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四十
景腾心说你跟我诉得着苦?我犯得着听你说这些吗?面无表情地转身找了椅子坐下,再不发一句话。
栾红知道景腾的脾气,说也无趣,在一边的小床上歪下了。
景腾看见景志远的嘴巴先动了动,倒是夫妻,栾红说:“醒了?醒了。”
当值的小护士过来做了检查。
景志远虚弱着对栾红说:“你回家去给我拿衣服来。”
栾红不满道:“你何苦要支开我?这种苦日子难道不是我在跟你过?”
景志远虽在病中,还有余威,他嘴角下拉,皱着眉,瞪了栾红一眼。
栾红极其不满地走出病房去,小护士也跟着出去了。
景志远从床上苦笑着,微微抬起手来,伸向景腾。
景腾假作没见,垂着头问:“你感觉好些?”
景志远对她咧嘴一笑,说:“我在筹划公司宣告破产,给你和你妈留了一笔钱,钱不多,够你另起炉灶。”
“妈不会要你的钱,我也不要。她还有心帮你抵押房子救急,是我拦着没让。这个时候了,我们就……自己顾自己吧!”景腾都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冷静的话。
景志远的脸色灰白,他面对的再不是那个因为父母婚变而砸碎他家具、闹得天翻地覆的女孩儿,这是一个历尽世事的四十岁的女人。
景志远心头一抖,撇着嘴,老泪流了几滴。
“景腾!”他叫,“这钱你得留下,我拼尽一生,为了什么?”
六十六岁就是他的一生了吗?原来他就这点能耐,二十岁以前以为他是一个家的天,以为他有天大的能耐。
“不是还有丽景吗?”景腾不看他的泪脸。丽景的楼盘一直是她在做,没有银行抵押,现在已经在销售回款。
“丽景未竣工时因为资金断流已押给了高利,我秘密叫人做的,你们不知道。”景志远说。
“丽景正在销售,也给许多住户做了银行贷款,这可是商业欺诈。”景腾说。
“已经被放高利的永利投资发现了,他们同意已做了贷款的那部分由他们承担,剩下的楼盘都归他们了。”景志远说,大势已去。
景腾倒吸了一口气。
桑榆在出租屋的厨房里搅拌马克杯,里面是鸡蛋和饼干碎,搅完了就放进了微波炉里。
小雪坐在他沙发上,把脚伸在茶几上涂指甲,茶几上是一堆财经杂志,还有化妆包和丢在外面的尽是昂贵的化妆品。
“你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桑榆背对着沙发说。
“不回去!”小雪斩钉截铁,“你不说明白我不回去!”
桑榆就不再说话,微波炉加热的声音“嗡嗡”地响起来。
小雪狠狠地把红色指甲油涂在脚指甲上,一抹艳红粘落在脚背,她赌着气扯过纸巾用力地擦。“怪不得我爸说:真不知道你们家人都怎么想的,放着好日子不过,就喜欢折腾!”她说。
“叫你爸管好他自己吧!”桑榆说。
涂指甲油的刷子“啪”地落在杂志上,扭曲成一个丑陋的红点,小雪叫道:“你说我爸?没有我爸你们家有今天吗?!”
微波炉“啪”地一声跳闸,桑榆闷着声音说:“滚,今天就滚。”
小雪瘦小的身子扭上桑榆的,拳脚雨点般落下,拼尽了全力:“我凭什么滚?我什么都给你了,我还为你打过孩子呢,你凭什么不结婚?你到底又搭上谁了?你以为我好打发?!”
桑榆捉住她双手,把她拎起来,扔回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雪的脸被头发遮住,改为抽泣:“你说,你是最近才变的吧?”
桑榆看着她,目光黯淡,说:“我真的够了,你每天不上班,除了逛街就是化妆,我一想到以后要和你过这样的日子,我……我们分手吧!”
小雪抬起脸来,惊愕道:“我不上班是因为我不缺钱,我有条件不上班,你要让我上班,我可以回局里去上班!跟我过日子怎么了?跟我在一起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吗?让你们家受委屈了吗?”
“够了!”桑榆怒吼,“别拿着你爸的鸡毛当令箭!小雪你知道你什么最让我感到丢脸吗?你三句话离不开你爸!和我在一起你是,跟朋友出去也是!你爸对我爸,你以为那是帮忙?那是交易!懂吗?你再看看你自己,上学时我们在一起,最起码你还单纯、善良、可爱,现在你已经成了寄生虫了,你还引以为荣!”
……
桑榆周四才到公司上班,一辆红色跑车一直跟他到公司门口,他中午一下班,车上的女孩就倚着车门叉腰在等他。
杜豆寇说:“我上网查了一下,那跑车起码好几百万,桑榆的女朋友够有钱的呀!”
销售部的女孩说:“难怪我们销售部的女孩给他抛媚眼他都不接,原来女朋友这么彪悍,够他喝一壶的了。”
桑榆敲门进了景腾的办公室,景腾只冷冷地看他一眼。
“我有话跟你说。”他说,“找个时间,找个地方,我们单独谈谈。”
景腾哑然失笑,问:“你觉得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合适?”
桑榆看出她的不屑,在她对面坐下,沉默了良久,开口说:“我对你是认真的,从进到公司看到你第一眼开始,后来知道你是单身我才敢接近你。她叫小雪,我和她高中时认识,大学时开始交往,之前是打算结婚,可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我今晚送她回去,明后天回来找你。”
景腾听他说完,勉强笑了笑:“说了半天,你是来请假的嘛。找我就不必了,把私人感情处理好再来上班吧,最好不要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来,这是公司规定,也是我的个人原则。”
桑榆站了起来,问:“你是根本没把我当回事,还是,这种事,你就经常……”
景腾愤怒地瞪着他,碍于是办公室,没有发作。
桑榆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桑榆并没有如期回来上班,一个周末过去,周一他也没有出现。
王守业说桑榆的电话不通。
“如果不是他平时表现不错,真想给他个自动离职算了。”话里明明有为他求情的意思。
景腾说:“就按公司的规定办。”
王守业说:“桑榆正办着丽景楼盘的销售贷款,我们还要招新人,再培养……”
景腾说:“丽景的楼盘停售,新人也不必招。不如这周末我们公司年终聚会吧,你们选个地方。”
王守业出去。
杜豆蔻进来说:“董事长夫人的车刚停在外面。”
景腾知道栾红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果然,栾红一脸怒气地进来,指着景腾的鼻子就问:“说吧,他给了你多少钱?”
端茶进来的杜豆蔻愣住。
景腾也一肚子气,考虑到这是自己的公司,就压住了,示意杜豆蔻放下。
杜豆蔻放下茶没敢走远,就在门口听着。
“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房子他已经让陆律师在给你们办过户了,他倒把你们安置善后的好啊!我落得个人财两空!”栾红叫道。
景腾也不含糊,回道:“怎么?你人财两空了?你当初大着肚子进有妇之夫家里的时候是想人财两得,没想到会人财两空吧?”
“景腾!”栾红失去了理智,叫嚷起来:“你妈妈自己栓不住男人还怪我不成吗?她现在占尽了便宜了,千十来万的房子归她了,他还给了你们一大笔钱,以为我不知道呢?苦日子都是我跟他过的!他借了贷,提心吊胆的日子都是我跟着捱的!你们一家人的良心呢!那是我的钱!你们拿了我的钱!我的景颜才二十岁,她的日子还长着呢,她以后怎么办……”
可怜天下父母心,景腾恍惚想起父亲与母亲离婚时,母亲似乎也曾这样哭号,那时候自己也是二十岁。
栾红的喊叫惊动了公司里的人,马上有人凑过来听。
杜豆蔻听得真切,大概明白了些什么,挥散了大家。
有人说:“董事长向来风流,难道和景总也……”
杜豆蔻说:“闭上你的臭嘴吧,你也就剩这点儿想象力了。”
景腾对栾红并没有同情之心,回她说:“董事长夫人,这些话,于公于私,你都跟我说不着。你们的日子怎么过,那是你们的事,我们的日子你也无权干涉,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栾红见景腾这样不愠不火,像是吃定了自己,更是抓狂。皮包往办公桌上一摔,伸着双手就去抓景腾。
杜豆蔻听得真切,推门冲进来拦住了她,她没抓到景腾,倒在杜豆蔻抓了两把,杜豆蔻疼得直咬牙。
要搁景腾原来的脾气,早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但现在的她变得冷静了。她反手擒了栾红双手,说道:“你自重点吧!是我把你请出去,还是你自己走出去!”
栾红想到二十年前景腾也这样打过她,如果不是她爸爸拦着,怀着孕的自己说不定就危险了,现在她身边又站着个杜豆蔻,栾红咬牙挣脱了她的手,恶狠狠地各瞪了她们俩人一眼,转身出门。
这时桌上包里的电话响起,景腾看是栾红的电话在,拿起来看了发现是医院的号码,就接了。
“景志远家属,他刚心脏病突发,正在抢救,你们赶快来。”
景腾挂了电话拿了包追出去,一把扔在栾红怀里,说:“他心脏病发了,在抢救!”
栾红被打了个趔趄。
景腾自己也奔着车去了。
5
到了医院,急救室外守着的居然是景腾妈。
景志远叫护士给景腾妈打了电话,交待说那笔钱他已经存在景腾名下,景腾不肯收,叫她代景腾收下。
景腾妈说:“你不正缺钱吗?钱你自己留下,我有积蓄。还有房子,那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住也挺浪费的,原来是想留给景腾,她离了婚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的,你要救急你就拿去抵押好了。”
景志远惭愧说:“对不起你……公司要破产,没什么留给你们的,景腾做到今天也是靠她自己闯的,这笔钱留给她另立门户好了。我这身体,怕也活不长。”
“说的什么话?钱财都是身外物,人在就什么都有了,这点儿挫折算什么?就是公司破产,你不是还比以前强?以前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有什么呢?那时候不也好好的吗?钱的事你别私自作主,你和栾红毕竟是夫妻,凡事同她商量,她跟你过了这些年也不容易了。”景腾妈说。
景腾听着妈把过程说完,问:“他怎么会突然发病了?”
景腾妈说:“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还没出医院门,护士就说他发病,我又回来了。他以前并没这病,也没这么老,怎么越有钱越成这个样子了呢,一定要抢救过来才好。”
景腾冷笑道:“哼,他听了你的话,难道不会羞愧死?”
“景腾!”母亲厉声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冷漠了!”
栾红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瘫坐在俩母女对面,也不说话了。
一个小时后景志远从抢救室出来,又被推回了病房,景腾听母亲的话去给他拿药。
走到药房,看到前面一个高大的人影实在眼熟……那人取了药回头,旁边又有人叫他:“桑榆,你怎么又自己来了?有事你叫我啊。”
还真是桑榆,他的脸上、嘴角都淤着青,胳膊也绑了绷带。
“没事,这点小事住什么院?你们能不能别跟着我?”桑榆不耐烦的对来人说。
“你爸说不住院不行,他还要找她们家算帐呢。你爸叫看着你,你配合点儿,别叫我们为难行不行?”来人央求着,接过他手里的药。
景腾下意识向后躲了躲。这一躲不打紧,医院里人多,她踩到了旁边人的脚,那人“哎哟”了一声。桑榆看过来,一眼看到了对人低头说“对不起”的景腾。
他走过来,问:“你怎么来取药?病了?”
景腾只得摇头:“没事,你忙你的吧!”
桑榆看着她:“我有点儿事,没回得去。”
景腾低头说:“看出来了。”
桑榆看着她不走,他旁边的那个人也偷眼打量起景腾。
景腾只好说:“不疼吗?不回去上药?站在这儿干嘛。”
桑榆说:“我在这儿等你拿完药,我有话跟你说。”
景腾说:“我没有时间跟你说话,我还有一堆事要忙,有人刚抢救过来,还等着吃药。”
“是谁?你爸?”桑榆问。
“你怎么知道?”景腾问。
“董事长住这家医院,我早知道。那天在你家阿姨说到房子抵押,你们都姓景,我猜到他是你爸。”桑榆说。
景腾叹了口气说:“管好你自己吧!”把药单递进了窗口。
“我真的有话跟你说,有些事你还不知道。”桑榆跟过来说。
景腾拿了药,推开他,径自走了。
跟着桑榆的人问道:“是因为她吧?你跟小雪分手。”
桑榆白了他一眼。
“人家对你没意思吧?那女的多大?看起来不小了吧?”那人又打探道。
“别那么欠!”桑榆说。
王守业将公司的年终聚会定在了温泉酒店,来请示景腾,说是集体意见,景腾说那就周六去吧。
杜豆蔻问:“景总,要不要去选泳衣啊?下班大家要一起去呢。”
景腾说:“我有,你们去吧。”
杜豆蔻说:“那天要穿比基尼哟。”
“四十岁的身材不比你们。”景腾说。
温泉是半露天,虽然冷,大家却兴致满满,女职员竞相穿着各色泳衣展露自己的身材,男职员们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偷偷评论。
温泉滋润的就是人的身心,景腾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年终福利。她老老实实窝在水里闭目养神,自己并没有在男职员面前表现身材的好胜心,虽然她今天也穿了件牌子很贵,很衬身材,样式略保守的泳衣。
王守业凑过来说:“景总,中午我们吃罗非鱼?”
群里定期会讨论小说写作问题,互相学习。祝您写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