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凤】我俩(中篇小说)
忽然有一双手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双眼。手很轻,很细腻,我估计会是班里的女生。
“是谁?快放手,要不然我就恼啦。”
身后传来轻微的笑声。来人把手放开,是黄以群。
“原来是你呀。”我松了一口气。
“怎么啦,老朋友?我发觉你今天有点不对头噢,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说吧?”
“我哪有什么心事?别瞎猜了好吧。”我白了她一眼,并没有站起来。
“哈哈!别是又收到小纸条了吧?老实交代!”她倒是一脸灿烂,整个没心没肺的样子。
“好了好了又来了!那点芝麻小事可值当又提起来?”我装作气恼的样子站起身。都过去快一年的事了,亏她还记得起来。
“先别回去好不好?”她的口气变软了,接着又叹口气,眼睛看着前方,眼神却显得空洞,迷茫,“就算你没什么心事,我也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呢。”
“到底咋啦?”
她循着河边小路向前走了几步,我也不由自主跟上去。
她终于选定一块干净的草皮坐了下来。
“说吧,都哪些烦心事?”我问。
她低了头,手里拿块石头,在地上无心地划来划去。“从昨天起,我的心情一直很乱,因为在我心里,有一件秘密,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而且除了你,我也不会再对其他人说起。”
我看了看她,眼睑上留有一丝阴影,表情显得很严肃,大概昨晚也没有睡好觉,难为她在班里还一直装出开心的样子来。
“只是,我想,我已经爱上李伟光了。”
我没有吱声。
她很惊奇于我的反应,就问,“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能,很早的时候吧,只是以前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爱你?”
“不知道我爱他。我总是对他怀有一种特殊的好感。”
“可是,这多荒唐,他不是你表哥吗?不是你家亲戚吗?你们是近亲哎,婚姻法有规定,不可以这样的!”
“并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们并不是什么近亲,只是他的姑夫和我爸是远房表亲,论起来,我和他根本扯不上血缘关系。”
“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我叹口气,“我对他并不了解,也许你说得对。如果你爸妈知道了,会怎么样?”
黄以群立刻急了:“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最怕这个了!告诉你,就是相信你一定能替我保守秘密。”
“你放心,我决不会往外说的。只是,他已经明确对你说过他爱你吗?”
“那当然。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
“他比你大很多吧。”
“他的年龄并不算很大。”黄以群说,“目前,他只是在他姑夫的公司里当一名业务员,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发展出自己的事业。”
停了停,她又接着说:“其实,男人和女人之间,永远都有砍不断的联系,作为女人,不能单独生活在这个世上,必然也必须找到一个男人来依靠,否则的话就将一事无成。其他的所有那些,都不可能永远给你提供保证,永远伴你一生,只有那个能够与你牵手的人,才可以陪你到老。”
听了她的这番话,我感到自愧不如,没有想到她有这么成熟,思考了这么多人生哲理。
“我知道不能再给你任何的意见和建议,但是黄以群,我保证,就算你说的所有那些关系都靠不住,对你来说,至少还有我,我会做你一生的朋友,永远都不会变。”
“谢谢!我就知道,我绝没有认错你这个朋友。”
我俩的手握在一起,后来我们都落了泪。对于前途暂时也许无法预料,但此时此刻,我们互相之间都体会到了对方的真诚。我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她也用手擦去我的,然后我们同时起身,向教室走去。
快到教室的时候,她忽然兴奋地对我说:“你知道吗?吕老师的对象真的到我们学校来了哎。”
“是吗?”
“是真的。我听人说,她实际上并没有调来我们学校,只是临时代几天课。”
“那你见过她了?她漂亮吗?”
“我还没有见到。下午到办公室,观察观察?”
“好,一言为定!”我和她紧紧握了下手表示约定。
到了下午,仍只有我们俩去了办公室,其他同学要么已经见过,要么就不想见。当我们来到办公室的窗下时,看到有一半的办公位置空着,就在吕老师的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位陌生的女老师,在看一本厚厚的书。她的头发以相当复杂的花式盘在顶上,面容不算丑,但也谈不上美,神情相当严肃,或者不如说冷若冰霜,给人感觉有一种凌人的傲气。吕老师坐在这边,照例埋在一堆作业本中间,根本不或很少抬头看她一眼。
旁边教室里有老师过来,我们慌忙离开。
“我觉得他俩根本不像是一对恋人哎,”黄以群惊奇地小声嘀咕。
“是恋人又该怎样?”
“就算不怎么样,也该有点卿卿我我的意思嘛。”
“为什么要卿卿我我?”
“因为是恋人嘛,因为就该是那个样子嘛!你这个老古板。”
“为什么就该是那个样子?”我不理会她的批评,故意追问不休。
她白了我一眼,不再搭理我了。
我的内心反而感觉好轻松。吕老师的对象不漂亮,也不苟言笑,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本来就与我无关嘛。
下午要考试,又是一场数学的小测验。可数学这门课,最近我还没怎么复习过呢,怎么办?也只好临阵磨磨枪了,或是抱抱什么佛的脚。把新的老的数学书全找出来,胡乱翻上一通,心里感觉很乱,一点都学不进去:成绩最好和最差的那几个同学片刻不得安宁,不是跳桌子,就是挪椅子,叮叮咣咣地,让人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倒是我们这些成绩中等的学生,还拼了命想多挤点时间,往脑子里硬赛点什么东西进去,虽然明知道这样做,也只是枉费心机,优等生永远都是优等生,他们好像天生就该如此。
考试的时候,我没有仔细检查就交了卷,走出考场。不会的题目反正又不会,就别在那里瞎耗时间了。
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看到操场边有几位班里的同学,就想过去跟他们泡一会儿。原来他们还在讨论考试题,都在向李宝杰征询准确答案。李宝杰是我们班的尖子生,眼下应该是他自我感觉最好的时候。我站在一边,对正确答案丝毫不感兴趣,而且我也估算出我的得分不会超过八十。我希望他们能够谈点别的,说些幽默的话题或有趣的经历,但他们仍然陷在刚才考试的氛围里,连续不断地惋惜、抱怨或庆幸,简直没意思透了。
我一个人漫步走过操场,心里仍然不快乐。黄以群还在考场里挣扎着,我只好怏怏地独自往家里走。
在外面的时候,常常想回到家里来,而在家里,又往往会有一些出外的念头。就这样出出进进,进进出出,家的门槛,不知被我踏过多少遍,可对于一个家的含义,居然从来也没有认真地思考过。
妈只会做每天做惯的那些事,爸爸遇事也只会埋怨一通,怪这里不好,那里不对,而不去真正想办法解决。几乎每天的每个时刻,我都可以预测到他们会做什么,说什么,天长日久,还能有什么新鲜感?爸经常训导我的那些话,都是些日常浅显易见的道理,其实我早已明白,他却以为我始终还没有长大,而且会记不住一些话,不论我表现得多么懂事,多么听话,都消除不了他内心深处对我根深蒂固的成见,这样的每日相处,究竟还有什么意思?
生活真是枯燥透了,日复一日,月月如此。我当然不希望永远只做个小孩子,那样子得到的疼爱也会越来越没有意思,我只是希望,他们对我的态度能够朝更加宽容和理解的方向发展。
躺在小床上,望着那高高低低的风铃,我想,恐怕没有人比我更落寞,更不知该往何处去。我的一颗心,时常就是这样,漂浮在一片虚空中,真希望能有一股强大的激流把我卷走,不论带到什么地方,只要很远很远,带有未来世界那种神奇的性质就行。
又想起黄以群说过的那些话。想想看,多么不可思议!黄以群居然恋爱了。在很多方面,她都比我强很多,也懂得很多,而我呢,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生而已,就是不能够像她那样,懂得很多知识和实际生活的能力。
她的爸妈知道吗?如果知道了这些,会不会打她,会不会骂她?在大人们眼里,也许这是很严重的一件事,所以我绝不可以说出去,十有八九,这会影响到我和她之间的友谊。
询问我的风铃,它那旋转的星星,象往常一样的神秘莫测,却总不能给我任何想要的解答。
4
吃晚饭以前,爸妈都在家,我拿了一本书躲到阳台上去读。
阳台上那盆美人蕉,正张开鲜嫩的叶子来。西边的太阳已经沉落下去,而在东面的天空,却有一大片五色斑斓的彩霞,其色瑰丽,其彩浓厚,让人由不得为其衷心感叹。这时,感觉脸上有些发热,心内也澎湃着一股激流,仿佛是由于天上晚霞的缘故,心潮一直在那里起伏不定,无法平息下来,那本范文选辑,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转身走回屋内,拿了一面圆镜子出来,躲到阳台上,照了照镜子里的那个我。
这一下,我竟然被震撼了:那是我吗?我几乎被一种狂喜的心情所陶醉。
两边腮上漾着两片红晕,自自然然的,白嫩中透出粉红,两片小巧的嘴唇秀色欲滴,而眼睛又是那样的清澈明净,胜过早晨清净透明的天空,轻灵而又生动。整张脸上,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辉,五官以及秀发,都浸润在柔美的光环里,而这又是真实自然的原貌,没有经过任何人工的矫饰。
我在心底欢呼一声,放下镜子,满怀幸福地把眼睛闭上,陷入喜悦的遐想。
很小的时候起我就非常爱美,经常喜欢照镜子、摆弄头发什么的,但每一次总能在脸上发现这样那样的小缺点。如今,终于有了一次完美的发现,那些小斑点啦,小凹痕啦,或是太粗太长的睫毛,全都不请自去。这种陶醉感,让我体会到一种惬意的满足。
第二天,我很早来到学校,走进教室,看到只有刘希娟一个人在那里。
“你干吗来这样早?”我问她。
“问我,你又干吗?”她滑稽地一咧嘴。我们俩对望一眼,忽然都一齐笑起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发笑。
“因为我爸很早去市委,我搭了便车。”刘希娟说,“来得早也好,人少一些,可以安安静静把作业写完。”
我也随便拿出一本书来,可是心情很乱,根本无法把心思放到书的内容里去。
班里的同学陆续到来:男生,男生,女生,两个女生,然后三个男生,再一个男生,然后黄以群就走进教室。
我不敢让她发现我很注意她。她的外表和往常一样整洁,看不出丝毫不同,但我还是觉得,她终究还是发生了一点细微的变化,有一丝隐隐约约的郁郁寡欢。
上课之前,我来到她的旁边:“黄以群!”
她猛然转过脸来,一丝迷惘过后:“噢,对啦,我把你的物理自测题给带来了。”双手优雅地打开书包,从中拿出那本题集:“给!”
她毕竟还是没有忘。我接过来:“谢谢你没有忘了带。”
她惊奇地扬眉一笑:“谢什么?我当然不会忘。”我不敢再看她,转过身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上课时,她一直用心听讲,回答问题也很流利,下了课,又和旁边的同学说笑。原来,她并没有丝毫的不快乐。
“你知道吗?今天吕老师和他女朋友吵架了哎。”刘老师刚一离开,杨晶晶就故作神秘地开始传播消息。
前后的几个女生立刻围拢过去:“真的吗?是真的吗?”
“中午我去交作业本的时候,发现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俩人。刚走到窗户底下,就听见李老师在那里喊:‘愿不愿意去随你,反正别以为我会迁就你的意思!’吕老师平静地解释说,那并不是一个愿不愿意的问题,但李老师毫不相让,说‘什么狗屁信仰,什么素质教育,反正你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时我走进去了,他们也就停止了争吵。”
“你说的到底怎么回事,我一点都听不懂。”刘希娟抱怨道。
“这不明摆着吗?”杨晶晶不以为然一撇嘴,“她想让吕老师调到他们中学,但吕老师不愿意走后门跑调动,所以才吵起来的吗。”
“可李老师为什么不来我们学校?”
“咱们学校能和人家比吗?人家设备多好,条件多便利。”
“为什么不能来?为了爱情,还讲什么条件不条件的?”王茹雪反驳道。
“爱情,那算什么?爱情也要讲究等价交换的嘛!”
我过来问道:“这么说,吕老师根本就不爱她啦?”
“我哪知道,你这么关心吕老师,自己去问他呀!”杨晶晶酸溜溜地回答。
旁边的几个女生忽然都笑起来。
她们怎么能这样!简直太放肆了。
我的一颗心急速跳动起来,脸上一阵又一阵发烧,本来想用一句很厉害的话顶她回去,然而,我却好像被击中要害似的,一个人木呆呆站在那里。
本来我想说,难道一个学生关心老师,还能有什么不对吗?我爸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平时还教导我呢,老师如父母,如兄长,传道授业,释疑解惑,是勤勤恳恳的园丁,是人类心灵的工程师,作为中学生的我们,就像是一群渴望阳光雨露哺育成长的小树苗,她们凭什么这样起哄八卦?有什么资格自以为是,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