家里了。
　　 赵达明和几位长工寻找义气的大黑狗，终于在虎子坟前找着已经死去的大黑狗。
　　 大黑狗死在虎子坟前，大雨淋在虎子的坟堆上，淋湿了躺在坟前的大黑狗身上黑毛。赵达明手拿长烟杆，摇着头对几个长工说：“我家养的‘黑熊’这么义气，这么忠诚，你们在虎子坟侧挖坑埋了‘黑熊’，让虎子和‘黑熊’二世又相伴。”
　　 嚓嚓！天空中雷声响起来。这惊人的雷声是革命的枪声，是辛亥革命的前奏，起义的烽火在中华大地上熊熊燃烧，摇摇欲坠的清王朝灭亡的日子快到了。
　　 那坟堆里埋着一位叛逆好汉，他听到了革命的枪炮声，他要继续为受欺压的穷人报仇雪恨，他正在举起大刀冲锋，他在在用大刀砍杀欺负穷人的恶霸，正在用大刀杀贪官污吏，用大刀杀欺压中国人的洋人......
　　 虎子惨死了，中华大地上又有千百万个虎子在造反大旗下冲锋，腐朽的封建王朝就要灭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