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回不去的故乡(中篇小说)
小卓嘎长着一双特别大的眼睛,感觉她看什么都是一副惊讶的神情,只有在她微笑的时候,眼睛清亮而和善。她很多时候听不懂大厨的四川话,大厨喊她去拿东西递给他,她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大厨,大厨一着急就喊道:“黑婆娘你听不懂中国话咋的?滚一边去!”小卓嘎可是听懂他这句骂人的话了,拿起手边上一条湿抹布向大厨砸了过去,一下扔到了他的头顶上,大厨这时正忙着炒菜顾不上,嘴里嘟囔了一句:等老子闲了再收拾你。
小卓嘎就在一边上胜利地笑,似乎认为大厨并不会把她怎么样,又似乎很希望大厨因此会把她怎么样。
等闲下来,大厨果然找小卓嘎算账。
格桑拦住大厨:“请问你知不知道‘好男不和女斗’这个道理?”
大厨扭住格桑就在她的背上狠狠拍了两巴掌,说:“老子给你有什么道理可讲?老子收拾过你们再做好男人也不迟!”
听着大厨的巴掌落在格桑的脊背上“啪啪”响。
格桑痛得直皱眉头。
师父提醒大厨:“你下手轻点儿,别玩得过分!”
大厨笑说:“她这么胖,这两下等于说是给她按摩。”
叫格桑一搅合,大厨这才想起要找的不是格桑,而是小卓嘎。小卓嘎看见大厨往自己跟前跑过来,吓得往地下一蹲,缩起身子,手抱着头,一副挨打的摸样。
格桑见状对小卓嘎道:“我都帮你了,你还怕什么?”
大厨面对一个不还手的女孩儿,再怎么也下不去手。他抓住小卓嘎的胳膊威胁她说:“下次再惹老子,老子绝不饶你!”
小卓嘎道:“大厨哥哥!”
小卓嘎特别引人注目的除了那双眼睛,还有她又粗又长的头发。有点美中不足的是发辫中掺杂着很多少年白发。她染了头发那几天是看不出来的,不久白头发就出来了。不过,区区几根白头发,怎么都掩盖不了小卓嘎的婀娜妩媚。但她是个病西施,上一个月的班,一个月就病了三次。问她什么病,她说自己也不知道,然后按着自己的肚腹说痛,痛得有时候受不了,她就脸色苍白蹲在墙角。仔细看她每天吃的药,都是一些没有说明的藏药药丸。她也不清楚治疗什么的,吃了那个藏药丸,痛的地方就不痛了。这么年轻就有不明不白的病痛缠身,大家都挺同情小卓嘎。有重活累活都不忍心让她做,还提醒她不要吃太多辣椒,饮食要清淡。
小卓嘎有一次问:“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大家说:“因为你漂亮啊!不但漂亮还乖巧听话。”
“乖巧是什么……意思?”
太复杂的普通话她难以理解。格桑就耐心给她解释,知道她弄明白。看见大家都替她干活儿,她会跑去到甜茶馆买一壶酥油茶犒劳大家。
小卓嘎不太会说普通话,但是听得懂,听明白你说的话时,她会给你一个微笑,那笑好看极了。年轻的大厨认为,小卓嘎经常用笑勾引他。不知道为什么,小卓嘎唯独能懂得大厨骂她的四川话。
小卓嘎对格桑说,自己并不是听懂大厨的四川话,主要是大厨要骂人的时候,模样立刻就不帅了。
小卓嘎第一天上班,把格桑当做内地女子了,误叫格桑阿姨。格桑委屈地说:“我受不了啦!长相有时候真影响一个人的智慧,漂亮女人怎么这么蠢啊?”
“没有,你只是太成熟罢了。”大厨在一旁插嘴说,“她叫你阿姨你就叫她奶奶。她有白发。”
话是这么说,不到一天工夫,格桑还成小卓嘎在职工食堂最知心的朋友,两个人连上洗手间也是手拉手的。并且,格桑还成了小卓嘎学说普通话的“速成”老师,一个月不到小卓嘎可以用简单的汉语和大家交流。
格桑的普通话水平没得说,从语言的超前进步上,到她对小卓嘎的快速普通话培训,大家对格桑不得不另眼相看。另一方面,又让大家集体感到奇怪:一个土生土长的女孩,普通话怎么说得这么标准呢?格桑说自己从小在校园里长大,学校是一个必须说普通话的环境,做老师的爸爸妈妈严格要求她讲普通话,更是希望她将来的人生发展渠道不只仅限于西藏,而是更广阔更有所作为。
但是,大家还是觉得格桑不能完全丢弃民族语言。
仔细观察一下,格桑其实是最能闹腾的一个人了,每次几乎都是她挑起的事端。她自认为在几个女孩子中年龄最大,其实也就是比那几个女孩子大那么一岁左右。她却以老大自居,端盘子、打扫卫生、洗涮的女孩子们都叫她师姐。
旺姆说:“凭什么要叫你师姐?叫你狗屁!天天惹事生非、胡搅蛮缠。”
格桑大声吆喝她:“什么也不凭!难不成你想当老大?”
旺姆拿眼斜看她一下,格桑见状就过来在旺姆屁股上打一下。
正在干活儿的旺姆懒得理她,只是白她一眼。
她又转身教训小卓嘎。小卓嘎特别对格桑言听计从,在格桑的指示下,她飞快地洗着水池里的碗筷。
过后大家问小卓嘎,为什么那么听格桑的话。小卓嘎忽闪着大眼睛,想了想说:“她上过学读过书……”
大家这才想起来,小卓嘎是没有上过学的。
有一天,格桑突然问师父,人生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师父反问道:“你认为什么是最幸福的?”
她说,吃喝!找个好男人,然后一起流浪。
当时,听了格桑这样描绘自己的幸福生活,一旁干活的人们一下笑得止不住:“你这么胖了还吃?!”
她说自己不但要吃好还要周游全国。看长江,登上万里长城。
小卓嘎对格桑的幸福观深不为然,她觉得上学读书、不干活天天玩耍最好。有人问为什么。她说自己很小就洗衣服做饭带弟妹,几乎没有玩的时候,好累!好累!后来家从墨竹工卡县搬到了拉萨,在拉萨她又给人家当保姆,还是洗衣服做饭带小孩。再后来到这里给表姐带小孩,小孩现在上幼儿园了,表姐夫又让她到餐厅打工,烦死了!她经常想,人一辈子不干活只玩多好!
“难道你没有上过一天的学校?”
“没有,我们家只有哥哥读过书,女孩子是不读书的,要干活。”
“那你多大开始干活的呢?”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放羊,带孩子。”
大厨故意问:“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弟弟妹妹。”
格桑插嘴问大厨:“你忘了?你就是小卓嘎带大的。”
大厨转身一把抓住格桑的衣领。
格桑笑着挣扎着。
小卓嘎:“大厨哥哥不是我带大的,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
哈哈!一旁站着的人们听了小卓嘎的这些话,狂笑。
小卓嘎的玩,大家可是领教过一次。师父过生日,身边这几个年轻人去给师父庆生,格桑送一条围巾,说要冬天了,师父把围巾戴在脖子上的时候一定会想起她。小卓嘎送一块手表,旺姆送一个钱包。当然她们忘不了在师父的脖子挂上洁白的哈达,哈达是她们民族传统而又神圣的礼物了。点生日蜡烛是在师父简陋的房子里。房子里一张桌子,桌子上还有一台电视,那么大的一个蛋糕桌子上又放不下。只好放在床上。师父还特意铺上了新床单,说是脏了可以洗,没关系!
点亮生日蜡烛,几个人要师父许愿。
许什么愿望呢?好吧,就许愿我们这些出门在外的人们永远快乐!永远是朋友!
然后就是吃蛋糕了。没有吃,不知是谁冷不防把手里的奶油抹在身边人的脸上,这么开了头,那个蛋糕最终都没顾上吃,全抹在了大家的衣服、脸上和头上。连年纪最大的那个临时工也不例外,他浑身上下全是奶油。本来这几个年轻人不是太喜欢他,他也不太团结大伙儿,但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来了,这时候都把他当成朋友,没有了工作之中的那些成见,热闹在一起。老临时工此刻也像小孩一样又喊又叫高兴得不行。格桑早已被大厨他们按住从头到脚抹得全是五颜六色的奶油了,那胖的身材,圆圆的脸蛋上花花绿绿地让人看着笑破了肚皮。然后是小卓嘎,她竟然趁师父不防备,突然在她脸上用奶油乱抹一通,引得其他人也纷纷伸手在师父的身上乱抹奶油,不一会师父就真成了“寿星”了。师父笑弯了腰,指着小卓嘎:都是你起的头。你还真敢玩呵?
小卓嘎已经被糊抹得像一个奶油人了,她横躺在了师父的床上,挥舞着两只沾满奶油的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不停的说:“你们都不会玩,我教你们!”
大厨喊:“小卓嘎你明天洗床单啊?”
小卓嘎手一个劲拍着床,看着朋友们花里糊哨的样子喊:“我高兴死啦——”
大厨袖子捋起,想把小卓嘎从床上拽起来。
格桑拦住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你敢打我师妹?”
大厨顺势扭住了格桑的手腕,格桑疼得惨叫声声。
小卓嘎还躺在床上沉醉在自己的高兴里。
那天晚上,一直热闹到很晚很晚。若不是师父一再坚持到此结束,几个年轻人那个疯狂,好像他们从小到大没有这么疯玩过一样。
从开始在一起工作,大厨和这几个女孩子就像冤家,只要见了面就争斗打闹,最终大厨的撒气对象不是格桑就是小卓嘎,他就象逮罪犯一样扭住格桑的胳膊,实在受不了,格桑才开始求饶:“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被放开的格桑揉着被捏痛的胳膊狠狠地:“你也是哨(骚)兵!”
性格内向的餐厅采购退伍兵在一旁睁圆了自己的小眼睛:“搞清楚啊!我招你惹你了?”
格桑笑着:“你可以过来惹我啊,谁怕谁!”
退伍兵刚开始的忍耐性还是很好的。他说:“好男不跟女斗。”
格桑:“不会玩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退伍兵就是不理睬格桑。他刚从部队转业,还不习惯与身边的妹妹们动手动脚。
小卓嘎特别热衷于被大厨纠缠,不是尖叫声连连,就是嘴里一个劲叫着“大厨哥哥”。那个老临时工说小卓嘎的叫声像是在叫床。
心高气傲的大厨说,在他眼里所有的人都是傻逼,格桑说大厨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连他自己包括在内都是傻逼。
小卓嘎束手就擒的时候最多。人们觉得她是心甘情愿被逮住的,瞧一瞧她笑逐颜开的样子就知道了。
觉得确实该放手了大厨才放开她。
大家都知道,退伍兵这几天在暗恋小卓嘎,可是他是个不善于表达又不会讨好女孩子的男子。大家称呼在阿里当过兵的退伍兵是边防“哨(骚)兵”。格桑觉得这个词对于挑逗退伍兵这样腼腆的男人很合适。退伍兵不好意思把其他人怎么样,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正好借不爽的心情收拾格桑了。
格桑:“都这样叫你,你为什么就跟我过不去?我叫哨(骚)兵,又不是叫你,你改名字了吗?”
也是啊!但(哨兵)这个名词在餐厅成了退伍兵的专用名了。听见格桑今天又这么没事找事,他伸手就想去抓她,她一下就跑了,边跑边说:“你有本事去跟小卓嘎表白啊,说你爱死她了……”
在格桑的带动下,沉默寡言的退伍兵也不知从哪里来了活力,像变了一个人,不厌其烦地和格桑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有时候,大家都觉得退伍兵是不是对格桑有意思了,他听了作呕吐状。
“那你干吗去不停的逗她呢?”
“是她在欺负我!”
格桑道:“是你先惹我的!”
大家都没看清楚他们究竟谁先惹的谁。
格桑总是喜欢这样的热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像很害怕这热闹结束了,就什么快乐也没有了。所以,腼腆的退伍兵经常被她刺激得怒火万丈,还是兴致高涨谁也搞不清楚,反正他已经不愿意任由格桑的挑逗而坐以待毙,他觉得这样挺开心的。大厨觉得退伍兵暗恋小卓嘎不是明智之举,他认为本地姑娘皮肤太黑,身上还有一股子酥油味,如果真娶一个藏族媳妇,恐怕做梦都是在和牦牛亲嘴。
师父听着这话,呸了大厨一口:“闭嘴!请说话注意影响啊!”
小卓嘎睁着惊讶的大眼睛看着师父。
格桑听了这话却也不生气,说:“现在我打不过你,等你有了小孩再说。”
大厨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难道你要给我小孩当干妈?做我儿子的干妈还是可以滴。”
格桑大声对他说:“笨蛋!等你有了小孩,我只要见了他就让他吃酥油,不吃我就往死里打,打你孩子出我这口恶气!”
“黑婆娘——”(四川男人对本地女孩子的称呼)
大厨扑上去要打,格桑掉头就跑,她跑起来就像一个摇来摆去的胖企鹅,害怕她被抓住挨揍,大家看得惊心动魄,害怕地板太滑,格桑不小心摔倒就不好玩了。眼看大厨抓住她了却让她侥幸挣脱了,就着又继续你追我赶。奔跑的格桑尖叫起来,不知是害怕被抓到,还是高兴,幸亏是在闲暇之时,这一刻的餐厅,从里到外大呼小叫闹成一团,连闻声跑过来的胖胖的平时严肃的管理员也开始起哄,一边还动手挑逗身旁干活的小卓嘎,小卓嘎也开始大声尖叫,次仁也不失时机地在削土豆皮的旺姆屁股上摸了一下,旺姆扭着身子举着削皮刀吓唬他:“叔叔!”
他这才笑着心满意足的走开了。
师父发现管理员他们开玩笑是不分老幼的,怪不得像格桑这样的女孩子和小卓嘎,在男子跟前无拘无束,随意与其他男人调情,原来是她们的老一辈调教出来的呀!管理员和次仁他们那么放肆地挑逗女孩子,好像是要在挑逗中让这些长大了的女孩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长大,长大了要干什么。
这篇文字是我2004年写下的初稿。2006年去了墨脱回来以后,人生观发生变化,把这篇文字又修改了一遍,2010年又修改了一遍,主题和文字风格才定下来,一直就这么放着。2012年又把里面人物的名字全改了(所以很多地方还有人物名字的痕迹出现)。
这篇文字我注重的是每个人物的语言特色和个人行为,故事性不是很强,有点散。
这篇文字是我2004年写下的初稿。2006年去了墨脱回来以后,人生观发生变化,把这篇文字又修改了一遍,2010年又修改了一遍,主题和文字风格才定下来,一直就这么放着。2012年又把里面人物的名字全改了(所以很多地方还有人物名字的痕迹出现)。
这篇文字我注重的是每个人物的语言特色和个人行为,故事性不是很强,有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