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绿漪在煎熬中，等了一年又一年，宇空仍是没有信息。村里人的议论，变成了骂声。“什么副市长，缺德！坑人家黄花大闺女。”“还有那妖婆，许下的愿，都他娘泡汤了！”“最可恶的还是那个花花公子，当初死緾着咱们家绿漪，寻了便宜，就奶奶的溜了！比陈世美还可恨！”“绿漪也太实心眼，偏偏还要死等他！”“真中二爷爷说的了，妥不了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前世的冤孽呀！”
　　 流言蜚语，象温疫一样在村里蔓延。痛快了乡亲们的嘴，可怜了绿漪的心。她把苦水全呑在肚里，咬着牙过日子。半夜醒来的时候，她才蒙着被子偷偷哭泣。过去水灵灵的她，如今病魔緾身，弱不禁风。她千遍万遍地想过：她和宇空的事，凶多吉少。因为她又去找葛丽雅几次，她明确的告诉她，宇空不会娶她为妻，劝她选个好人家嫁了吧。从葛丽雅冷淡无情的言语中，她虽有点相信宇空会变心，但在她的心底，仍保留着对他的信赖和痴诚的爱。就是宇空真的变了心，她也要等他回来说清楚。她甚至为宇空的不来信，编了许多理由：他忙，没时间写信。外国的邮局出了什么毛病，邮不来。也许是他父母，不让他给她写信……。
　　 她常常一个人跑到湖边上，摘一把昭君泪，看着、想着、哭着、唱着：
　　 宇哥宇哥心太狠，离别三载无音讯。
　　 可记相爱丁湾村，可忆湖边泪昭君！
　　 我想你，日日托白云。
　　 我念你，夜夜难入睡。
　　 我为你，人前装欢泪暗流。
　　 我思你，三歺无味人憔悴！
　　 宇哥呀，只要你对我的心不变，
　　 我就是，化成鬼魂也相随。
　　 绿漪哪里知道，在水一方的宇空，更是焦虑万分。他百思不得其解，给绿漪写了那么多信，为什么她连一封也不回？他烦恼，他不安，常常对着小天鹅哀叹：小天鹅，小天鹅，你是我们爱的见证！你告诉我绿漪怎么了？她在乡下，还是到了B城？她是太忙还是病了？为什么她不给我回信？！这天涯相思苦，谁知谁怜？他多次写信问妈妈，妈妈总是说，一切安排好了，让他放心学习。宇空疑惑妈妈，怎么安排好了？是不是真给她在B城找了什么工作？绿漪爱草编，也许她不愿意进城，仍旧打理她的草编公司。在外贸局长妈妈的帮助下，她的草编工艺一定发展很快，打入香港和国外了……。
　　 第一年过去了，他忍耐着，第二年过去了，他无法忍受！他象困在笼子里的狮子，闷得发狂。那时还没有普及手机电脑，通讯只能靠书信发报。他除了上课以外，就是写信给爸爸、妈妈、妹妹、朋友、甚至给李线线写信，求他们告诉他绿漪的消息。父亲的回信是严厉地批评：“一个男子汉，应该以学业为重，怎能念念不忘儿女私情？没出息！”妈妈的信告诉他：“一切有我呢，你应该集中精力学习，别多想……”线线给他寄了两次东西，除了高档服装就是滋补品，还有一个漂亮的手饰盒，里面装满红豆。红豆最相思，线线的良苦用心。唯独不见云云和绿漪的信，这叫他恼火，又无可奈何！
　　 第三年冬天，他病了，天天都呼唤着绿漪的名字，一天夜里，他发着高烧。忽觉两肋生风，他踏着海波，驾着云头，飘飘摇摇，到了金湖公园的上空。只见绿漪穿着绿衣，戴着绿色荷叶帽，骑着一只硕大的白天鹅，朝他飞来，他俩互望，喊着叫着，正想抱在一起。忽见绿波追来，一把抓住绿漪，大声斥责：“不许你飞走，快去给我换亲，快去给我换亲！”一霎时，兄妹俩都消失了，那只白天鹅凄惨地鸣叫着，在湖的上空盘旋，宇空拚命喊着：“绿漪，绿漪……”掉下云头，栽进水里。
　　 同班同学，新加坡留学生苏南阳，见他病得厉害，陪他到医院看病。医生说，他是思虑过度，再发展下去，就会精神分裂，建议他休学回国。苏南阳见他茶不思，饭不想，病情越来越严重。无奈给他父母写了封长信，介绍宇空的症状，要求让他回国治疗。他爸回信简单：有病就地治疗，完不成学业不能回家！倒是母亲疼他，大包小包往日本寄药品营养品。宇空看完信，抱着母亲的寄物大哭一场。病却意外的好了。苏南阳愤愤地说：“那有如此无情的父亲！”
　　 从此，宇空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发奋读书，以优异的成绩，获取了东京大学国际贸易学一等奖学金。每到星期天，便一个人去海边溜达，累了坐在礁石上，一看就是半天。自从接到父亲的信，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他上当了！父母叫他到日本留学，有两个目的。一是让他出人头地，一是拆散他与绿漪。现在他着急也没用，只好发奋读书，争取如期毕业，早日回国。好在还有一个学期……。
　　 他常抓下礁石上长的苔藓，出神地看着：“多顽强的生命啊！它这么弱小，经受着风吹浪打，献出自己的一点绿色，宇空由衷的想起金湖边上的昭君泪。春天到了，它一定又开花了，紫葳薇、晶莹莹，那么娇媚，那么顽强！绿漪，你现在怎么样？一定是他们捣了鬼，才掐断了我们的联系。你可要挺住啊！等我回来，他心潮滚滚，不能自己，取出笔记本，写出一首《长相思》：
　　 长相思，在日边。浩瀚海水连着天，鸥鸟悲鸣心怅然。遥望祖国眼欲穿，寄语白云捎诗笺。相思魂苦花溢泪，情侣拆散比翼难。昊昊青天指乡路，滔滔海浪送归帆。长相思，梦魂牵！
　　 一个偶然的机会，宇空在东京日语学院，碰上了新来的中国留学生于尔美，她原是妹妹的好朋友。从她那儿得知妹妹已考入上海交通大学。宇空喜出望外，当日就给妹妹写去信。晚上，他完成作业后，又给绿漪写信。
　　 亲爱的漪漪：
　　 我给你写的这是第一百零三封信了，你为什么一封不回？让我在凄惶中等待。不久你就会收到妹妹寄给你的信，她会告诉你我的一切。亲爱的漪，你可一定给我回信啊，不然我就要发疯了！
　　 异国他乡，我天天都在想你，人想人的滋味是无法言语的。给你写信成了我的精神寄托，几乎占了我已有的周末。同学们笑我神经质，不懂生活，说我错过了多少红灯绿酒的享受，误了多少赏花观景的郊游，无人理解我对你的挚爱，对你的情思，每晚我对着小天鹅说着悄悄话，求它变得富有灵性，像无线电波一样，向你传递我的信息，传递你甜美的歌，传递咱们绵绵情话。在日本，我寂寞难熬，拼命攻读，争取早点回到你的身边。
　　 漪漪，春天来了，求你在湖边为我唱支歌，我会听见的。我的漪漪，等着我，等着我......
　　 祝你快乐！
　　 爱你的宇空
　　 四月八日于日本。
　　
　　
　　 他动情地写着，泪珠滴湿信纸，模糊了字迹，任其点点与斑斑。
　　 过了不久，妹妹来信了。宇空象得了宝贝心喜若狂。信中云云告诉他，考上大学的经过及现在学习情况。她说，她曾按妈妈说的地址给哥哥写过两封信，也没收到回信。聪明的云云断定，不是妈妈作了弊，就是线线搞了鬼，扣压了哥哥写给绿漪的信。两年前，李线线在B市邮电局是话务员，后来改成了邮检员。因为，凡是国外发到B市区的信件，必需经B市邮局周转，线线是邮检员，截信很方便。
　　 几句话点醒了宇空，他不住的骂自己：笨蛋蠢死了！为什么没想到线线这一着呢？其实，过去他不大关心线线，只知她在市邮局工作，不知具体干什么。他为自己的失误懊悔不已，对截信者的恨火烧着胸膛，燎着神经。他跳起来，冲出房间，跑到校园里，对着天空喊：“混蛋！扣压私人信件，是违法行为！我要控告，我要控告你！”他摇晃着云云的来信说：“漪漪，我的漪漪！你快接到妹妹的信了，我盼着你的回音。漪漪你寄来的，那怕是一张白纸，一根羽毛，一片树叶，我也会看得比眼珠珍贵！
　　 谜底应该揭开了。云云判断得不错，宇空写给绿漪的一百多封信，确是李线线扣压的。自从宇空铁心与绿漪相爱，线线感到自己将要失去一切，妒火中烧，激奋难当，孤注一掷地报复他们。她是个很有心计的姑娘，一方面紧紧抓住宇空出国的有利时机，巩固她与宇家的关系。另一方面，利用工作之便，切断宇空与绿漪的联系。她请示领导，从较轻松的话务岗位，调到繁忙的邮检岗位。就连宇空寄给父母的信，她也偷偷先过了目，然后亲自送上门去。虽然，邮检班还有三、四个姑娘，她私下都打了招呼，凡是寄往宇家与丁湾的信，一律交她处理。李线线手头大方，办事灵活，经常请小姐妹们吃饭，有时买点小礼品意思意思。当然，她们也深知李线线是B城高干子女，面似一团火，心如一把刀的角色，谁惹得起！干脆选她做了邮检班的班长。
　　 一开始，李线线收了宇空写给绿漪的信，先去征求葛丽雅的意见，看她啥意思。葛丽雅当然不愿儿子与那个乡下妮鸿雁传书，以后不好了断，不如干脆掐断他们的联系，一了百了。“时间是忘却的良药”，也许三年后，儿子会淡漠了对绿漪的情感……
　　 “线线把信烧了吧！”她做出了决定，“你认识空空的笔迹，以后发现有他发往丁湾的信，统统烧掉！”这正中线线下怀。可是，每次收到宇空的信，忍不住想看看内容。常常被宇空火一样的爱情激怒：为什么他对那乡下妮子这么真诚，鬼迷心窍了！有时她嫉妒地大哭大叫，摔盘打碗，骂骂咧咧。她的母亲不知陪了多少小心。后来突发奇想，把这些存起来，将来与他结了婚，再慢慢给他算这笔帐。
　　 宇空的信，她看多了，又为他的才华倾倒。每封信，几乎都是一首激情的散文诗，被爱情燃烧着的那些字眼，憾人心魄，摧人泪下。纯洁如水的文风，也陶治了她的情操。李线线不再暴怒了，她常常想：如果这些信是写给她的，她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越这样想越对宇空依恋，越对绿漪嫉恨。绿漪到底有什么好？使他这样心醉神迷！我哪点不如她啊！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叫这乡下妮，夺走了才华横溢的宇空！为了得到他，我要与她斗智斗勇！于是，她想了个绝妙的办法：凡是宇空写给绿漪的信她收到后，就用消字灵把夏绿漪消去，然后模仿宇空的笔迹写上李线线三个字，把寄住B市丁湾村，改成B市邮电局。再从头至尾念上几遍，自我陶醉，浑然觉得信是宇空写给自己的。以偷梁换柱，求得感情上的享受。过了几天，她发现消去的人名地名都留下了浅浅的印记。经过多次实验消字灵都有改动的痕迹。为此，她大费心机，竟托人从香港捎来一瓶进口的消字灵，这样抺到信封上，果然不留痕迹。她为自己的聪明，唱了几天小曲。她把改过的信件，锁进自己的小保险箱里。每次去宇家葛丽雅总问空空又给那乡下妮来信了吗？她都吱吱唔唔的说没发现。
　　 “葛姨，大概你的劝说生效了，他不愿与那姑娘写信了吧。”葛丽雅听了很高兴，信以为真，暗想：儿子还是听妈妈的话，他毕竟是只没扎全毛的鸟啊！再往后，葛丽雅果断拒绝绿漪的来访，断了她的念想，就连答应过帮她推销工艺品的事，也甩脑后去了。她和丈夫多次密谋等儿子一回国，就叫他线线闪婚。她为他们夫妻的高招，沾沾自喜，想给老子斗，你们还嫩着来。
　　
　　 七
　　 日月穿梭，转眼到了宇空走后的第三个夏天。这天，邮检员小贺又送给线线一封宇空寄往丁湾的信。尽管收信人写的是夏绿荷，她也猜测到一定与绿漪有关。她躲进值班室拆开一看，大惊失色！信中说，云云给绿漪写信了，这意味着，他们很快就要联系上，自己辛苦策划的离间计划就要落空。更可怕的是，再有几个月宇空就要回国了，他们这一接线，岂不又把自己撇在一边？至今她也不能忘记，宇空走时地情景，绿漪替代了她的位置，和宇空相依相偎，亲密无比，自己只能躲在大门外，偷偷看他一眼。她怎么也忘不了，宇空离去时，在车里对她含情一瞥，当时，她差点晕过去，她发誓：要么得到他，要么毁掉他！就是搭上自己，也在所不惜！云云是个鬼精灵，点子绝不比自己少。事到如今，只好破釜沉舟，背水一搏了。线线再也坐不住了，蹬蹬跑回工作单位，对同事们说：“姐妹们好好干，下了班本小姐请客，乐乐咖啡厅见！别忘了，喊上请假的小由子。”专心捡邮的姑娘们，听她一说，都停下手，对视一眼，齐声欢呼：“谢谢李姐！”
　　 这天晚上，李线线宴请了同行，她要求大家，凡是发往丁湾的邮件，不管写谁收，都送她检查，事情也就安排妥了。饭后，他不顾夜深，只奔宇家。正好宇伟去省城开会。葛丽雅与线线同塌而眠，两个人叽叽咕咕商量了半夜，一个阴谋酝酿成熟了。
　　 于此同时，丁湾村的绿波母子，也在彻夜絮谈。夏母瘫在床上八年，尽管儿子、女儿孝顺，仍旧是心忧如焚，儿子的婚事成了她的心病，夏家三世单传，传到这里绝了，她怎对得起死去的老伴？绿漪找了副市长的儿子做对象的事，她也知道了。为此她欣喜了好长时间，觉得攀上个大官，门庭就会改变。儿子的身份就会提高，说个媳妇就不会太难。而今，宇空一去不返，连封信也不给女儿寄。眼见花一样的女儿枯萎了，她又疼又急，她觉得受了人家的骗，小门小户怎能与官家结亲。愁肠百转，旧事重议与儿子商量，想叫绿漪再度换亲，绿波坚决不允：“娘，我不是怕宇家要人，我是觉得这样做对不起妹妹。”这几年，绿漪凭着一双巧手，使夏家富裕起来，她对这个家庭是有功的。何况绿漪出落得光彩照人，哥哥实在不忍心与她换亲。绿波见妹妹一天天消瘦，又苦恼又怨愤又没办法。常常借酒浇愁，骂当官的都不是人，没人心！骂村里人瞎嚼舌根，不该伤害妹妹的心，谁一提换亲，他就没好气，非骂跑人家不可。还扬言：谁再叫他与妹妹换亲，他就揍谁！唯独母亲提这事，他忍气吞声地呈笑脸：“娘，儿子孝顺你就行了，要个媳妇做啥。”波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娘没多久的活头了，我要看着你成婚，死后也舒心了。我知道你疼妹妹，我也不忍呀！可咱有什么办法呢？不能眼睁睁看着夏家绝后吧。再说绿漪是女孩，终究要嫁人。”娘，求求你，我宁可打光棍，也别难为妹妹了！”波儿，我死不瞑目啊！”母子抱头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