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失踪的发小(小说)
一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春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
——我们胡同的孩子都会背这首唐诗。
我,扈山蓝,一位在江南某县做了二十八年的老户籍警,一位与丈夫分居二十八年的中年女人,昨天终于调进首都北京,与丈夫和儿子全家三口人团聚。
大学刚一毕业,我就与热恋三年多的班长王赢结了婚。新婚第三天,新入警的丈夫被他师傅带去外地办案。我呢,也离开北京回到江南某县寡母身边,报到后在县城某派出所做一名户籍警。
母亲杨飞絮是我的启蒙老师,我们成为母女,是因为一次放学回家的车祸。我不听话,蹦蹦跳跳从放学的队列里跑到最前面,一辆失控的货车向我冲来,杨老师一把将我拉开,她自己却倒在车轮下,右腿被轧成粉碎性骨折,后来只能跛着脚走路。更糟糕的是,杨老师的儿子张文轩在车祸发生时不见了,才五岁多一点儿,是我们一年级二班年龄最小的学生。杨老师很坚强,一声都没哭,紧紧搂着我们大家:“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杨老师爱人年初因癌症去逝,现在又没了儿子,原本热闹的三口之家只剩下杨老师自己。父母不忍,非要把双胞胎之一的我送给杨老师当女儿。杨老师不答应,他们就长跪不起。就这样,我和杨老师成了母女。姓没改,杨老师嫌麻烦。
我丈夫王赢是北京人,家中独子,父亲是警察烈士,母亲多病。我和他结婚后按政策可以留北京工作,但我不能离开母亲,让她老人家拖着残疾的右腿一个人孤零零生活,我必须回来。
母亲是今年六月份去世的,临终前她把我叫到身边,让我到北京后好好工作,好好照顾王赢,说他这些年不容易。说完这些她递给我一张儿子张文轩上学前的照片,母亲说夜里梦见文轩了,他说很想念妈妈,让我无论如何要找到弟弟,把他带到她的墓前让她看看。我答应了,心里却说恐怕找不到了,毕竟过去四十四年了。
我的工作从原来的户籍警变成管片民警。原来管这片的民警是一位叫丁伟的老警察,他以前在刑警队,是我丈夫的师傅,老了才调到派出所做管片民警。我报到的当天上午老丁办的退休手续,中午和他一桌用餐时,老丁问我下午有没有时间,他想带我去管片转转。我求之不得的呢!连忙鸡啄米般点头,“别说下午了,明后两个休息天您带我转转都举双手赞成。”
“很可能得搭上休息日。”老丁说,匆忙扒拉完碗里的饭,说你准备准备,咱们喝口水就走。
老丁先带我先去了万山红小区,小区只十栋楼,面积不大,环境相当干净整齐。路上没见着一般住宅小区常有的宠物粪便,人行道旁的翠绿黄杨木球修得齐齐整整。遇见的小区居民对老丁都特别热火,老远就打招呼不说,还都得和老丁拉不断扯不断地聊上几句。老丁呢,嘴里热乎乎地喊着大爷大妈,也没忘记将我这个新片警给大家做介绍,同时递过写着我手机号的小纸条,告诉他们把警民联系卡上他的号划掉,换上扈警官的。大爷大妈说扈警官的要写上,你老丁的我们也不划掉,想你时好给你打个电话,见不着面,听听你的声音也好呀!这样走走停停,出了万山红小区都快五点了。我说老丁呀,照这个速度,我们走完三个小区还不得到半夜呀?恐怕您不能准时下班回家了。
“我从警几十年从来没一次准点下班回家过,家里人都习惯了。倒是你,还得做晚饭,回去晚了要挨父子俩埋怨了。”
我笑了,给老丁看手机:“我家老少俩警察都给我发微信了,说今天有任务不回家了。”
“那咱们也只转完下一个小区就回家。”老丁说章台柳和万山红挨着,是个新小区,差不离都是上班的年轻人,这会儿都还没下班回来,基本上碰不到什么人,估计半小时能转完。
“章台柳?您说我们要去的小区叫章台柳?”我问,“咋这么巧呢,我老家的胡同也叫章台柳。这不是他乡遇故知了吗?”
老丁调侃说敢情小区居民都是你他乡的故知呀,那以后的工作就更好开展了!
章台柳小区的大门不华丽,但是很别致,横跨大门东西的弯月形门楣底色上是淡淡的柳色,上面题着“章台柳”三个黑色大字,大字下面署名韩春生。
小时候听我妈说,《章台柳》是唐朝大诗人韩翃给他妻子柳氏写的一首诗,我妈说可能二人婚后到江南游历时就住在我们家现在的胡同,所以胡同的名字才叫章台柳。“我们胡同的孩子都会背《章台柳》这首唐诗。能给小区起这名字的人,一定也是位浪漫诗人吧?”我问老丁。
“错。”老丁指着题字下面的署名,“小区名字是韩春生起的,小区的开发商也是韩春生。他不是浪漫诗人,是大企业家大慈善家。章台柳小区是为拆迁户建的,国家有规定必须成本价。当然,政府对小区开发商要按平米数进行一定的补贴。韩春生不但拒绝政府补贴,而且房价比政府规定的成本价每平米还低二百元。”
“是吗?这么有良心的开发商还真少见。”
“丁叔叔您好。”一位大男孩儿打断我们的交谈,男孩儿高高的个儿,肩上背着黑色双肩包。
“李鑫你怎么了?我看你今儿脸上的气色不好,挺疲惫的。不是病了吧?”老丁关心地问。
“我哥昨天不知吃什么了,黑夜又拉又吐的,我一夜都没睡好。这不,刚去药店给我哥买药回来。”
“碍事吗?要不我叫车把你哥送医院?”
“您又不是不知道,把我哥送医院比登天还难。没事,我哥后半夜就稳住了。这会儿正在家睡觉,等他醒了想吃什么我给他做点儿什么就是了。”
“他这是急性肠胃炎,给熬点粥喝就行了。千万别让他吃干的,消化不了。”老丁嘱咐完李鑫又指指我,“这位扈警官是你们小区新的管片民警,我退休了。以后有什么困难,扈警官会帮你们哥儿俩解决。”
离开小伙子,老丁叹口气,说这孩子太可怜了。原来一家人生活在东北,去年爷爷奶奶留下的一间房拆迁分了一大一小两套楼房。正好李鑫爸妈所在的厂子倒闭,李鑫大伯就让一家子从东北回来,把那套大的给了李鑫家。李鑫爸爸本来身体就特别不好,搬进新家没俩月就去世了。一个多月前,李鑫妈妈又失踪了。李鑫一边念大学还要照顾弱智的哥哥。“小扈呀,你以后可得多关心这俩孩子啊!”老丁说这话的时候,我看他眼里噙满了泪花。
“六点多了,还有一个莲花胡同小区没看,今天还去吗?”
“莲花胡同里都是平房,外地租户特多,挺复杂的,就明天吧!”
“您都退休了,为了工作还得搭当上休息日。”
“谁让咱们是人民警察呢!别说搭上休息天了,需要的时候性命都可以搭上。王赢负过多少次伤你最清楚。那回缉拿毒犯,那颗射进王赢胸口的子弹再往左偏一毫米,王赢就光荣了。还有你们两口子现在的团聚?”
老丁说得没错。我和王赢虽然两地分居,但我时刻都为他的安全担心。这家伙只要有案子,根本没有上下班概念,抓捕犯人也总是冲在第一。我曾经问过他,这么做想过没有如果自己牺牲了,我们娘儿俩咋办?他说他是警察,是刑警队长,只有把罪犯消灭干净,你和孩子和老百姓才能过上最安全的日子。
“回去吧!”老丁打断我的沉思,说明天早晨八点咱们在莲花胡同口聚齐。说完这话又补一句,“我和你说的那位大企业家大慈善家韩春生就住莲花胡同。”
二
上学的时候,王赢带我转过北京不少的胡同,曲里拐弯窄小阴暗潮湿,年久失修已经风化得凹凸不平的砖墙以及一堆堆垃圾和煤核——这就是我对北京胡同的印象。
可是今天的莲花胡同完全颠覆了我这个印象,宽敞整齐笔直,胡同两边的墙磨砖对缝,好像画的一样。隔不多远,砖墙上就有一方白底彩色壁画,上面都是有名历史人物的故事。比如眼前的一幅,画的是历史上著名的四位母亲——孟母、陶母、欧母和岳母。老丁说这四位母亲是韩春生亲自选定要画的,他说母亲是孩子的第一位老师,母亲的如何几乎能决定孩子一生的走向。韩春生还说他选择做慈善就是受母亲的影响。
“韩春生的高堂老母还健在?”
老丁摇头:“他前年去世的父亲和我说过,韩春生的母亲一生下他就大出血死了,他压根儿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那他说的母亲是谁呢?”
“这事待会儿我给你讲。咱们先看李院长去吧!”
老丁带着我进了一个白茬木的小门,别瞧外边不咋样,里边却别有洞天。
这是一座典型的老式四合院,正房东西厢房和倒座房,所有房子之间都有游廊相连。说是老式,房子的门窗及游廊都刷着鲜亮的红油漆,新的一样。
一位白发大妈正在用一根细细的竹棍拍打晾在铁丝上的被子,见我们进来,大妈停止动作,过来笑吟吟招呼:“老丁呀,你不放心我们院儿吗,礼拜六不休息也过来看看?”
“怎么会呢,有大妈您当院长,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呀!”老丁指指我,“我退休了,这位扈山蓝警官以后就是莲花胡同片警,今天特意带扈警官熟悉一下环境。”
“敢情这么回事呀!我代表全院欢迎扈警官。”大妈爽快地说,“正好这几床被子都抽打完了,进屋坐坐吧!”
“不啦,李院长。”丁伟调侃,问我你没看出来吧,这是居住十来户人家的大杂院。你别看现在就院长一人在家,一到晚上可热闹了。这十来户除去院长老夫妇是本地人,其余都是外来租户,大部分都是做小买卖的,开店的摆摊的都有。从外地来北京打江山不容易,所以无论什么节假日,租户们没有休息的,白天小院儿就院长老两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妈您晾的这几床被子都是住倒座房朱王赵三家的吧?”
“没错。倒座房里潮,我就勤给他们晒晒被子。跟东西厢房晾被子次数的比例是一比五。”
“如果我还没猜错,副院长骑着小车儿到早市上给各家买菜去了吧?”
“是。早市上的菜便宜又新鲜,老伴儿就天天一早给各家买菜。买回来我们老两口给各家择好洗净,他们回来就省事了。”
“租户们遇上您老两口可真享福了。”我插话。
“拉家带口的闯荡京城不容易,能伸手帮一把就帮一把呗!再说人家对我们老两口也好,把我们当老家儿,吃点儿好的都惦着我们,家门钥匙也都交给我们。要不然为啥儿子让我们搬进楼房住我们都不去呢,就是舍不得他们啊!”
走出院子,老丁告诉我说这院子以前是一位富商的,因为暗中支持抗日,被日本人杀了全家。当初的大门可气派了,后来搬进的住户越来越多,就扒了大门楼换上小木门,省下的地方能多盖两间小房。如果你去年来还不是这样,破烂和加盖的小房把院子搞得挤挤憋憋,走路都得侧着身子。去年修缮改造以后,才变成今天这么漂亮。“这都是韩春生办的,包括整条莲花胡同的改造修缮。”
“是吗?他可真是了不起,做了这么大的善事。”
老丁点头,从夹克衫兜里掏出手机,食指捻了几下递给我,“你瞧瞧,这是修缮改造之前的莲花胡同。”
屏幕上的胡同弯曲狭窄,里出外进的破旧房子和一堆堆的垃圾,还真挺符合我印象中的北京胡同。“现在的莲花胡同整齐不说,还比过去宽出许多。是不是韩春生把胡同拓宽了?”
老丁指着手机屏幕:“你看这些里出外进的房子,大部分都是违建。原来真正的老房子都被这些违建挡在后头了。这些加盖的小屋有当厨房有当煤球棚子的,还有的是狗窝。平房不通煤气,一年四季都离不开煤球炉子,冬天还兼取暖。改造以后,家家通煤气,电取暖代替了煤球取暖。所有这些改造都是韩春生无偿投资。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韩春生为改造莲花胡同花了那么多钱,谁还好意思耍赖不拆违建呢?韩春生出钱,居民们配合,因此这条胡同不到一年时间就改造完毕。”老丁说这事还上了电视台,韩春生现在是咱们区家喻户晓的人物。
“您没问过韩春生为什么肯大把花钱投资公益和慈善吗?毕竟他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呀!”
“韩春生这么做完全受一位保姆的影响,也许这位保姆就是他说的妈妈吧?”老丁说前年韩春生爸爸死了,出完殡的当天他给我打电话,说一个人害怕,请求我陪他住一晚上。那回我们聊了一宿,韩春生告诉我他虽然是父亲的亲儿子,但是从小是在保姆身边长大的,直到五岁才被他父亲接回。韩春生说离开保姆妈妈四十多年了,她长什么样都忘了,就一件事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保姆妈妈带着他走出一个有很多孩子的大门,在街上给他买了一根冰棍。他刚撕开冰棍纸,就听路边有个微弱的声音说小弟弟能给我吃一口吗?他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是一个坐在路边的小乞丐。保姆妈妈立刻拉着他蹲在小乞丐身边,先从包里掏出一张红色的大钱放在小乞丐面前的碗里,又从他手里拿过冰棍递到小乞丐手里,摸摸小乞丐粘着很多草屑的头发,叹一口气领着他走了。路上他哭着问妈妈,为什么要给他那么大的一张红钱?为什么把我的冰棍给他?保姆妈妈说他没钱没妈妈很困难,我们应该帮助有困难的人。韩春生说至今他还记得保姆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泪水。从此,他记住了保姆妈妈的话,应该帮助有困难的人。
再次感谢李老师支持逝水流年,祝福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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