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多钟，她给袁方打电话。她怕隔壁和孩子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她把手机捂在被筒中。
　　 袁方刚睡着，忽听桌上电话铃响，以为是妻子给他打过来的，急忙起身披衣去接。
　　 一拿起话筒，不是妻子，是刘岚的声音：“喂，袁老师，你睡着了吗？”
　　 “我刚睡着，电话铃把我吵醒了。我听你声音有些不正常，是心里不好受吗？”他的话又返回他的耳中，他知道，这是他的回声。
　　 “我就是不好受，你白天的做法叫人想不通。你为什么要那样？是你不理解我，还是故意叫我作难？”
　　 “我是听从你父母亲的嘱托。再说，你现在才三十出头，应该再找一个自己满意的爱人，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这样不仅对你有好处，也就了结了你父母亲的一番苦心。我这样做不对吗？”
　　 “那你为什么事先给我不说明呢？”
　　 “我是怕你不接受，因为你有过这样的先例。”
　　 “哦，我知道了。是我母亲告诉你的？”
　　 “知道就行了。现在你为这还生我的气是吗？”
　　 “不，我现在不生你的气了，但我问你，你能理解我么？”
　　 “我理解你，刘岚，我想，你也能理解我。”
　　 “这就好，睡吧。打扰你休息了。”
　　
　　 19
　　 又是一个礼拜天的夜晚，吃过晚饭，袁方把房子收拾干净，把女儿给他买的笔记本电脑从包里取出来，放在桌面上，等候刘岚。他们约定好，今天晚上，刘岚来给他教使用电脑。
　　 八点钟，刘岚准时来了。
　　 “看来，你在全神贯注地等我。”刘岚对认真坐在桌前的袁方打趣地说。
　　 “是的，我怕我学不会，心里有负担。你可不要嫌我笨。”一看见刘岚兴致勃勃的样子，袁方的心理压力减轻了一点。
　　 “不要怕难。”刘岚搬了把椅子，并排放在袁方身边，坐下，袁方起身将自己的椅子向边稍微移了一下。
　　 刘岚有所感悟，但她装作不在意，继续说：“电脑这玩意结构复杂，操作却很简单。所以，你首先要有自信心。自己对自己说我一定能掌握它，你把它当做一个使用工具，不要害怕。它听你的使唤，不是你听它的使唤。懂吗？”
　　 “懂。”袁方像小学生一样笑着点了下头。
　　 “态度还挺端正。”刘岚看了袁方一眼，笑了，接着说，“今天晚上学习两个内容——查找资料和打字——这是你最需要的——开机你会吧？”
　　 “我启动，你看。”袁方按照启动程序打开电脑。
　　 “可以。”刘岚将鼠标移到“360安全浏览器”，“你在这里点一下，各种网络就出现了。要找什么，你将鼠标移到指示点。看，就这样——”刘岚一边演示一边讲解。然后让袁方亲自操作。
　　 “是不是很简单？”
　　 袁方放松了一下，笑着说：“还可以。”
　　 “你再操作几遍，把程序记下。”
　　 袁方查了几个资料，都很顺利。又放了一段《红楼梦》插曲，两人静静地听着。柔和沉静的旋律拨动着二人的心弦，把他们带到感情深处。在听“晴雯”一段时，袁方想起他当年读《红楼梦》读到这儿时的感受，不由得再一次为晴雯的不幸遭遇流下了同情之泪。
　　 “好了。再听你就变成贾宝玉了。”刘岚笑着关掉音乐，“再说打字。打字有两种，一种是拼音，第二种是五笔。你愿学哪一种？”
　　 “哪一种简单？”
　　 “你要是会拼音，当然拼音简单。但五笔要是掌握好，打字速度快。”
　　 “那就用拼音吧。”
　　 刘岚把拼音打字的程序和方法交代给袁方，让袁方自己练习。袁方像小学生初学写字一样，真是笨得可以，压了这一个字母，不知道那个字母在哪里，找了半天，一压，还是错的。他灰心地说：“这比我手写慢得多，而且一按字母，我就把什么都忘了，还能写作吗？”
　　 “不要怕，越用越熟练，我开始也和你一样。”
　　 袁方又练习了一会儿，觉得稍微顺手些了。
　　 “让我休息一下。你给老师倒杯水。”袁方离开电脑，伸了个懒腰，坐在床上。
　　 “别搞错了！今晚谁是老师？你应该给我倒水才对！”刘岚站起来，滑稽地笑着:“快，快伺候老师，今晚吃得火锅，渴得不行。”
　　 袁方起来，给他和刘岚一人沏了一杯茶，放在刘岚眼前：“请老师用茶。”
　　 “这还差不多。”
　　 “今晚就学到这里，行不？下去我按你指教的好好练习。”
　　 “再一次来先考试，不及格可要惩罚！”
　　 “行。”
　　 他们面对面坐着品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这时，二人心里都很激动，但他们都保守着自己的清纯，没有出现任何越轨的行为。
　　 “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袁方提示。
　　 刘岚看表：“真的，快十一点了，我该走了。”
　　 “我送你到家。”袁方送刘岚到大门口，还要再送。
　　 “算了吧。你把我送去，我又把你送来，你把我再送去……今晚就别睡觉了。”
　　 “你这孩子真调皮！”袁方笑道:“那好，给你手电。”
　　 “这还可以。”刘岚接过手电，“进去吧。”
　　 袁方站在路边，看着刘岚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20
　　 这年七月中旬，袁方随旅游团去九寨沟游览，刘岚说她也去。结果到走的时候，刘岚单位因特殊情况不准假，她去不成了。可袁方的旅游费已经交了，车也定好了，他不得不去。
　　 本来两个人的旅行变成了袁方一个人，他一下子兴味索然，直到走到时候，他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就匆匆忙忙随大伙启程了。
　　 旅游团包了一个大巴，车刚一启动，司机台旁边突然站起一位小姐，穿着短腰裤，梳着爆炸头，头发染成棕黄色，像一堆燃烧的火焰。旅行者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她的身上，她首先做自我介绍：“我名叫吕红梅。大家叫我小吕或吕小姐都行，我是咱这一旅游团的导游。大伙的食宿和沿途所需由我负责，有不到之处，请各位多提宝贵意见。”接着，就领大家唱歌，猜谜语，做游戏，把众人的感情都吸引在她的身上。而袁方看不惯她那装束，情绪更加低落，要么低着头，要么脸朝外看沿途的景色，不能与大伙很好的配合。在做传手帕的游戏时，邻座的人把手帕放在了他的怀里，他还不知道，引得众人开怀大笑，罚他站起来唱一首歌。这倒难不住袁方，他清了清嗓子，站到前边，面朝众人，放开歌喉唱了一支当时最流行的《天路》，博得了大伙的掌声。这一下也使他的情绪好些了，暂时忘掉了心头的不愉快。
　　 车沿着陇南公路朝西南方向行驶，越走山越绿，越走水越清，空气越凉爽。从早晨六点出发，一直走到晚上九点多，才到达九寨沟。一下车，天黑得除了灯光什么也看不见。导游把他们领进一家饭店，乱七八糟吃过晚饭，然后就休息了，唯一期待的就是第二天的游览。
　　 这天晚上，可能睡好觉的人不多。第二天黎明，许多人已经起床了，过道里乱嚷嚷的。吵得袁方睡不住，他也就起了。漱洗后凑凑合合吃过早点，大家集合在一起，就进入九寨沟了。门票五百元，这使袁方心痛了好长一段时间，如果是他一个人，也许就掉头回去了。
　　 九寨沟的确名不虚传，人们常说看景不如听景。对于九寨沟，这话应该倒过来说。要想领略九寨沟的景致，不亲自去游览，听别人怎么描述也难以想象。
　　 是的，九寨沟不过就是山、水。但山是怎样的山，水是怎样的水呀！就说水，人们平素所看见的水，无非两种颜色，一种是蓝色，一种是无色透明。如果遇到阳光反照，也可能出现金色。可是九寨沟的水却呈现出五彩缤纷、千变万化的色彩，犹如孔雀开屏。而且每一种颜色都是那么光洁，好像五光十色的丝绢在水上漂着，在调色板上无论怎样把各种颜色搭配，也调不出这样的光色来。你可以坐游览车，也可以步行，在九寨沟游览一整天，你也看不完，看不够。也不知道这些水的颜色是怎么形成的，是太阳光的作用吗？这天正好是阴天，还时不时下着小雨。游人只能赞叹说，这是上帝的杰作。
　　 再说那山，青得如翡翠一般，纤尘不染，你仿佛到了另一个天地。间或有瀑布悬挂，更显出山的奇特。那些参天的大树，缠绕的藤萝，明丽的鲜花也都水气蓊郁。身在其间，叫人脱凡离俗。这才是真真实实的自然风光，要说有人工痕迹，那就是车路、厕所、交通工具和其他必不可少的设施。
　　 袁方边走边看，边看边想，他试想用自己脑海中储备的言辞把九寨沟形容一下，却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语，只好发自内心的赞叹说：“啊，就是美！”而心里倒更觉得遗憾。
　　 袁方设想，要是今天没有其他游人，只有他和刘岚，那该是什么心情呢？
　　 九寨沟美到极致，若用一句话概括，可以说是天堂的地狱，或者说是地狱的天堂。袁方后悔没有把妻子、女儿带来，共同看看这绝世难逢的美景，刘岚没来，也太冤枉了。
　　 游览完九寨沟，袁方觉得这五百元花得值，要说美中不足，就是饭菜太差，游者总结了一句顺口溜：“山清水秀人不秀，鸟语花香饭不香。”九寨沟的土著男女，袁方没见到一个漂亮的。
　　 回去带什么礼物呢？他在琳琅满目的商店转来转去，边走边想。他身上钱也不多了，他想，女人都需要梳头，这里有牛角梳，干脆每人买一把。他买了三把，妻子一把，女儿一把，刘岚一把。
　　 他回去把牛角梳给刘岚，刘岚说：“这把梳子够我用一辈子。”这话让他琢磨了好久，觉得有些深意。人天天都在说话，可一辈子不知说了多少废话，但是有时却无意中就说出了谶语。他唯恐这也是，心里说但愿不是。
　　
　　 21
　　 一天，刘岚告诉袁方，说她要报考律师。袁方大惑不解，问道：“你不是搞文学吗，怎么半途而废了？”
　　 “文学我只是爱好，我认为，我要专意搞写作，将来也出不了什么大的作品。”
　　 袁方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说：“也许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文章人人都能写，但不是人人都能成为作家。真正的作家不仅要后天培养，也要有先天的素质，更要有生活的积淀。现在搞文学的人很多，但真正的作家很少很少。随着商品经济浪潮的冲击，文学界也风起云涌，巨浪滔天，泥沙俱下，作品铺天盖地，但许多作品是浮在水面的泡沫，经不起时间的检验。多少人要在文学上成名，要靠文学来发财致富，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但其中的许多人仍然不是真正的作家，文学可以是事业，但不要把文学当做职业。古往今来，真正写出好作品的作家并没有靠写作生活，写作是他不得而已的事情，不管他是不是作家（也许那时还没有作家这个名词），也不管别人对他怎么看待，但他非写不可，不写他就睡不着觉，不写他就生活不下去，哪怕倾家荡产他也要写。在文学上他只有付出，而不考虑收获，即便有收获，那也不是现代人所追求的物质财富，而是读者对他作品的认可，是他留给世人的精神财富。你提早看清这一点，能及时转航，算你是一个聪明人。再一点，文章（包括文学作品）随时都可以写，只要是有内容，但不一定非要当作家。”
　　 “我同意你的见解。”刘岚显出谦虚的样子，腼腆地抓了下自己的衣角，像小孩子面对老师的表扬一样。
　　 “考律师你有实力吗？律师不好考。我所知道的几个人三番五次都没有过关。”
　　 “我在大学专门学的就是法律。这几年我基本没有丢。所以，我觉得还有几分把握。”刘岚蛮有信心的说。
　　 “那就好。将来成了律师，你就是我的老师了。”
　　 “不，你永远是我的老师，不仅在文学上，更在做人上。”
　　 “这我可不敢当。”
　　 “这件事你先不要给人说，我连我家里人都没告诉，我只来对你一个人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万一考不上……”
　　 刘岚狡黠地笑了笑：“好了，家里还有事，我该走了。”
　　 “别急，你来专门就为说这件事？”
　　 “是的。我请了三个月假，明天就要去省上学习，然后接着就是考试。”
　　 “这一次单位却给你准假了？”
　　 “这是正当的业务学习，他能不准假吗？”
　　 “要是这样，那以后一段时间我们就不能见面了。”
　　 “可以用电话联系嘛。”
　　 “明天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不用了，我还有一个同伴。”
　　 刘岚走后，袁方心里空虚了好长时间。他三天两头给刘岚打电话，有时就顺利地接通了，两人说几句话，袁方心里就感到实在一些；但有时一连几次刘岚都不接，电话刚一通那边就关掉了。他以为是刘岚有意不接自己的电话，心里就难受得不行，甚至坐卧不宁。他还从来没体验过这种滋味，这就叫失恋吗？爱情是幸福的，爱情有时却是很痛苦的，没有品尝过爱情苦酒的人，也许不知道爱的真正滋味。
　　
　　 22
　　 刘岚在省城学习了三个月，紧接着参加全国法律考试。又过了两个月，考试成绩下来了，她取得了国家级律师资格证。她心里激动了一会儿，就平静下去了，觉得这是她意料中的事。
　　 第二年六月份，她脱离了原单位，要去市律师事务所上班，临行前的一天，她向袁方告别。
　　 她事先并没有告诉袁方，突然进门，给了袁方一个惊喜。
　　 “哎呀，你今天穿了这样一身衣服！”袁方惊叹着从门外进来的刘岚。刘岚今天换了一身枣红色运动服，衣袖和裤腿的外侧压着两道洁白的直线，更显得身材的修长和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