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是这个家盼了很久的男孩，也是家中最小的一个，所以特别受宠。小时候什么事情也不做，在他的思维里，家里什么事情也不关他的事情，再大的事情有父母和哥哥姐姐。稍大一些，我们总是会让他分担一些家务，他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话：“我不会做！”父母总是对我们说：“他长大了就会的，弟弟是最小的，你们要好好待他。”从小弟弟的脾气也特别不好，记得他三四岁时，谁要是惹到他，他就会一头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常常会把头上撞出大包，所以父母常常说弟弟脾气混，不要惹他。有时生气了，他就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也不吃饭，父母一心疼，就会用各种方法哄他开门吃饭。父母干活回家，不管有多累，总是要把弟弟抱着坐在火炉边休息，除非弟弟不愿意，否则，一定是父亲或母亲抱着的。我们常常说父母太惯弟弟了，母亲总说弟弟再长大一些她就抱不动了。
　　 弟弟在一家人的呵护中慢慢长大。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和姐姐就每天带着他去上学。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撞一次电线杆，每次都很严重，额头上撞出一个又大又圆的青疙瘩，鼓起来好高，就像是长了一只角一样，每次都是我和姐姐轮换把他背回家的。
　　 他也很依赖我们，每天放学也一定乖乖地等我和姐姐一起才回家。有时，我和姐姐在学校玩耍，他也在一旁乖乖地等我们。回家晚了，母亲常常会很严厉地问：“人人都放学了，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家？”这时候，姐姐一般都会把头低着，一句话也不说。因为她最大，所以先被母亲掐的就是她，她也并不躲闪，只是惨叫一声，然后就“呜呜”地哭起来。轮到我被掐的时候，母亲的手还没有碰到我，我就开始大叫着哭起来，一边用手挡着母亲的手，一边哭着说：“是弟弟走不动，我们背着他慢慢走回来，才晚的，呜呜……”不知道母亲是相信了还是不相信，总之，我是免去了一顿掐，而弟弟在一旁也决不戳穿我的谎言，即使我和他打架，他也决不会去母亲那里告密，这是我最喜欢他的地方。
　　 说到打架，似乎是我和弟弟的家常便饭，我和弟弟就是从小打着长大的。因为哥哥很少在家，姐姐很懂得谦让，唯有我会常常挑战弟弟的反抗。我比弟弟将近大4岁，但很奇怪我就从来没有打赢过他，后来，我试图用一种比较野蛮的方式去吓唬他，想把他吓怕，让他从此再不敢惹我，可是他从来没有被我吓怕过。但有一次，我们打架过后，我和弟弟就再没有打过架。后来，我发现，我的想法完全错误，弟弟这个人是打不怕的。那一次我们不知道是为什么打起来了，我拿起两个酒瓶子，使劲向他砸过去，表面上是很使劲的样子，其实怕砸到他，下意识里故意把方向砸偏，这个小伎俩我只想让自己知道就好，并不想让弟弟知道。弟弟真的以为我是狠了心要砸他，火气更旺，也凶狠狠地向我冲过来，我随手拿起父亲背东西时，用来在半路支撑着休息的拐耙子假装要打他，可是他像电视上的武林高手一样，还没有等我举起拐耙子，就一把抢了过去，随手给了我一个直冲拳，不偏不倚，正好打中我的左眼。我眼前一黑，感觉眼球好像被打爆了，疼痛一下从眼球穿过，串到脑水里。我倒在了地上，用头使劲靠近地面，左右快速地摇摆着，就像要用头在地面打一个洞，让整个脑袋钻进去，能减轻一点痛苦似的。不知过了多久，我忘记了我是怎么从地上起来的。这是我和弟弟打得最厉害的一次。后来，弟弟大概是有些后悔，不停地给我道歉，他说其实他出手时就后悔了，但拳头已收不回来了，从那以后我们再没有打过架。也许打架是孩子的天性，不打架就意味着大家都长大了。
　　
　　 二、我的父母
　　 父亲也是爷爷五十九岁时才出生的。爷爷奶奶一生其实有个六个孩子，只是除姑妈和父亲以外的兄弟姐妹全都夭折了。一个被狼叼走了，另外3个病死了。据说，奶奶当时很伤心，最后一个孩子离开她时，她气得生病，躺在床上一个月也起不来，头发全部掉光了。后来，有了姑妈和父亲，她才从悲伤中走出来。有人说爷爷奶奶八字硬，克子，所以吸取经验教训，姑妈和父亲出生后就没有叫过爷爷爸爸，而是叫幺爷。所以，尽管当时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爷爷奶奶对父亲也是非常溺爱的。父亲吃奶一直吃到9岁，奶奶说父亲有一身的好力气就是因为吃她的奶吃得久。
　　 父亲是一个瘦高个子，脸上也显得很消瘦，虽然五官轮廓长得不错，但他的眼睛，却显得浑浊而无神，不过，发起脾气来的时候，他总是把眼睛鼓得很圆，就像眼球就要鼓出来一样，非常吓人。大约是爷爷奶奶太过溺爱的缘故，父亲脾气非常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吼人，所以在我们儿时的记忆中父亲并不慈祥。虽然他为了这个家很辛苦。
　　 遇到春耕秋收的季节，他总是整天整天在地里田里劳作。
　　 春耕的季节，天还很冷，小孩子都还在穿棉袄，可是父亲竟然赤着脚，卷着裤管在水田里面犁一整天的田，或是撒一整天的粪，晚上回到家，他整个人脏兮兮、湿漉漉的，脸嘴被冻青，汗毛冷得也竖了起来，此时的他显得消瘦。最后，虽然他换了一身干衣服，也用肥皂洗了手，但是，你还是可以隐约闻到他身上的大粪味道。我们姊妹四个似乎已习惯了父亲的这种味道，所以也并不说出来。
　　 若是秋收的季节，母亲在地里掰包谷，父亲就大背大背地把包谷背回家，大约每一背都有二三百斤，他就这样从早上背到晚上，大约好几天下来，几千上万斤包谷从他的肩上运到了家里，那就是我们一家一年的口粮。
　　 这个时候父亲身上总有一种很浓的汗味，但最不能让人忍受的是他的脚臭味。那个年代农村人都喜欢穿解放鞋，在当时几角块把钱就可以买到，既经济又实惠。鞋底是用胶做的，很软，鞋面是用军绿色的帆布做的，穿起来很好走路，又还很耐穿，但是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不防臭，脚不臭的人穿上它都会臭，脚臭的穿了就会臭上加臭。父亲就是典型的汗臭脚。背了一天包谷的他回到家坐下来的时候，总会把解放鞋脱了，让他的脚透透气，这个时候，我们总是坐得离他远远的。偶尔母亲会说他几句，但脾气暴躁的父亲或是吼几声母亲：“臭臭臭，哪里臭了？”或者，干脆装着听不到，但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母亲见他辛苦，便没有再说什么。
　　 不是农忙季节的时候，他就会在我家门口的化肥厂找点活路做，挣些家用钱。还记得，父亲就是化肥厂的“筑炉工”，因为那个炉子技术含量很高，必须把炉顶在没有任何支撑的的条件下建成弧形，就像石拱桥的样子，方圆几十里只有他一个懂这门技术，而这个炉子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坏掉，需要维修，维修到一定的程度，就得重建，这些活自然成了父亲的独门绝技。也因为父亲掌握了这门技术，也让我们在村子里成为比较富裕的家庭。我们四姊妹读书钱是不愁的，而且在村子里，我们家还是第一家盖上水泥顶房子的，第一家买上洗衣机的。然而，他们却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爷爷奶奶老来得子，年龄都比较大，而且在我出生那年奶奶的眼睛突然失明了。所以，父母既要做农活，又要照顾我们四姊妹，还要照顾爷爷和奶奶，为了多挣些钱，他们几乎拼了命。
　　 化肥厂的炉子坏了，就会影响化肥生产，所以厂里每次都是下的死命令，必须在三天或是五天内修好，每次父亲接活后都是没日没夜地在炉子里劳作，有时三天三夜不合眼，有时五天五夜不休息。炉子空间小，只能容下一个人，而且还不能正常站立起工作，父亲个子又高，所以只能蜷着身子在里面劳作。母亲只能在炉子外面给父亲搭搭下手，拌点灰浆，递点砖，偶尔还可以打打盹，而父亲却一刻也不能休息。
　　 回到家，父亲从头到脚一身灰，面色也如灰，眼睛血红而无神，脚步也显得尤其沉重。这个时候的父亲是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发脾气的，他总是一语不发，安静地草草洗一下脸和脚，吃点饭，然后就倒头大睡。当时的我们并不太理解父母的辛苦，心里还总埋怨父母不像别的父母一样每天给我们做早餐，并不知道为了养活我们几姊妹，并让我们像别的孩子一样读书，父母其实在透支他们的生命。
　　 母亲也很辛苦，父亲背了多少包谷回家，多少包谷就在她的手里过一道，母亲身材矮小，劳力并不是很好，和父亲干一天的活回到家，还要现做饭，因为太累了，母亲做饭时通常看不到一丝笑脸。那时每家每户都烧的是煤炭炉子，若是火旺的时候，大约1个小时就可以做好一顿简单的饭菜，若火不旺的时候，大约两三个小时才会做好，所以趁母亲做饭的时候，父亲总会偷空睡睡觉。但当母亲做好饭叫他吃饭的时候，他总会大发雷霆，怒吼母亲。母亲也是个火爆脾气，有时也会和他大吵起来，说自己和他一样劳作，回到家还要做饭，做好饭让他起来吃饭居然还要吼人。所以这样的“战争”在家里总会常常发生，原因大多都是父母累得脾气暴躁，或者是母亲劝说父亲少抽烟喝酒之类的事情。总之，在我内心之中，这无疑是最大的灾难。因为父母吵得老火了，要不就是父亲说不想活了，要不就是母亲说不想活了，有时他们还会用头撞墙壁，有时还会用坚硬的东西敲打自己的头，我们在一旁只是不停的哭，哭得心跳似乎要停止，世界似乎要毁灭一样，因为小时候，父母就是孩子的天，我们总是害怕父母口中的话成为事实，那么自己将成为孤儿。生活的压力确实让父母有些不堪重负，然而，这实际上对我们而言是不公平的，我们常常很羡慕隔壁邻居的小孩，因为他们无论贫穷或是富有，都拥有一个和睦的家庭。
　　 过年是小孩子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母亲总要提前为我们添置新衣服，然后在除夕那天领上压岁钱，买自己喜欢的玩具，也不用做作业。然而，我记忆中的过年，却在快乐的气氛中和着些许悲伤。因为每年的这一天父母总要吵架，而且总有一个永恒不变的动作，就是正在剔猪骨头的母亲将骨头一下扔到墙角，然后就和父亲大吵起来，再然后母亲哭得眼泪婆娑，诉说着她嫁给父亲后的种种心酸。
　　 那时我们家的生活还算殷实，每年都要杀两头猪，村子里面的人们都要轮流吃杀猪饭。杀猪的那一天，我们家总会摆上还几桌菜请村里面的人吃饭，父亲只会下苦力，不会家务，所以，做饭的只有母亲一人。母亲说她累得连吃饭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整个人像木头一样失去了知觉，但还得不停地做，这是母亲和父亲吵架时哭着说的。后来我和姐姐大一些，就会帮着做。把客人招待出去后，还有一系列的事情，腌腊肉，做血哨子、灌香肠、熬猪油、洗猪肠子、洗猪头等，因为只有母亲一人做，所以这些事情往往会延续到年三十那一天还没有做完。每年年三十，母亲做好一桌子菜，一家人吃完饭后，她收拾桌子、洗完碗后，还要做很多事情。大约每年母亲都是在洗猪头、剔猪骨头的时候，就和父亲吵起来。
　　 后来长大一些，我问母亲，为什么每年年三十那一天总要和父亲吵架，母亲说，她太累了，每年年三十这一天都要洗两个猪头，每个猪头都有20多斤，过年的猪头不比平时的猪头，按照家乡的习俗，过年的猪头是不能切割小块后烧洗的，必须把一个完完整整的猪头，洗得干干净净，煮熟后供菩萨，菩萨就会保佑来年喂猪顺顺利利。母亲从来很迷信，但她力气小，要把整个猪头在煤炉子上翻来覆去的烧烤，直到每个部位都烧周到，对母亲来说绝非易事，而每次让父亲帮忙，他总是不高兴，所以就吵起来了。确实，每年过年，按理已过了农忙季节，但这时的母亲却是实最忙最辛苦的时候。
　　 从腊月开始，她除了每天要做8个人吃的饭菜外，还要抽空给我们做过年的新衣服。家里有一台缝纫机，母亲手巧，总是自裁自剪自缝纫，很晚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听见缝纫机“嗒嗒嗒”的声音，看到做好的新衣服，我们总是很开心，却不知道母亲熬了多少夜。同时，母亲还要准备年货、收拾家里的一切事物，直到过年那一天，她也从来没有一刻停下来过。
　　 因为母亲太累，所以有些家务也搁下了，我们家常常又乱又脏，有时，冬天的被子因为太脏，盖在身上都有种冰冰凉凉的感觉。但是，每到快过年的时候，母亲是无论如何也要把所有脏被子换洗掉的。那时我们家没有洗衣机，每一件衣物母亲都必须慢慢搓洗。寒冷的冬天，洗着洗着水就冰了，最要命的是，所有衣物洗完第一遍后都要拿到河里去清洗，寒冬腊月的河水很冰，冰得刺骨，洗着洗着手就冻得没有了知觉，母亲的手被水泡得发白，然后开裂口。每年，她往往要花三五天才能把家里所有被子和老老小小的衣服全部洗干净。
　　 有一年秋天，父亲和几个朋友到外县去找活干，两个多月没有回家。那时，没有电话，母亲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会回来。眼看着地里的庄稼就要收割了，怎么办？往年都是母亲割稻谷,父亲挑回家，或者母亲掰包谷，父亲背回家。但这个秋天，家里的劳动力只有母亲一人，身高不足1.5米的母亲，用她瘦小的肩膀把几千斤包谷一边掰下来，一边一背篼一背篼地背回家。女人本弱，为母则刚。母亲像一个转动的机器，一刻也不能停下来，因为她知道，她在超负荷地工作，她害怕一旦停下来，这“发动机”就再也发不动了，还有那么多庄稼在地里，那可是我们家一年的口粮，如果下雨就会都烂在地里，所以母亲不敢停下来。累了她就像父亲一样地喝一口酒，这样会让她身上的疼痛暂时被麻醉一下。开始的时候她是背几背篼回家就喝一口酒，后来每回家一次就喝一口酒，就这样在酒精的麻醉下，连续好多天，她终于把所有的包谷从地里搬回了家里，包谷在家里堆成了小山，而母亲却病倒了，她好几天没有吃饭，躺在床上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所幸的是父亲终于回家了。他把母亲背到医院，母亲流下了委屈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