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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我疗伤之际，彩虹希望老杜联系她，又害怕老杜联系她。如是艰难地熬过了三天。夏荷是极力劝她从此彻底断了，彩虹嘴上是答应了，心底其实是一万个不舍。恨归恨，爱归爱。旧爱新恨，纠缠交结，在她智商一般的脑袋瓜子里绕成一团，如黑白两色的线胡乱绕成一个线球，看着是颜色分明的，想理清想分开却难上难。
　　 她向夏荷辞工，夏荷舍不得彩虹工作的灵巧劲儿，努力挽留她，开导她的同时，对她讲述了二十年来发生在桂花古镇的五十二例经典桃色事件。其用意是在告诉彩虹，桂花古镇的男女，风流是固有传统，历史悠久。既然是传承且发扬广大的一方风俗，人们对此早已心领神会，习以为常。传播的速度快如风，消失的速度也疾如电。小小的羞愧是暂时的，很快就会烟销云散。当事人的内心要坚定，不受新闻的裹挟。夏荷打比方说，好比夜壶，放床边装满尿静静不动闻不见有多骚，只有端茅厕倒时才骚气熏天。咱以静制动。
　　 彩虹心里的纠结散开了些，她不失时机地问夏荷：姐，你那么漂亮，身材也那么迷死人。结婚以后，有没有帅哥追过你？
　　 夏荷笑得像一尊弥勒佛：你说呢？谁没有年轻过？哪个女人心里不藏点小秘密？问题的关键是，秘密就是秘密，要藏严实。面对树欲静而风不止时，要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坚强，经得住严刑逼供，死不开口。咱好好做姐妹，你大大方方上班，谁把你也咋不了。
　　 夏荷的开导，像刺破黑夜的一束光，使彩虹的恐惧感危机感减轻了大半。
　　 第四天深夜，彩虹躺在已经熟睡的女儿身边，百无聊赖，玩手机等待瞌睡。手机屏三次滚动出ＱＱ加好友的请求，图片和名字都是陌生的。彩虹接受请求。
　　 亲爱的，我是运生。
　　 加为好友的陌生人对话框里迅速跳出这句话。彩虹把手机捂在胸口上，顷刻间泪水奔涌。
　　 老杜全名杜运生。
　　 三
　　 古镇最初的建设者，便于居民下河取水、浣衣，在滨河一边的建筑中间，留了五条通行滨河的窄弄。三尺宽的窄弄夹在青砖墙间，一线天光，被墙头的青瓦，割成锯齿状。当初的设计者，只考虑了相遇的两个担水人，吱呀呀挑一担水，碰着迎面而来挑一担空桶的人，挑空桶的人紧贴砖墙，前扬后坠，可以让过挑水的，并没有预料到后世的小汽车需要更宽展的路才能爬过。彩虹租居的房屋，紧邻由下而上第三条窄弄，以前，从这条窄巷悄没声息溜到彩虹住的后门，再爬楼梯上楼的人是杜运生。而今夜，彩虹相向而行，下楼穿过窄巷，越过滨河公路，往下走十丈，拐上装饰了仿古的彩绘木架和硫璃瓦顶的彩虹桥，桥头阻挡车辆上桥的石球差点绊倒她。走过曲尺三折河面的彩虹桥，河面幽幽、倒映着稀疏的星光。彩虹桥的那头，是河岸观景长廊。外侧，连一条简易公路，是河滨沙滩制砖厂运料、拉成品水泥砖用的。简易公路上停靠一辆黑色的普桑。彩虹钻进车里，车辆启动，从简易公路爬上更高些的大路，一口气跑出二十里，停在滨河挖沙人废弃的一个沙场边。废弃的沙场蒿草遍生，芦苇、菖蒲罗织。汽车的闯入，惊起几只水鸭，嘎嘎慌张地飞起，又迅速落下，钻进更远处的草丛。即将圆满的月儿升上了中天，四围青山，阒无声息。
　　 车里，杜运生熄了车灯，越过换档杆，挤在副驾驶座上，紧紧地搂住瑟瑟发抖的彩虹，彩虹在老杜温暖的怀抱里，抽搐哭泣，泪如雨下。
　　 “好了，亲爱的虹虹，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还是我们，凭她，拆不散我和你。”老杜像哄小孩一样对着彩虹的脸，轻声慢语，一只手攥着纸巾，为怀里的女人擦泪。彩虹不答话，只是哽咽。
　　 “你失去的，我加倍补偿。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在政府工作，不便和她翻脸。”杜运生解释。彩虹抑制住哽咽，断断续续哭诉说：“我岂止是委屈，我受了多大的羞辱，你知道吗？你夹紧尾巴，钻在老鼠洞里，死不露头，任她把最难听的话兜头泼向我，你听不见半句。她认为是我不要脸勾引你，想你的钱。是你勾引我还是我勾引你？你心里比我清楚。你的脸面保住了，我的脸呢？一条街的人都在讲我，把我说成卖Ｘ的婊子。我开口要过钱吗？我要是想卖，做生意包工程发横财的男人有的是，你算有钱人吗？零零碎碎给我那点钱，去大城市嫖小姐，够一晚上的小费吗……”
　　 “好啦，我岂能不知你受了多大委屈，岂能不知她那张Ｘ嘴，挖苦我从来不留口德。我们是真心相爱，没有别的想法。岂能是她那种薄情寡义的人能理解的。”说着话，嘴巴拱到彩虹的脸上，先吻脸，舔到咸咸的泪的味儿，彩虹没抗拒，再吻额头、眼晴、鼻头，堵住嘴巴的时刻，迅猛而果断。仿佛野狗去卖肉的档头偷骨头，先是远远地搜寻，瞅准了放骨头的地方，盯着主人忙别的，猛扑过去，叼一根便跑。
　　 吮吸口唇的过程，右手搂着彩虹的脖子，左手本来是搂着小腹，跟定了节奏，滑上胸部，紧捂一只乳房揉捻。舌头撬开牙齿，探进去，两只舌头纠缠互动，彼此的喘息声迭起时，左手滑下去，解开裤扣，灵巧地钻进内裤……老杜下车，打开车后门，再回头抱出彩虹，放进后座里，躬身钻进去，砰一声关紧车门。早已放斜靠背的双排后座，老杜手忙脚乱扒下彩虹的裤子，便迫不及待俯下身，把脸紧贴在对方的小腹上。
　　 轻风滑过河滩，结了穗的芦苇曼舞摇曳。月亮羞怯地钻进云朵里。
　　 在伸展不开手和脚的车里，一对偷情的男女，尝试着完成了最原始的交媾。
　　 后半夜，空气里流动着水汽，脚下的蒿草，寒露凝结。准备返程时，老杜抓过彩虹随身背着的小坤包，把报纸包着一沓东西塞进包里。彩虹问他装啥，他说：是我的心，你回去再准看。
　　 彩虹穿过深幽的窄巷，返回到租居的房子里。两个孩子，扯着均匀的鼻息声，女儿在妈妈的大床上斜着身子，蜷缩如一只温驯的小猫。以前，每当这张大床要迎接老杜的晚上，她总是把熟睡的女儿抱到她哥哥的床脚头。醒的时候，十一岁的女儿绝不睡哥哥床。哥是男生，我是女生，女生不能和男生睡一起。女儿坚持己见。小学老师不厌其烦地这样教导他的女学生，而现今的社会风俗，恐怕也只有小学的女生能牢记并固守之。摆顺好女儿的身体，脱衣煨上床，彩虹拉开坤包拉链，取出纸包。一沓缠着银行封条的崭新百元大钞。她看了底面两张纸钞号，整一百张。
　　 成人的世界，充满谎言和欺骗。老杜留在老婆手里的保证书，还不如一张擦屁股的手纸。偷情的熊熊野火，凭一张纸岂能扑灭？
　　 老杜今晚执夜班。镇政府机关执夜班，除党委书记和镇长、人大主席三位领导，其余机关干部，两人一组排班。彻夜守在电话室里，接听电话。执班的两人，可以自由互动，只要时刻保证电话室有一人。每一级党委、政府机关，都有这个安排。主要是在上级领导打电话时，第一时间有人接听。纪委监督这项工作，会在后半夜突然袭击打电话查岗。一次电话没人接，就全县通报，批评处罚。老杜和科室小王执一班。他买了烟和小食品，交待小王：你执两点以前，两点我来换你。不管谁来问我去哪儿了，你说陪领导喝酒去了。包括你嫂子来问，不能说错。
　　 小王瞅瞅四处无人，压低声音大胆儿问：“主任去约会吧？你放心，领导约会，我站岗放哨，绝不会出差错。”
　　 “去你的，瞎猜啥呀，几个朋友约去喝酒。老婆反感我喝酒。陪领导喝酒是工作，她不敢反对。”老杜说。小王点头嘻笑，表示明白。但他心里，仍然认定主任是去约会。科室三个科员，在主任不在时，早已分享了各自听来的关于主任的闲言碎语，并在休息时间，各自去夏荷旅游食品店窥视观察过李彩虹。且统一认定，主任找这么一个漂亮的情妇，挨老婆打骂值了，也给咱们科室长了脸。女科员小孙稍感美中不足的是，主任情妇保留些土腥味，缺少点洋气。还需要时间和城市生活来熏陶。小王不同意小孙的观点。土气才自然淳朴，洋气就市侩了。山野的花和公园里养的花，本质上是有区别的。你和主任的欣赏水平有差异。
　　 约会，修复感情，渲泄憋屈的情欲，一次到位。并开启了驱车山野，浪漫野合的尝试。从此，这种被当代时尚之流称之为“车震”的媾合方式，全新地主导了两人的私生活。
　　 流言蜚语的杀伤力，仅仅只局限于在乎的人。若主题人物对它不闻不问不反驳，传一阵激不起任何风浪，传播者也就没了兴头。李彩虹听了夏荷的话，照常上班，照常在古镇的街巷里大方行走。老杜的老婆，除了把李彩虹收拾妥帖，对外，绝口不提这件事，有关心她的人问起，她也极力掩饰、矢口否认。老杜的前途就是这个小家的前途，孰重孰轻，她掂量得清。但对老杜，则实行二十四小时监管。老杜正常上班时间，她无能为力。重点监视下班时间和周末假日。斯时，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另外，监督手机。每天查看老杜手机通讯录、微信联系人、红包记录等的可疑之处。当然，工资卡也一并列入监管范围。老杜积极配合，俯首称臣。老婆对此十分满意。但表面上，丝毫不放松。她没料到的是，两人联系，已转入大部分人不常用的ＱＱ里，彼此都是化名。而老杜约会彩虹，则充分利用上班时间的空档。工资卡虽然已上交，私房钱老婆并不知道。以前藏私房钱是用来打牌的，如今一并用于讨好彩虹的花费。总之，管理者的政策和执行者的对策，总是在互相完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老杜老婆利用人民教师的便利身份，打听到了彩虹女儿所在的班级。在课间休息时间，她问小姑娘：“杜伯伯去你家，给你买好吃的吗？”
　　 小姑娘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晴，头摇得像拔浪鼓：“我不认识杜伯伯，我家只有哥哥和妈妈。”小姑娘的长相，几乎是妈妈的微缩版。小姑娘的回答，她相信，不是假话。大人做许多事，避着小孩儿。偷情更应该尽力回避，不能让成人世界的肮脏玷污了儿童世界的纯洁。孩子跟前问不出什么，她去彩虹租居房的房东侧面打听：你楼上住着个叫李彩虹的女人，经常有男人去找她吧？
　　 彩虹的房东不认识她，但并不影响他说实话：她白天上班，孩子放学才回来。就娘仨儿，没看见男人去她家。你是她婆婆，对儿媳不放心呢？
　　 老杜老婆恨得想踢这个老头一脚。我有那么老吗？忍了愤怒，极力装出心平气和的神态：也就是问问，我是她亲戚。
　　 “做亲戚的少管闲事，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个时代不同了。”
　　 老头仍把她看作老太太。套用网络一句流行语：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憋一肚子气回到家，她对着镜子顾影自怜，突然发现，自己疏于穿着打扮，确实老态毕现。脸色蜡黄，雀斑弥漫，身材雍肿，眼角和额头，犁沟横陈。在男人眼里，不是老太太又是啥？跟李彩虹相比，做她的婆婆一点不过分。
　　 老杜下班回家，发现老婆像换了个人。维持了二十年的马尾刷子变成了中年妇女流行的大花烫，且焗了黑油。脸上经过精心修饰，敷了美容产品，肤色白了，雀斑和皱纹变少了。穿一身外边正流行的米灰色春秋套裙，裙装的最大作用是彻底改变了纺锤形的身材，显出几分华贵与端庄的气质。只有脚上趿一双棉拖鞋，与这身衣服不般配。老杜只盯了一眼，便一屁股坐沙发上玩手机。
　　 老婆的忍耐达到极限。终于忍不住时，她打破两人间的沉默，恼怒地质问：“女为悦己者容，我花了大半天时间上美发店、美容院、服装店，花掉两千多块钱，为你打扮，你就不能赞美一句？”
　　 “噢。”老杜头也不抬：“我以为是哪个老师改嫁，你明天出席婚礼当伴娘呢。为什么要为我打扮？我要求了吗？我早已习惯了你的样子，突然换包装，我不适应。再说了，包装百变，瓤子不变，新瓶装旧酒，还是过时了的旧产品，有啥意思。”
　　 老婆被激怒，在沙发一头弹起来：“给你穿身好看的，你说我换包装，新瓶装旧酒。好，把你的新酒装进去。得瑟了你，脸上的疤结痂了，真不要脸的话，我到镇政府门口贴一张告示，详细说清你和骚狐狸的烂事。”
　　 “看看，你心眼够小吧，我都放下了，你还放不下。你收拾打扮，出去你有面子，跟我关系不大。老夫老妻的了，恭维几句，你不嫌肉麻。”
　　 “你打心底讨厌我，所以没兴趣看我，当然也懒得说好听的。”
　　 “得了吧，消停点，我累了。”老杜撂下这句，起身钻进卧室，脱外套拉被子，倒头睡觉。他鼾声响起时，老婆还陷在沙发里生闷气。
　　 收拾打扮好，在家等老杜回家，她是这样设想的：老杜看到她焕然一新的穿着打扮，眼睛闪闪发光，赞不绝口，张开双臂揽她入怀，她主动迎合他的热吻。他抱起她，在客厅旋转，转到卧室里，放在床上的同时，趁势压住她。她热情配合他的浪漫，主动宽衣解带，迎接他的狂风暴雨……听着他趾高气扬的鼾声，她明白过来，设想的浪漫与激情，是哪部小说中看过的情节还是电影里的镜头？后边还有令人脸皮发烧心跳加速的做爱细节。
　　 男人的心，已经放别处了。走进这个家的只是躯壳。一具应付婚姻和老婆的壳，里边是空的。
　　 彩虹的男人曹养民在省城的一家建筑工地做工，四个月没回家了。工队换工地，他请五天假，要给家人们一个惊喜，购买了老婆和儿女的穿戴，时鲜水果等，坐私家顺风车，于半夜十一点回来。租居的房子，他有钥匙。当他开门进屋，开灯，放下沉甸甸的大包，先推开老婆和女儿住的房门，客厅的灯光透进来，床上只有熟睡的女儿。床头胡乱扔着彩虹换下的外套。再去儿子睡的小卧室，儿子睡相丑陋，哈喇子湿了枕头一大块。彩虹去哪儿了？深更半夜呀，去哪儿疯了？不便叫醒娃娃，他便打老婆电话。第一遍，电话是通的，但没人接。过一会儿，又打第二遍，电话提示对方关机。曹养民在客厅坐了片刻，喝了杯水，去卫生间草草洗了，便关了客厅的灯，轻轻躺在女儿身边。脑子里充满了对老婆的猜测和担忧，一时间根本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