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亮阴湿的心
我仿佛听见妈妈血脉的跳动,传入我体内驱除寂寞的恐怖,我如月光下的孩子正捧着失血的肝胆,静听妈妈的呼唤。
下部:
一
你相信老师的一次称赞可让你的心灵起死回生吗?在期末考试的鉴定表上老师写道:
优点:该同学思想品德好,爱劳动,爱集体荣誉。
缺点:上课爱走神。
要求:学习方面要挖掘出自己的潜力来。
我的天地充满了阳光,我不厌其烦地看着老师的赞语,却并不看老师提出的缺点和要求。我原来是那么渴望老师的赞扬。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心理,可我心灵的焦渴仿佛如一段旧梦,我被升为劳动委员的那一刻,心海飘荡起来的首先是一面面小红旗,星星点点暗示着我每时每刻接近的那个目标。
“劳动委员”的来历得益于我发现了园丁爷爷的一个重大秘密,那天我和我的同学程超冲进厕所里蹲便,我们“方便”完之后朝气蓬勃地站起来,另一个茅坑却有粗重的吭哧声,接连不断地传出来,听起来很是骇人,我和程超一并将目光投去,却让我们目瞪口呆。我们发现园丁爷爷蹲在茅坑上死活站不起来,最后就跌坐下去,他神色好像很紧张,拼命挣扎也起不来,我和程超一并跑过去援助,园丁爷爷好像还不服气,努力想独立站起来,最终还是失败了。我们帮助园丁爷爷站起来的时候说:爷爷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我们送你到医院?”
园丁爷爷,“嘘”的一声,示意我们小声,他艰难地四处看看无人就说:“我腰腿疼,你们可要为我保密,可不敢告诉校领导我有腰腿疼病。”
我们被这种神秘吓住了,心里顿然飘起了一朵小黑云,我说:“为什么呢?你应该得到照顾的。”
园丁爷爷的脸上就出现了山高海深般的愁苦,他说:“如果校领导知道爷爷有腰腿疼病,下学期就会把我辞退掉,我还有一个孙女,我得供她上学,我自己也得生活呀!”
我们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苦的人,我和程超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决定给园丁爷爷保密,我们向他保证绝不告诉任何人!
园丁爷爷感激地蹒跚着走了。
二
园丁爷爷那张愁苦的脸不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干扰着我,没有人注意到他蹲下去干活的时候,站起来是多么艰难,可我每看到他的辛苦,心里就很难过,《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冷的冬天点燃了最后一把火柴取暖,假如有一个人帮助小女孩,她还会冻死在街头吗?于是在星期天我早早做完作业,就和程超联系去学校帮助园丁爷爷劳动,可是程超苦着脸说:“他一天的时间全部排满,他妈妈要他练钢琴,学英语,做完作业还要提前预学功课。他说他想死,他活得真累,真没意思。
我就低下头与他同哀。死的概念我不完全理解,但在我们同学之间有关死的话题屡见不鲜,我们很多时候都用死来威胁我们的父母,我们的父母就以此信以为真,但这多半是我们的欲望达不到使然,才导致任意放纵。
而程超的“死因”,是他烦恼于家里各课专职老师如蜂如云,他连睡眠都恐惧于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他的爸爸妈妈下海经商,已在这座城市小有名望,但他们悲伤于文化的浅薄,所以把一腔热望寄托在程超身上,他们没有过多的时间关照程超的起居生活和学习状况,但他们并不吝啬用金钱雇用各式高人到家里教诲。程超的每时每刻就被这些先导们驾驭着,掠夺着,他成了待遇极高的囚犯,他的家庭成了装置极豪华的囚牢,因此他死的意念每时每刻渗透着他的心灵。
他说他有一天晚上梦见他变成了一缕轻风,无拘无束,四处飘荡,他飘到了丘陵、高原、海洋、沙滩、荒原……
他独讨厌喧嚣的城市。他快乐极了,他看到他的父亲领了很多追捕他的人,撒下天罗地网,可他庆幸于他是风,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擒获,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可他醒来的时候哭了,他说他是从那一刻开始憎恨这个世界的,他憎恨这个世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压力,有那么多的人有权力压迫他,压迫的原因明明是满足大人的虚荣,还说这是为他好。他还说他想杀死他的父亲和母亲,杀死那些监管他的老师!他说完之后怔怔地望着天边。
我并不惊异他的一切想法,我也不感到程超企图杀人有什么可怕,他不过想想而已,因为他连看见一个毛毛虫都吓得吱天哇地,只要他举起刀来就会先把自己吓死,何况杀人要流好多血,他断不敢妄为。在我们这个年龄什么不敢想啊!逼急眼了真敢拿头往墙上碰,碰疼了当然是我们的感觉,可比我们感觉更疼痛的大有人在,我们可以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折磨别人。设若我们的父母说一声你“滚”!那我们当然不惧怕“滚”,难道我们还怕没有人在后面急着追来哄劝我们?服软的当然是让我们“滚”的人!你让我们“滚”,难道我们“滚”错了吗?任性是谁培养起来的?是父亲?母亲?还是我们自己?大人们怨声载道,叫苦连天,说父母难当,可我们认为我们这些小孩更难当!因此我同情程超的处境,比起程超我似乎宽松多了,我的妈妈认为一切专长性的技能多半来自于天赋,所以她并不强迫我学那些赶鸭子上树的事。我是孤独了一些,可比起程超,又算什么呢?我救不了程超。我只好一个人提着水桶去帮助园丁爷爷劳动。
三
这一天我帮园丁爷爷浇花,剪枝,我还替他把男厕所便池里的尿锈全都洗得干干净净。做这一切的时候我非常快乐,园丁爷爷也十分的喜欢。我看到蜜蜂与蝴蝶在花丛中嬉戏,这一刻的阳光很温和,有细微的风拂面而过,我的心情很舒畅。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一个极美的少女掠过花丛去追赶那翩翩起舞的彩蝶,她跑得轻盈,飘逸,那淡粉色的连衣裙随风缓缓飘动,像电影里放慢的境头。一抹粉红掠过红绿相间的花丛,如一缕彩云飘荡在蓝天碧空之间一样的亮丽,我的视线倏忽丰富起来,我疑惑是从天而降的一个美丽的天使。我的心开始动荡起来,我的身体有某种微的颤栗,从而让我获得了非常陌生的美妙感受,那一刹那激烈无比的欢乐出现时,我的面孔有一种不期然的烧灼,这是我第一次面对女孩出现了莫名其妙的状况。当然我并不了解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它不过如一道电闪儿稍纵即逝。
女孩扑蝶的动作十分可爱,但她灵巧的小手却难以准确地捕捉翻飞的彩蝶,我如一个拔地而起的勇士,脱下衣服一家伙蒙住了三只彩蝶,那女孩惊奇地望着我,眼神里闪烁着赞许,我很喜欢这样的目光。如此的目光让我至高无上,让我产生骄傲感!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人的目光激励起来的高大形象。
我们对视着,我把蝴蝶递给她,她欣喜地向我点点头。
我说你是谁呀?
她眼神荡满了笑意,不说她是谁却指手划脚打着十分熟练的手势,我并不懂手势,可从他咿咿呀呀的呢喃中惊奇地发现他是个哑女。可我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因为这个女孩太美了,比我们班里所有的女生都美。她使我想到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里的美人鱼,我盯着她那柔顺的黑头发、大眼睛和那两条莹润美丽的双腿,仿佛幻化出了尉蓝的大海,波涛翻滚,有一个美人鱼,她把舌头割下来交给了老巫婆,鱼尾在慢慢分叉……我惊奇地望她。
她打完手势看我的反应,可我就像面对一个外星人。她那打满问号的眼波,显然渴望与我交流。我于是在地下写了字,问她:
你是什么人?你从那里来?
她以同样的方式告诉我,我是山里人,我从山里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我是哑女。
我说:“你真漂亮!
她撇撇嘴不言。
我说:“你爸爸呢?
她说:“汽车撞死了。
你妈妈呢?
跟别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说:“你真可怜。
女孩就哭了。
我说:“谁管你呢?
她说:“我爷爷。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园丁爷爷的孙女。
感谢上帝的馈赠,她成了我那个时段最好最神秘的朋友。她使我的孤独从此烟消云散。在她面前我一次次重复着那种激动不安的快乐的震颤,我为这种震颤恐慌,同时也无比渴望它的亲切到来!我难以解开这种生理之谜!我心里藏了这样一个秘密,渴望着每个星期的到来。帮助园丁爷爷劳动,成了我的善行,我并且往妈妈要钱学会了撒谎,我要的“书本”钱常常照顾哑女,每一次哑女接受我的援助她和园丁爷爷都哭。
她们哭什么呢?我可是不太清楚。
爷爷说以后再不准这样了,爷爷只要保住这份工作生活还是过得去的。可是我的执拗使他们难以拒绝。每到刮风下雨我都把哑女和《卖火柴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我希望我的劳动可以帮助园丁爷爷把这份工作延续下去。
可是有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我和哑女、园丁爷爷劳动的正起劲,一阵尖厉的皮鞋声嘎嘎地从大门外一溜传过来,我看见我的老师朝办公室走来,我心一慌!吓坏了。我知道我们的老师和爸爸妈妈们并不需要我们劳动,更反对我们管闲事,只需要我们大把大把的知识往脑子里塞才是最理想的孩子。何况我必须为园丁爷爷保守秘密!
我在老师走近的同时,一闪身爬在花丛下,可是花下的泥水溅了我满头满脸,我像一个军事演习的“战士”静静地爬在“战区”一动不动,生怕暴露了目标。我庆幸我的机敏不会被老师目击,可我不知道这样欺骗老师对还是不对,但起码对园丁爷爷这份工作安全进行是有利的,因为我常常恐惧园丁爷爷被辞后会冻死饿死在街头!我这样想着就心安理得了!
皮鞋触地的声音由远而近后突然停止了声息,我疑惑我的老师这么快就消失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我的衣服全被泥水湿透,花儿诡异地望着我,阳光透过斑斓的花丛不无取笑地抚摸着我的身体。云朵不断地飘过,日光神秘地忽明忽暗,满院静的让人想哭。我放松了警惕,我决定站起来,可我并不知道这当儿正有一双目光严厉地盯着我,我听到了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喝道:
叶雨枫你给我站起来!
我的心一惊!犹如地球爆炸一般。我仓皇地跳起来,惊惶失措地望着老师,眼泪不期然地溢满了眼眶,我感到了某种老谋深算的作弄,这是一场心理战争的失败,男生对失败最是恼羞成怒!
老师哼哼地笑了,孙悟空本事再大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你给我出来!
我不敢不出去。
园丁爷爷担忧地望着我。
但是我故意挺起胸显得很大无畏,很英武的样子。这是由于哑女和园丁爷爷处于弱势对我激起来的勇敢。我跟着老师走进办公室,“大无畏”就一并扫地!我习惯性地双脚并拢,低下头听训。
说吧,星期天不在家里写作业在这里干什么?
我做完作业了。
你并不是个出色的学生,你应该抓住别人休息的时间迎头赶上去。
可是有人更需要我帮助!
谁?
我惊愕地咬住下唇,显然觉得走嘴了。
你的行为不像是帮助人,不然你见了老师为什么躲?难道老师对你行侠仗义有意见?你是怎么衡量老师的?
我渐渐地抬起头望着老师,我说老师你真的不反对我帮助人?
老师说帮助人是一种善行,老师怎么可能反对?
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可以说出去。
老师脸上爬上了意外的线索,显然对这个秘密非常感兴趣。
她说老师遵守诺言。
我说你对天起誓。
老师就举起手来表示对天起誓的样子。
我感到万无一失了,朝门外扫描了一下再无其它人,就把园丁爷爷的生活窘困告诉了老师,我说园丁爷爷不能蹲下干活,不然他就会跌倒在地,可是校长知道了,就会把他辞掉。园丁爷爷生活不下去,哑女也就要失学。老师我常常恐惧园丁爷爷失业后会饿死在街头,哑女也会如《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可怜。老师,请你允许我帮助园丁爷爷保住这份工作好吗?说这话的时候我已是泪流满面,我仰着头盯住老师近乎央求,仿佛园丁爷爷已经流落街头……
老师似乎被我所感,眼睛也因此湿湿的,她望着我的眼神非常慈和、新奇和意外。这一刻空气很清新。阳光紧张地帮我探视着老师此时的心理变化,我好像从来没有机会认真地观察过老师,原来她是这么样的温和……
老师伸出手来摸摸我的头顶,说老师不仅允许你帮助园丁爷爷,而且还要帮助实现你的美好心愿,周末咱们全班抽出半个小时帮助园丁爷爷劳动你看如何?
完全是商量的口气,我和老师立即显示了一种平等的气氛,这使我感觉到自己迅速变大,平等和尊重对我们小孩来说是何等的珍贵,而这样的情况却让我始料不及,我非常非常感激我的老师,这是我成长过程中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情。我情不由己地向老师鞠了一躬,乐不可支地飞奔了出去……
跑进花丛中,阳光也在欢乐地舞蹈,天空晴朗的一如既往,连细风儿也和我的欢乐一点一点溶汇进来。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哑女和园丁爷爷,他们的笑容如花朵的叶子一片一片慢慢绽开……
看着园丁爷爷的笑容我非常感动,能让一个人快乐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啊!于是我的心里又有新的设想和抱负。我望着辽阔的天空,我想我长大要学医,我要赚很多的钱,办一个世界级聋哑医院,把世界上所有的聋哑人治好,让他们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后来我到书店看了若干有关治聋治哑的医书,也没有找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唯一的办法是在聋哑人耳朵里配置仪器而己。现在看来当时的想法显然天真,可那一对苦人儿却信以为真。园丁爷爷说:“爷爷相信你是个有出息的人,爷爷要活二百岁等你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