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烟花盛开(小说)
请我?三爷请我?我想起那张冷漠的脸。他确定我这个超大拖油瓶适合出现在这个场合?
大厅里暖气很足,客人们都脱了大衣,小姐太太们各式晚礼服争奇斗艳。我牛仔裤加套头毛衣实在有点扎眼。
“柳家没给你钱买衣服吗?”三爷迎过来附在我耳边说,语气冰冷。
我回瞪了一眼。我昨天才过来,哪知道今天有宴会,我有时间买衣服嘛?况且这也不是我的宴会,我只是赶巧了而已。
“嗬哟,阿伦,这就是小侄女啊,怪不得要藏起来,金屋藏娇啊!”
这是什么用词?另一个油头粉面的说:“阿伦,听说小侄女是高考状元,真是美女加才女,美貌与智慧集一身,怕要被人抢走的。”
这都什么话?我不由皱起来眉头。
“小侄女,留个联系方式吧?”
“小侄女,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这帮男人看起来似乎都挺无聊,大概都是柳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亲戚吧。
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甚至不知道怎么应对。
“好了,大家都见过了。”柳三爷终于帮我解了围,打发我说,“老太太在找你,你过去吧。”于是我就这么突兀地穿过整个宴会厅,在这些艳光四射的太太小姐群中,我就像落进凤凰窝的草鸡。这比喻有点不恰当,可我想不到别的。奶奶倒是并不介意我的穿着,拉着我的手一一跟人介绍。我跟着一一打招呼,大家客气地说着“真漂亮,真好看”之类,可我明明看见那一转身之后嘴角的鄙夷。
那边忽然起了一阵骚乱。我看到柳三爷拖着花姐从人群中挤出来,边点头致歉,边说“不好意思,我大嫂喝多了”。我赶忙迎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柳三爷把花姐往我身上一推,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看好你妈,别给我们柳家丢脸!”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走开了。花姐还在嗲嗲地叫着“来,喝,再喝一杯嘛”。我想我该觉得丢脸,该为有这样的母亲无地自容,可我没有,或许我早就习惯了。有谁说过,无耻也是一种伟大,我镇定自若地把花姐扶回了房间。当然我也没有再回大厅,那不是我的地方,这点我有自知之明。
一个星期后,我推说社里还有演出任务,需要提前返校,离开了柳家。柳三爷依然奉母之命,开车送我去学校。离开柳家一段路后,我让他靠边停车,柳三爷有些诧异地停下了车。我下车,取出行李,我说:“就到这里吧,这里奶奶看不到了。我想你也不愿送我去学校,我也不需要人送,我自己会去。”我可不愿再看他两个小时的脸色。
柳三爷一脸严霜地逼近一步说:“别想着笼络老太太在这个家里就有话语权了,你们母女俩的居心我很明白,少给我耍小动作。”
这是什么话?!我的火“噌”的一下子冒了上来,说话就不经脑子了:“柳伟伦,我知道你骨子里瞧不起我们母女俩,我们母女俩就是冲你们柳家的钱来的,是吧?告诉你,你还说对了,不是冲你家的钱,花姐花容月貌的为什么嫁给一个傻子?花姐这辈子就吃定柳家了!”我吸口气继续说:“我明白,你也明白这是事实,你看不惯只是我是吧?我一个成年人,手脚俱全,你们柳家没义务供养我……放心,用柳家的每一笔钱,我都记着,以后我会还的。”
“这是你说的?”柳伟伦又逼近一步。
“我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挺了挺胸没有退让。
“好!”
“谢谢三爷目前的收留,您的大恩大德做牛做马来报。”我揶揄地说一句,提起行李就走,自我感觉非常豪迈,大有将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大话说出口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大学才过了一个学期,还有两年半才能进入实习阶段,这两年的学费生活费是笔不小的数目,看来我还得欠着柳家。但是至少我可以少欠一点,还款周期就可以缩短一点。打定主意后,我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退出了戏剧社,然后就是给自己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大一生活匆匆过去了,暑假我没回柳家,我兼了两份家教。花姐只在失意落魄的时候才会想起还有我这个女儿,看来她在柳家过得很滋润,在暑假过了一个月后她才想起给我打电话。奶奶在电话里催我回家,一个女孩子在外不安全,可我主意已定。我是在又一年快过年的时候回到柳家的,不管怎么说,那边还有花姐,不是嘛?况且那顿年夜饭对我说实在是很大的诱惑。我又开心地收到了红包,收到了祝福,然后又在新年后快速离去了。我在柳家吃的每一口,住的每一晚,都会增加我的债额,我怕我会还不起。
学校还是让人向往的,至少我不用担心学费问题(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至少我可以安全毕业了。我又选修了一门课,似乎我已经习惯了怕没学上的恐慌,于是除去家教我把所有课余时间挥霍在了图书馆。
那天晚上,我从图书馆出来,刚出门口,冷不防边上闪出一高大的身影冲我说:“子衿?”
我吓了一大跳。有这么唬人的吗?
“对不起,你是子衿吧?”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定下神,眼前的男生我认得,华大的风云才子,淼淼经常一脸痴迷挂在嘴边的汪洋。
我点点头,一脸问号。
“呃,是这样,你的文笔相当不错,我们校刊专栏缺少新鲜血液,不知是否愿意赐稿我们专栏。”
“开专栏?”
汪洋点点头。我虽然没有参加文学社,因为爱好文字,隔三差五也在校刊上发表一些文字,学校外不太著名报纸杂志上也发表过几个豆腐块,几篇小说,淼淼一再邀请我参加文学社,我拒绝了,一来因为时间实在不够用,二来我也不喜欢拘束,一旦文字成为任务,这文字就干巴巴的,提不起人的读欲,我一直随心所欲。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邀请我开专栏,还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出面。淼淼每每说起汪洋,那副景仰痴迷的模样,似乎对方不是人,是神,我不禁多看了几眼对方。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汪洋,文学社的社长。”这人倒是挺敏感。
“我知道。”我脱口而出。汪洋理解地笑笑,他大概认为整个华大不认识他的人除非是聋子或者瞎子吧,真够自信的。
“我叫花媚儿,子衿是我的笔名。”本名改不了,我总可以给自己取个喜欢的笔名吧。
“花媚儿,这名字有点……咳……还是子衿好听。”
我也理解地笑笑。
“明天我们具体谈细节。”汪洋一副不容拒绝的口气。
这人是不是一直这么自信,自以为是,我答应他开专栏了吗?好吧,明天,那就明天再说。
刚跨进寝室门,就被姑娘们连拉带扯地拖了进去,直接把我摁在椅子上,难得美玲、安娜、淼淼三人都在。
“说,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保密功夫做得可真好啊。”
“我心中的王子啊!”
我一头雾水,这三人都吃错药了。
“不用瞒了,你不知道汪大才子的八卦在华大传得比风还快。某个姑娘跟汪大才子在图书馆约会,那是特大新闻。”美玲那脸色怎么感觉我被捉奸在床了。
我的天哪。我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看来,我们的汪大才子有了新的猎物。”安娜一本正经地说。
“我还是找个角落哭一会去。”淼淼夸张地掩面而去。
“这都什么呀,我都没看清对方具体长什么样。”
“你这是要犯众怒啊!”美玲在我头上爆了个栗子。我揉揉脑袋,委屈地说,黑灯瞎火的,谁还趴上前去看个分明?
我确实没看清那个汪洋的具体模样,只是平时听他们花痴地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然后远远地指给我看过,所以只是认得而已。
第二天在学校外面的小咖啡馆里,我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对面的汪洋,确实很帅,脸型、身高比例。
“怎么,我有什么不对劲吗?”这人还真是超敏感。
“我室友说,你很帅,我来看看帅字究竟怎么表现。”
“然后呢?”汪洋懒洋洋地靠上椅背,嘴角挂着一抹笑问。
“然后,然后晚上我又得请客。”
“为什么?”
“因为我竟然跟华大的大神约会来了,犯了众怒啊!”我竟然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
“哈哈哈!”汪洋笑得很爽朗,“晚上我请客吧。”
“?”
“做我女朋友吧。”
我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开玩笑吗?男生追女生都是这么直接吗?或者大神以为全校的女生他都唾手可得。听说汪大才子身边从不缺女朋友。
汪洋看上去一副笃定的样子,在他的目光攻势下,我竟然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今天不是来谈专栏的事吗,怎么谈起这个来了,而且这是不是太快了,难道谈恋爱就是这么开始的?我不知道。
专栏并没有开成,我却在华大被打了标签——汪洋的女朋友。怎么听着这么不爽呢,感觉我像某人的附属品,但是至少我在寝室不是孤家寡人了。淼淼这么个害羞的小东西这几天都忙着约会呢,这大学恋情也是不可不选修的一个科目呢。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恋爱的,我和汪洋的恋爱乏善可陈,一起自习,一起上图书馆,做家教时他去接我,牵过手,接过吻,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汪洋的光芒实在太耀眼,我几乎是在他耀眼光环的盲区。
三
大二学期结束,我想着又该去兼两份家教,其实也是避免回到柳家增加债额。让人跌破眼镜的是,柳伟伦竟然到学校来了,说是奉奶奶之命接我回家过暑假。美玲他们看到柳伟伦低声尖叫:“太帅了,媚儿,这是谁,你哥吗?……求结识。”我下巴都要掉了,柳伟伦很帅吗?我的印象里,他就只有一张黑脸。我不知道怎么介绍柳伟伦,低声说:“这是个魔头!”
我给柳伟伦介绍:“这些是我的室友。”柳伟伦面无表情点点头,拉起我的行李就走。
“好酷哦!”美玲还在叹息。她不知道,其实柳伟伦是不想跟我有任何交集,不管是我身边的人还是物。
又是一路沉默地回到家——如果柳家是我家的话。花姐还是像作秀一样地迎接我回家,夸张地叫着“媚儿,你回来了”,然后热络地帮我提行李,让人很不习惯。奶奶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说一个女孩子家家暑假都不回家,容易遇到坏人。我撒着娇说,坏人都是冲美女去的,我这么丑,没有坏人要。奶奶拍了一下我的手说,瞎说,我家媚儿不知道有多漂亮呢,就连嘴最刁的三婶都说,这媚儿是一天一个样,都赶得上电视里的明星了。我知道这是奶奶哄我呢。
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我就开始坐立不安了,这得增加多少债额呢?我打算出去找个暑期工做做。吃饭的时候我把这意思说了,奶奶第一个反对,说家里又不是供不起我,不需要我暑假还出去打工。我看了一眼黑着脸坐在那的柳伟伦,心说,我的债主在那呢。花姐闪烁其词地说:“媚儿要出去打工也好,早点锻炼锻炼。不如跟她三叔去公司实习、实习……都是自家人,将来也好有个臂膀。”我看了一眼花姐,瞬间明白了花姐没说出来的那层意思。我心说,花姐,你贪心了。一转眼接触到柳伟伦的目光,看来他也明白了,我不由替花姐红了脸。
柳氏公司出乎我意料的大。听花姐说过柳家很有钱,或许我一直不把花姐当回事,总以为以花姐的姿色、背景,能钓到的男人即使有些呆傻,也只可能是中产阶级的层面的。看来花姐光辉的母爱形象要打折扣了,我的学费问题原来只是她的一个棋子,在她的棋盘上只占了很小一部分。
柳伟伦并没有对员工说我的具体身份,我只是作为一个新来的实习生被安排到了策划部,这个部门由柳伟伦直接领导,是公司的核心部门。看来柳伟伦还算可以,没有把我踢到茶水间。
然而一天下来我就知道我想错了。当我擦着汗坐下来,准备喘口气,然后下班了,柳伟伦的秘书抱来一摞资料,说是老总让我把这些资料翻译下,明天要用,临走时还看了我一眼。等我翻开资料才明白这一眼的含义。这些资料怎么可能在一两个小时翻译完,这摆明了是为难我。秘书小姐一定很纳闷,老总为何为难一个新来的实习生?
这是给我下马威呢。
等我抬起头时,发现已经是次日的凌晨了,肚子咕噜咕噜叫得厉害,忽然想起我还没吃晚饭呢。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都这会了,我对这城市不熟,我该上哪解决我的晚餐?看着满街灯光,我正考虑往哪个方向走,一辆车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车窗缓缓落下,柳伟伦?呃……他怎么还没回家,难道他也加班?
“上车!”语气带着命令。
于是我被带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看来柳伟伦跟这餐厅很熟,看都不看菜单,点了一个菜,一个汤,一盘饭。
我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
吃了一半忽然想到不知道这顿饭是不是也要算在我的债里,抬头偷偷瞄一眼柳伟伦。
我看错了吗?
满嘴的饭我忘了咀嚼。
柳伟伦一贯冷漠的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怜惜,待要看个真切时,那眸子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哼,是同情我这个超大拖油瓶竟然没碎是吧。
一个星期下来,我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柳伟伦没再请我吃过饭,都是安排好了员工在傍晚给我带一份快餐。我也明白了,他这是要打落花姐在我身上的企图。
再过几天暑假就要结束了,汪洋已经在电话里情意绵绵地催我几回了,不行,我还得再坚持几天,不是为了花姐的企图,是为了我的骄傲——谁也别想打倒我。电话意外响起的时候,我还在公司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