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的便捷与好处，使用的人都懂，在此不必多言。这晚回去，老杜趁酒兴，就开始和彩虹聊，具体聊的啥话题，咋样聊热火的，撩妹得逞的男人们都是个中高手，暧昧的、俘虏女人芳心的话在此不必过多涂鸦。聊到周末晚上，老杜就去了彩虹住的地方。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是老杜和李彩虹的亲身体验与深切感慨。若把彩虹换作宋朝才女李清照，最少要给后世多留下十首以上的艳词，供后世的文人骚客、才子佳人们千万遍地品味与咀嚼，如老狗把风干五百年之久的陈屎嚼出刚落地并腾腾冒着热汽的鲜粪之香味来。
　　 这个春天，是老杜和李彩虹的春天。春风荡漾，春雨滋润，春花烂漫，春情勃发……
　　 二
　　 偷情，战战兢兢、心慌意乱、半推半就有了第一次，后边的每一次，只会越来越顺畅、自然。而且，深陷其中之殷切，与吸食毒品之恶癖有异曲同工之妙。
　　 老杜自我认为，他一直是个欲望强烈的人。反映在理想与事业方面，无可垢病，也赢来人民教师的老婆最充分地支持。反映在肉欲方面，遭老婆大人深恶而痛绝之。讨厌。你就是头脚猪。你把那当饭吃。你前辈子是个和尚，没沾过女人。你Ｘ上死，Ｘ上埋，最终落下一副Ｘ棺材……等等恶语，是与老婆过了近二十年春夏秋冬于床第间的口头禅。多年来，她在与时俱进地更换最恶毒的流行语来表达她对性事的诅咒与谩骂。老杜始终弄不明白，美妙至极且有合法证照的性行为在老婆看来就变成了肮脏、恶俗、低级趣味的不良嗜好。深受儒家文化熏陶、上了四年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她，怎么就没接受到儒家宗师对性的至理名言：食色性也。食与色是人之本性，对人类生存具有相等的重要意义，她怎么就不懂？不懂不要紧，为什么不学习？生为女人，长一付什么也不缺的女人躯体，却不愿尽女人的义务，长它干啥？还不如割了喂狗。因此，为渲泻欲望，老杜讨好她，巴结她，小绵羊般顺从她，不惜放下男人的尊严包揽家务，甚至为她洗内衣裤头。如此努力，只为在那美妙的时刻过后，少挨一句最恶毒的咒骂。在外边工作，被百姓尊敬，在家里，被她无情贱踏，如此天上地下的巨大反差，令老杜痛不欲生。终于，老天开眼，在他四十五岁如日中天的盛年，让他邂逅了彩虹。彩虹，雨后天晴，遥远天边升起的最美丽的七彩斑斓的风景线。铸成了老杜从此七彩斑斓的生活。
　　 然而，这道炫目而美艳的彩虹，在中秋桂子飘香的清晨，被黄脸婆撕得粉碎。
　　 毫无预兆地，老婆看到了头天晚上与彩虹约会的全部微信内容。他去卫生间漱洗，手机随便丢在客厅沙发上。老婆从啥时起摸透了他的手机解屏密码？从啥时起对他产生怀疑并准备深入刺探他的个人隐私？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刚洗罢这张在人前当干部当领导、五观端正且匀抹了大宝ＳＯＤ蜜的老脸，探出卫生间仅半开的磨沙玻璃门，就横遭老婆大人疾风骤雨突袭而来的九阴白骨爪，在这张要常在会议主席台上展示的领导左脸蛋子上，毫不客气地留下“川”字形行草书体的血书。指甲锋利如刀，当干部的脸皮本来够厚实，仍然刺穿皮囊、深入肌里，鲜血淋漓。
　　 “我操，一大早的，你疯了？”老杜捂着脸，鲜血从指缝间迸出，如饱胀欲绽的桃花蓓蕾。
　　 “老娘比疯了还过余！老实交待，夜黑跑哪儿赶脚去了？哪只母猪跑花请你去配种？”老婆声嘶力竭，充分运用当地的民间俗语，雷霆万钧，辟头怒斥。在这块地面，人们历来把母猪发情叫跑花，把公猪配种叫赶脚。浸淫中文的人民教师拥有得天独厚的语言天赋，借叙述畜牲的专业术语形容男人的出轨与背叛，具有最恶毒的诅咒效果，直达言简意骇、一语双关的意境，配以狰狞扭曲的表情，令老杜不寒而栗。一夜狂欢已淘空精髓疲乏至极的双腿瞬间摇摇欲坠。强作镇定，一手扶墙稳住身形后，极力申辩：“我在执班室守一夜电话，去哪儿了？能去哪儿了？”
　　 老杜凌晨摸黑从彩虹住的三楼下来，真的是一手扶墙，一手抓着护栏，身体如二两棉花，微风一吹，便要飘起来。计划好的今天下乡，到村委会的休息室美美睡到中午，恢复体力，补足瞌睡。脸上开花了，如何走到人前？好像从古到今，三千年的人文史，一旦发生河东狮吼的闹剧，女人惩罚男人，运用得最娴熟的方法之首选，便是在男人脸上使用鹰爪功，也曾经被体制内的官老爷称之谓“后院葡萄架倒了”而掩饰窘态。老杜今天后院葡萄架比倒了更严重，是葡萄架塌了，支撑葡萄架的，是带锋利钢钩的铁丝网。
　　 人民教师把手机砸到老杜的脚边，手机屏新贴不久的钢化玻璃膜瞬间开花，纵横如山川江河。阴森森的冷笑来自远古洪荒：“自己看，前半夜聊天放过的屁，才过去半夜就忘记了？还是当作迷魂汤一起喷给虹虹了？你说呀，哑巴了？快乐糊涂了？要不要马上煮碗荷包蛋补补？”
　　 理屈辞穷。仍五分灵醒的老杜不顾左脸蛋子火烧火燎，血乎乎的手抓起手机，以扶墙的右手为圆心，身躯灵巧地二百七十度转过门框，哐一声关紧卫生间磨沙玻璃门，且迅速锁死。任凭人民教师在门外渲泄疯狂、愤怒、谩骂与诅咒，就是不吭声，不开门。
　　 桂花古镇太小，青石板街巷不过千米，人口不足两万。上街头放个屁，下街头闻得着臭。要打听一个人，易如反掌。磨沙玻璃门外偃旗息鼓的大半小时，人民教师不仅问清虹虹上班之地，而且杀上门去，上演了本文开始那一幕。可能是桂花的香雅而不俗，也可能是清晨街巷微寒的空气极具清醒和冷却功效。人民教师在穿行街巷时冷静下来，没有展现其性情中本质的一面。
　　 没大吵大闹，撒泼骂街，李彩虹能全身而退。李彩虹是幸运的。
　　 卫生间磨沙玻璃门外再度响起冲锋厮杀的号角，玻璃门另一边的老杜，坐在抽水马桶上，已扯响均匀的鼾声。
　　 人类的任何一场战争，都有身心俱疲，结束疗伤的时刻。这场战争怎么收场，“雅尔塔”会议如何重新瓜分世界，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交战双方必须放弃仇恨，休养生息。
　　 下午，人民教师心平气和地走进夏荷的旅游食品店，把一纸账单扔给彩虹：“我老汉孝敬过你的，一次性结清，不准拖欠！”
　　 所有的争斗，最终都是以利益的合理补尝来清算。理屈的一方只求结束争端，心痛割肉。双方是谁求得了最终的心理平衡，只有天知道。
　　 老杜左脸蛋子包着纱布，去镇政府机关上班的路上，碰到熟人，逢问便说是刮脸不小心刮破了皮。
　　 老杜是镇政府环境综合治理办公室主任，副科级，官衔是杜主任。下辖三名科员，一位管林业治理，一位管乡村环境卫生治理，一位管古镇环境治理。这个部门是三年前才新设立的，为适应脱贫攻坚和新农村建设以及长江上游送京水源涵养地森林保养而设，有镇党委、政府统管，在县上，没有直辖的主管单位。想升迁或调动，必须过镇党委、政府这关。上级没有主管单位的部门，与农、林、司法、土管等下派部门相比，好比是孤儿，爹不痛娘不爱。领导天天看着你，工作得尽全力往前扑，挨批评的时候比别人多。还要不遗余力地配合中心工作。以脱贫攻坚为中心工作的这些年，科室每年包一个村，主抓科室工作任务的同时，三天两头下去搞扶贫。老杜好在思路清晰，农村工作经验丰富，又善于跟领导沟通，工作做得还算扎实。老杜的另一个优势，善饮，白酒一瓶不醉。上级领导下来，他陪酒机会多。酒桌上擅长左右逢迎的人，容得被上级领导记住。今年初，镇党委和政府启动对老杜的考察程序，考察期满，计划升他任副镇长，正科级。
　　 别小看副科升正科，副转正，半级升迁，有人活动十年也办不成。官场是一座结构复杂的金字塔，越往底层，拥挤的人越多。一个升迁名额，竞争的人黑鸦鸦一片，人们就会动用各种手段，挖空心事找路径。官场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这个“说”指的是谁？当然是指领导。因而，升迁之路，跟工作能力，工作成绩关系不大，跟领导的关系最大。如何跟领导搞好关系，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不懂得关系学，累死也白搭。总体上来说，升迁，人脉是首要，没有强硬的人脉，就要动用潜规则。没有能力使用潜规则，就要想其它的办法，或谋略或厚黑学。公正渠道的门很窄，在很多地方，窄小得狗也爬不过去。大部分底层公务员毕生的愿望，是熬正处。国人的传统观念，正处级才算得上是官。正科升副处，是升迁之路最难的一道坎。一辈子是否能当上官，就看能否越过这道坎。跃上副处的圈子，才能接触到真正掌握权力的阶层，只要混个脸熟，最差到临退休，也会照顾性地升个正处，放在远离实权中心的政协主席、调研员、咨政等无关紧要的岗位，以正处级荣耀退休。老杜的路还没走到这步，不敢妄想。不过呢，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调侃副处，广泛流传有这么一个段子：有男人一生嗜好处女，有次嫖一小姐，叹息小姐这么好的容貌，却不是处女。小姐半羞涩半娇嗔地审辩道：“人家才做几个月呢，又没生过孩子，不算正版处女吧，也算是个副处。”这个段子更深一层的意义，是调侃副处非民非官的尴尬地位，好比半推半就初做小姐，做下去不甘，从良更难。
　　 老杜的升迁之路，有人脉。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是他婶婶的娘家侄儿。凭借这层裙带关系，老杜挤进了考察升迁的窄门。如今，仅仅还只是在门缝里看到里边的一线光亮，是否能挤进门缝，还要看造化。如果竞争对手中有比自己人脉关系更铁的，则有可能横生枝节。
　　 早晨，老杜待当人民教师的老婆冷静下来之后，开门走出卫生间，和平地与老婆谈判。老婆深谙评职称之难，事业编制评职称与公务员升迁叫法不同，道理相同。当老杜首先祭出“考察期”的大旗后，老婆瞬间回归理性，问他：“你打算咋办？”
　　 “我改。”老杜蔫叽叽像一根酸菜坛子里泡了一冬的酸黄瓜。老婆锥子一样的目光盯着他：“狗改得了吃屎？”
　　 老杜躲闪着尖锐的锥子：“你把狗喂饱，狗保险不吃屎。”
　　 锥子幻化成无数束耀眼的激光：“你的脸比屁股厚。”
　　 老杜干脆闭上眼晴：“在老婆大人跟前，我的脸早就是屁股了。”
　　 “当小干部也是。”
　　 “是。”
　　 老杜丝毫不狡辩，不反抗，其楚楚可怜的顺从之态，犹如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老婆对待知错能改的学生向来宽严相济。
　　 “今天，你首先把在狐狸精身上花的钱一分不漏地交待清楚。其次，从今而后，不许再与她有任何联系。马上删除她的微信和电话。最后，我郑重警告你，再发现你和她有来往，第一时间跟你离婚，第二时间，把你的糗事报告组织部门。补充一点，这次断了之后，到我死的那天，不许你犯同类错误。”
　　 “是。”
　　 “写一份保证书，我存档。”
　　 “是。”
　　 “你只会说这一个字吗？”
　　 “我半个脸是木的，说话不方便。”
　　 “小仨（头，关中长安方言）受活了，大仨受点痛，对你而言，是公平的。”上大学期间，她学会了各地室友的方言。偶尔心情阳光灿烂时刻，迎合老杜，责令老杜事前小洗，也叫“先去洗你小仨”。老杜当然明白“仨”之内涵。
　　 罗列详实的账单对李彩虹是最臊脸的羞辱，用想钻地缝来形容她当时的心情，最恰当不过。羞辱只是其一，对老杜的彻骨怨恨是其二。账单罗列的数目，全部是六个多月以来老杜发给彩虹的微信转账记录。第一次约会之后的次日，老杜发了她五百，三八妇女节，发一千。五一劳动节，发五百，端午节五百，六一儿童节，两个孩子发四百，七夕，中国人的情人节，发一千。合计三千九百。不是老杜甘心情愿竹筒倒豆子一古脑倒出来，而是老婆偷窥手机时，先掌握了红包转账记录，再逼老杜从实招来。第一次约会，老杜万分激动地给彩虹现金，彩虹恼了。次日发红包，美其名曰为初次约会买纪念品。说自己不会买，让彩虹自己买。甜言蜜语说得彩虹心花怒放，便收了红包。其后的各种节日，更是充足的理由，彩虹也逐渐收得心安理得。突然间被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百般宠，万般爱，面对失败的婚姻早已情感麻木的彩虹，深信找到了真爱。彩虹怨恨老杜之一，留着转账记录不删，故意埋下雷。之二，人头肉脸地还当干部呢，怎么就任老婆大摇大摆来羞辱而不敢露面。哪怕是两口子一路打来从此而真的臭一条大街，虚情假意地阻挡一下，彩虹心里也好受些。
　　 彩虹乖乖地取了三千九百块钱现金交给老杜老婆。老杜老婆在银行大门口接了钱，沾唾沫数了三遍，确认足数后，左手捏着硬铮铮崭新的一沓钱，在伸开的右手掌上拍打着，其得意洋洋之色，如鲜花怒放。
　　 “对不起呀，亲爱的虹虹。我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彩虹勾着头，不看她，不吱声。
　　 “你付出了，贡献了，白让我老公玩了。你我都是女人，我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献身而没有回报，多窝囊啊！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老杜是我的男人呢。我们有合法的结婚手续，证照齐全呢，受法律保护啊。你呢，咱们这块地方，叫偷人。偷就是做贼。做贼被主人逮住了，肯定是要追回赃物的。你要有换位思考的意识，千万不要想不开呀。”老杜的老婆充分运用她讲课的惯常语调，调整最佳的微笑表情，婉啭语音。彩虹拧身逃离之际，她不忘再补一句：钱一分不少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