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桃花
桃花淡淡地说:“朋友叫他出去吃酒赏月,我怎好拦着他?由他去吧,反正我也习惯了。”
姚曼华打着抱不平:“你也真是的,他要出去你就让他去呀?也不管管他,整天和那些狐朋狗友来来往往,混吃混喝,别让外边的女人给勾搭得掉了魂。”
桃花撇了姚曼华一眼,懒懒地说:“你是指琴筝小姐吧,我知道他们两个早就好了,没关系,我不在乎。您也别管这事了,我乏了要睡觉。”
听桃花这样说,姚曼华自己知道讨了个没趣,便愤愤地走了,便走心里边骂着:“没心没肝,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躺在床上,桃花翻来覆去没有睡意,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虽然对于沈岸的夜间出行,她已经习惯了,但是,今夜,她却在担心着,从沈岸最近的一些行动当中,她感觉得到,他是在做着及其危险的事情。
沈岸什么时候回来的,桃花不知道。早上睁开眼睛,看见沈岸睡在自己的身边,睡梦中的沈岸紧皱着眉头,仍是一脸的倦容。桃花叹了口气,心想,他连睡觉都不安稳。刚要起身,突然沈岸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她,嘴里呢喃着:“再陪我躺会。”
桃花侧了侧身子,安静地躺在沈岸身边。她想,能这样安静地躺在他身边也是一种幸福,但是这样的幸福却不多见,两个人虽然是夫妻,沈岸在家日子屈指可数。
吃完早饭,沈岸说:“张先生来了,我要去见他。”桃花看见昨晚穿的灰色西装被他扔在地上,在衣柜里寻找着。看着他没有章法的胡乱翻着,桃花叹了口气说:“我给你找吧。”
桃花拿出一套西装递给沈岸,沈岸接过来一看,惊讶地说:“怎么和那套一模一样?”
桃花轻描淡写的说:“你每款西装我都给你预备了两套。”沈岸明白桃花的细心,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桃花把扔在地上的衣服拿了起来,她闻到一种味道,似乎是血腥味,拿到眼前仔细的看着,发现衣服的下摆有一处溅上了血迹,很明显的一块,而且下边第二个扣子也没有了,桃花说:“这套衣服以后不能穿了,我替你处理了吧。”
沈岸看着她,点了点头:“谢谢你,桃花。谢谢你懂我,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听你说谢谢。”桃花嗔怪地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要休戚与共。”
中午的饭桌上,刚坐到饭桌边,姚曼华开口问道:“桃花,你听说了没有,最近城里总有人被暗杀。”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紧紧桃花,似乎想从桃花的脸上就看出什么。
但是桃花的脸上就像一泓平静的春水,波澜不惊:“这些事情我很少听到,我也不关心这些事。”桃花在吃着饭,面色平静的说,“姨娘,你在家里怎么听到这些消息的?”
“我上午不是出去了吗?听人议论的,说维持会长昨晚被人在家里暗杀了。前几天还有几个给日本人做事的也被杀了。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呢?”她审视的眼神看着桃花问道,“姑爷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怎么没见到他?”
“我睡着了,管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桃花气愤地说,“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是一屋子的酒气,身上还沾着女人的脂粉味,看着他我都觉得恶心,懒得问他。”
姚曼华假惺惺地说:“桃花,你真是好脾气。世道这么混乱,他总往外跑,别弄出什么乱子。”
桃花说:“他整天拈花惹草的,往外跑也是去找女人了,老爷活着的时候都管不住他,我怎么管得了他?”
姚曼华想起什么似地说:“他和那个琴筝小姐怎么回事呀?我看见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桃花放下筷子,有些生气地说:“姨娘,您可是客居在沈家的,别管那么多的闲事了。沈岸他爱怎样就怎样吧,与我没有关系,我也懒得管。等哪天他把琴筝小姐还是别的什么女人带到家里或娶做二房,那也由着他。”
姚曼华讨了个没趣,心里越发地起疑了。她觉得不仅是沈岸可疑,就连桃花也可疑。
“也是,男人在外面野惯了,是管不住的。既然沈岸已经那样了,但是你可得把沈家生意上的大权抓在手里。”忽然,她转移了话题,“桃花,你长点心眼,我听说沈家有祖传的秘方留下来,也不知道传言到底是真还是假?”
桃花冷笑了声,心说:狐狸尾巴露终于出来了,原来她是奔着秘方来的。可是,她是从哪里听说沈家有秘方的?看来,她的来意的确不单纯。
“秘方?什么秘方?沈老爷死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过秘方的事。或许沈家根本就没有什么秘方,都是外面的人谣传的。”桃花显出吃惊的神情。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啊。”姚曼华意味深长地说,忽然她像想起什么似地问道,“要说谣传,我还真听到过。外人都传说沈老爷和二姨太感情了得,可是我来沈家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没见到过那位二姨太呢?”
桃花说:“老爷过世后,二姨娘怕在这里触景伤情,所以回到乡下不回来了。”
姚曼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
看着姚曼华若有所思的样子,桃花的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了。难道姚曼华真的是冲着沈家秘方来的?可是这秘方的事没有谁知道啊,就连自己也是在二姨太走的前一晚上才知道的。
那天晚上,二姨太把她叫过去,从书柜里拿出一本书,郑重地交到她手里说:“桃花,这是咱们家祖辈传下来的秘方,你要保管好,别弄丢了。”
桃花低头看着这本书,是一本线装的《神农本草》,她疑惑地看着二姨太,这怎么会是沈家的祖传秘方呢?二姨太拿过书,翻到中间一页,让桃花摸着书页,桃花心下明白了,原来秘密在书页的夹层中。二姨太交给她说:“老爷让我交给你,千万收好。”
二姨太走后,她屋子的摆设一切照旧,桃花只是把屋门锁好,隔一段日子过来打开房门窗子通通风,免得屋子里有霉味。
(十二)
时令已近冬天,天气开始转冷。晚上,桃花躺在床上,仍然没有入睡,她想着白天看到的情形,心里仍有余悸。而此时,沈岸还没有回来。最近,沈岸的事情似乎更多了,家里很少见到他的身影,她不免替他担心着。每当姚曼华问起的时候,桃花总是以他在外边胡混为借口搪塞过去。但是,担心与恐惧的心情并未减少,白天发生的事情在她的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她甚至害怕沈岸也会被日本人抓到把柄落得吴老板的下场。
上午,天空阴沉沉的,初冬的冷风呼呼地刮着,卷起的枯叶凌乱地飞舞着,间或有零星的雪花落下。走在大街上,桃花觉得有些瑟缩,她裹紧了大衣,朝着药房的方向匆匆走去。经过中央大街街口的时候,她看到一群伪军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押到了大桥边的空地上。她认出了这个老人,他是开米行的吴老板,当初就是他买下了沈家的宏盛米行,改名为鼎盛米行,虽是一字之差,其中的含义却着实不同。不久之后,鼎盛米行和日本人签下了一份合同,代理军粮的征收和采购业务。吴老板在同行业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签下了这份大单,也算是求仁得仁,自以为到嘴的是一块肥肉。然而,老谋深算的吴老板却没有想到,随着战争的深入,日军战线的拉长,军粮的筹集已经成为燃眉之急,一丝一毫都不可延误。
吴老板白花花的头发像乱草一样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失神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此时,空地上已经围了一些人,有的人说,吴老板在日本人那里是炙手可热的红人,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人说,嗨,还不是军粮的事?没办好呗,杀鸡给猴看呢。
还有人说,树大招风,吴老板的生意做大了,他的家被查抄了……
伪军小队长用枪指着围观的人群,大声的喊着:“你们听好了,这个人和皇军作对,凡是和皇军作对的都要杀头。”
一个伪军一枪托砸在吴老板的腿上,砸得他跪了下来。伪军抢上明晃晃的刺刀,一下子刺进吴老板的胸膛,鲜红的血涌了出来,溅了满地。桃花吓得花容失色,闭了闭眼睛,心跳加速,她加快了脚步,一直走到了药房门口。
刘先生迎了出来,看见桃花苍白的面容,不由得担心地问道:“少奶奶,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什么,只是路上看到了骇人的场面。”桃花用手捂着胸口,她摇了摇头说,“刘先生,您知道吴老板吧?你说他一个生意人,怎么就成了和皇军作对的人?”
刘先生说:“他费尽周章顶了咱们的米行,生意做大,被日本人看上了。你想一想,日本人的生意就是那么好做的?”
桃花说:“刚才我来的路上,看见二鬼子把吴老板给杀害了,说他和皇军作对。”
刘先生叹了口气:“他们杀个人还要什么理由,那些二鬼子更可恨,跟着日本人到处祸害中国人,把自己的老祖宗都给忘了。”刘先生一边摇头一边叹着气,“少奶奶,这回你知道当初老爷为什么要把米行兑出去了吧?”
此时桃花方恍然大悟,她不由得不佩服沈老爷的深谋远虑,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忽然桃花想起一件事来,她问道:“刘先生,咱们家有秘方的事外人知道吗?”
“不知道啊。”刘先生一口否定了,“这事是咱家的秘密,外人咋能知道?少奶奶怎么这么问呢?”
“嗨,这秘密可能已不是秘密了。”桃花犹豫地说,“最近有人在打听秘方的事,我在想是谁对咱们的秘方有兴趣呢?”
“按说这事没人知道啊,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呢?”刘先生也迷惑了,“是谁在打听?”
老爷死的时候曾经说过,刘先生不是外人,咱家的秘密他都知道。于是,桃花也不瞒他:“是姚曼华,她曾经套过我的话,提到过秘方。”
“少爷知道吗?”刘先生问。
桃花摇着头:“我没告诉他,他的事情够多的了,我不想让家事牵扯他。”
刘先生说:“这事必须告诉他,虽然少爷不管家里的事,我觉得或许会有别的缘由在里边呢,你抽空和他说说。”
桃花觉得刘先生说得对,她点了点头……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黄昏,因为心情不好,没有吃晚饭,桃花就躺下了。不知不觉,她睡着了,但是她仍然睡得不安稳,时时被噩梦侵扰着,总是出现日本鬼子杀人的场景。
门被轻轻推开了,沈岸悄悄走了进来。站在床边,他看见睡梦中的桃花紧蹙着眉头,一脸痛苦的表情,沈岸有些心疼了。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桃花的脸,贴在她的耳边叫着:“桃花,桃花,你醒醒。”
桃花睁开眼睛,是沈岸回来了,她坐了起来,用抱怨的语气说:“你是才回来吗?每天都是这么晚,真叫人担心。”
“不能在家里好好陪着你,对不起,桃花。”沈岸的神情有些古怪,他抱歉地说着,“这么晚了,还得折腾你,你穿上衣服跟我来一下。”
待她穿好衣服,沈岸小声问道:“家里有治枪伤的药吗?”
桃花惊讶的眼神看着沈岸:“有,你受伤了吗?快点让我看看伤在哪里?”她抓住沈岸的手,焦急地问道。
深谙嗔怪地看着桃花:“我要是受伤了还能站在你面前吗?不是我。你带上药,咱们悄悄的,不要让别人知道。”
跟在沈岸的后边,两个人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走着,穿过月亮门,走进东跨院沈岸的书房。迈进房门,桃花吓了一大跳,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道。借着昏暗的灯光,桃花看见室内那张仅有的小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个人的大腿上流着血,呲牙咧嘴地叫骂着:“狗日的小日本,等老子的伤好了的再找他们算账。”
沈岸皱了皱眉头,阻止他:“白大当家的,你别吵好不好,想把人都叫来吗?”
桃花惊异地仔细看去,还真是白秋风,他怎么和沈岸搞到一起了?带着疑问她问到:“这是怎么回事?”
沈岸说:“先别问这些,快把他的伤处理一下,不能总在这里躺着,万一让别人发现就危险了。”
桃花看了看白秋风的伤说:“不要紧,没伤到骨头。先清洗下伤口,敷上药。我去烧点开水。”说着就要往出走。沈岸拦住她:“你去烧开水,不会惊动别人吗?最好别惊动家里其他的人。桌子上保温瓶里还有点水,但可能已经不热了,凑合着用吧。”桃花犹豫了下,她想到,姚曼华就住在西厢房的客房里,若是被她发现就不好了,姚曼华本来就带着嫌疑,万一她真的是怀有目的而来,沈家就会大祸临头的。桃花的眼前又闪现出上午吴老爷被杀死的情景,她的心突突地跳着,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这时白秋风说话了:“沈少爷。”他看了一眼桃花,不情愿地叫到,“桃花少奶奶,你们别磨蹭了,烧什么热水。快点吧,我都要疼死了,就用冷水冲一下,赶紧把药给我敷上。”
桃花白了他一眼:“说话这么大嗓门,看你就没事。”
桃花要清洗白秋风伤口的淤血,白秋风揪着衣服不撒手,桃花厉声说:“你这样我怎么给你处理伤口?放手。”
处理完白秋风的伤,桃花看着沈岸说:“他不能在这屋子里养伤,姚曼华进来过这里,这个女人贼得很,不定什么时候又溜进来查看。”
沈岸想了想,说:“太晚了,先在这里吧,明天看情况再说。”
白秋风却说:“少奶奶放心,明天我的人就来接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桃花松了一口气,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情让她有点心有余悸,总怕沈岸出点什么事。
(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