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匹夫的1937(中篇小说)
“住手!”一声娇喝响起,阿清的眼睛被打肿了睁不开,但是他却听出是英儿姐姐的声音。
一见是刘记糖果店里的英儿姑娘,小乞丐们终是有些心虚,他们丢下阿清一哄而散。
英儿来到近前扶起阿清,看着他红肿的脸,不禁又气又疼地说道:“不就是两包糖果吗,给他们便是,何苦被打成这般模样?”
“英儿姐姐……”听到英儿这样说,阿清心头一热,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也只有阿清自己的心里明白,他捍卫的不仅仅是两包糖果,他捍卫的更是英儿姐姐对他的信任。
“好在我上街买东西路过这里,要不然还不知你被他们打成什么样子!”英儿埋怨着说道,但是却有一滴泪滑落下来,滴在了阿清红肿的脸颊上。
这滴泪让阿清彻底不知所措起来,他想去为英儿擦拭眼泪却又觉得不妥,他只好勉强睁开肿胀的双眼,从地上挣扎着站起——只听“哗啦”一声,两包糖果的包装纸碎了,糖果掉落一地。
“啊,英儿姐姐……对不起!”阿清忙俯下身去捡地上的糖果。
“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大夫,买点药——糖果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啊!”英儿也蹲下身,挨着阿清一同去捡地上的糖果——今天英儿穿的是一袭淡蓝色的衣衫,当那片淡淡的蓝在阿清身边晃动时,阿清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欢悦的感觉,彷佛挨打带来的疼痛已然消失不见,而他好想在蓝蓝的天空下,放声高歌:
“春天里来百花香
郎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
暖和的太阳在天空照
照到了我的破衣裳
……
朗里格朗格朗里格朗
遇见了一位好姑娘
亲爱的好姑娘天真的好姑娘
……”
当然,阿清是绝对不会把这首歌唱出口的,除了此时不合时宜和他天性腼腆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怕歌词中“亲爱的”和“天真的”这样的字眼会辱没了英儿的圣洁,英儿永远是他最尊敬的姐姐,至死不渝。
当滚滚热浪携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席卷了大街小巷时,平安城的夏日在不知不觉间已悄然而至。因了这夏日的热,街上的行人似乎一下子少了许多,而这些行人的神色也一如路旁树上那些低头蔫脑的叶子般无精打采,就连平日里四处寻觅食物的流浪狗们,现在也是懒洋洋地趴在阴凉处无奈地伸着长长的舌头散热。
烈日炎炎下,似乎所有店铺的生意都随着人们的懒洋洋而冷淡起来,但是刘记糖果店却是一个例外:入夏以来,虽然城内的糖果订单少了许多,但是城外的糖果订单却与日俱增起来——听英儿讲,城外的订单多起来是因为很多有钱人都选择到城外的阴凉之处避暑,说是避暑自然也少不了什么宴会和应酬,所以刘记糖果店的生意反而好些。只是,因为这些城外的订单大都是些达官贵人所订的,故而每每到城外去送货,都往往是刘记糖果店的老板刘继承亲自前往。如此一来,负责给城内客户送糖果的任务便落到了阿清的身上。
这一日,阿清按照英儿的嘱托,将满满一篮糖果送往城内一举办婚礼的人家,因为天热路远,待阿清赶到时天色已近日午。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沉着脸走过来,接过糖果,塞给阿清一摞纸币,嘴里不断埋怨着:“跟你们老板说好了的,要早几天送来,这倒好,新郎新娘都拜完堂了,今日正午大宴宾客,你们的糖果才给送过来!”
阿清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忙陪上笑容,解释道:“还请这位伯伯谅解,听我家老板说近来南方那边的糖果厂家在原料采购方面出了点问题,所以货源不够充足,而平安城外的糖果订单这些日子又特别多,唉,为了能匀出这些糖果给贵府办喜事,我们老板也是煞费心思了。”
“数数票子,别错了!”中年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提醒阿清,不过看的出他阴沉的脸色稍有和缓。
“伯伯您给的,能错的了吗?”阿清假装大咧咧把一摞纸币塞进了衣服口袋,看似数也没数,实际上在中年管事递给他钱的那一刻,他就用目光飞快地将这一摞票子的数额看了个明白,自然一点不差。
“小毛孩子倒是很会说话,一会新郎新娘要穿着西式服装出来和宾客拍照,你看会热闹吧!”中年管事拎着糖果走开了,扔给阿清这样一句话,算是对阿清此番表现的“犒赏”。
“谢谢伯伯!”阿清笑呵呵地挤进这户人家的庭院,看见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人还真是不少呢,无论男女老少都是衣着光鲜,面带喜色,谈笑风生。
“新娘子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中有谁兴奋地高喊了一句,顿时人群攒动,纷纷向前涌去。
阿清也想急着看新娘子,但是无奈挤在他前面的人太多了,他跳了几跳也看不到前面的景致,于是他眼珠一转,猫下身子,仗着自己人小机灵,硬是从无数人的腿边挤了过去。
只见这家正房前,站立着一对被宾客环绕的璧人:新郎穿黑色大礼服,戴着白色手套,手捧黑呢高帽,显得玉树临风好不潇洒;新娘则是身穿白色婚纱礼服,粉面桃腮,俏丽娴雅,她微微低着头,因为羞涩而愈显动人。
“咱这平安古城也学习上海滩的那些洋玩意了,什么西式服装,什么婚礼拍照……婚礼也中西结合了。”
“虽然咱这没有什么教堂,但是这样拍照也好,可以看清新娘子的样子喽,哈哈!”
人们在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正说着,只见西装革履的摄影师已经摆好了照相机,让新郎新娘、双方父母、男女傧相各自占好位,准备拍摄。
“嘭——”
“砰——”
在照相机冒起一股白烟的瞬间,人们却听到了几乎同时发出的两种响动,一个是照相时镁粉燃烧发出的声音,而另一个却是一声清脆的枪响!
(六)
大福轻轻地推开了小别院正房的房门,蹑着步子走了进去——许是久未开窗的缘故,屋内光线暗的很,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发霉的气息,更让大福感到不安的是,在这发霉的气息里,他还嗅到了几丝血腥的味道,但是,多年的生活阅历已经让大福练就了一副遇到任何事情都波澜不惊的模样,所以他也只是平静地站在门内,待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之后才细细打量屋内的情形。
屋内摆设简单,却也干净雅致,在靠北墙前的那张床上,躺着一个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的男人,他的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仅露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床上的男人听到了大福进屋的声响,只是微微向墙里侧了侧头,却并不言语。
大福从桌上倒了一杯温热的水,想去扶起那个男人,让他喝点水压一压咳嗽,却不料那个男人冷冷地拨开了大福的手,语气虚弱却生硬地说道:“你不用来管我……”
“是红姐让我来的。”大福站在床边进退不是,只好把红姐抬了出来。
“我知道是她让你来的,”床上的男人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很多人,还是让我去死吧……”
这样的言语着实让大福感到有些惊讶,他禁不住细细打量起床上的男人来——棉被下的身形应该有些瘦削,但是露出棉被外的白色衬衣领子却雪白工整,看得出这是个严于律己的人,虽然发丝有些凌乱,但是却掩不住他眉宇间隐隐的英气,眼神是深邃的却有几分涣散,而其面色又晦暗沉郁,似乎是心事极重之人。
这个人应该有着不一般的经历吧,大福暗暗想着,他并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面前这个神秘男人,他只是言语恳切地说道:“大福并不知道在先生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我觉得只要人还活着,总归是有点希望的,若是死了,那么连这一点改变现状的希望也是没有了。”
闻听大福此言,床上男子稍微怔了怔,他没再言语,而是闭上双眼,发出了一声微微的叹息。
大福见状,赶紧上前轻轻扶起了男子,再次把水递到了他的嘴边。
床上男子这次没有推开大福,而是顺从地喝下了几口水,却不料突然被一口水呛到而剧烈地咳嗽起来——大福赶紧放下手中的杯子,轻轻敲打那男子的后背,却看见那男子的白色衬衣前后隐隐渗透出几处鲜红的血迹,应该是男子这番剧烈的咳嗽挣裂了身上的伤口吧,而大福也蓦然明白了为什么在他刚进入屋内时会嗅到血腥的味道了。
“先生是受伤了吧?”大福试探着问道。
“嗯……不要紧的……”床上男子极力忍下咳嗽,艰难地说道。
大福没有言语,心中却更是明白了几分,凭红姐的名号和财力,请平安城最好的大夫根本不在话下,可是面前这个人伤得这样重却不送去就医,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人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
“我虽然不太懂医术,但是帮助先生处理一下伤口应该是没问题的。”大福扶床上男子坐好,见床上男子没有反对便轻轻解开了他的上衣——只见床上男子的前心后背上到处是深浅不一的伤痕,有鞭痕、烫痕、刀痕,弹痕,新旧交错,触目惊心……有几处刚刚结痂的伤口因刚才剧烈的咳嗽而重新绽开,渗出殷红的鲜血……见此情形,大福顿感浑身都痛痒起来,甚至连牙根处都有麻酥酥的感觉,他是最怕见到血的,他更是无法想象面前这看似文弱的男子是怎样捱过那些残酷的折磨的。
大福嘴唇哆嗦着,无法说出话来,但他还是镇静地打开了床前桌上的一个备用小药箱——这小药箱大福一进屋的时候便看到了,应该是红姐找人提前备下的吧——大福给床上男子简单清洗了伤口,敷上药,然后做了包扎,虽然大福的动作够小心轻缓了,但谁都知道处理伤口的过程也是疼痛难忍的,可床上男子只是双眼紧闭,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先生的腿上也有伤痕吧?”大福想要帮床上男子褪下外裤处理腿上的伤痕时,床上男子却一下子睁开了眼,挡住了大福的动作,道:“腿上的伤不要紧,不必了。”
大福没有多想,而是扶男子躺下,帮他盖好被子,说道:“先生好生休养吧,有什么事情就吩咐我去做——我现在去给你熬参汤去。”
“谢谢你的照顾,”床上男子看着大福,有些感激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叫大福,一个下人而已,先生何须言谢。”大福答道。
“这个世上本不该有上人和下人之分的……以后你叫我王先生吧。”床上男子说完这句话便闭上眼,不再言语,似沉沉睡去。
大福轻轻退出正房,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日头正烈,几丝云彩在碧蓝的天幕上缓缓飘着,却是向着北方,难不成平安城要下大雨了吗?
在大福的精心照料下,王先生身体恢复得很快,当平安古城的夏天到来的时候,他不但能下床走动了,还能偶尔在小别院里练上几招简单的拳法。只是大福看得出,王先生的心情一直很阴郁,彷佛内心有着无法言说的苦闷,而此期间,红姐好像一次也没来过这里。
这一天,大福上街采购完物品便匆匆赶往王先生住的小别院,他刚走到正房门前,便听到屋内有红姐说话的声音,因为天气热,窗子是打开的,大福还能听出红姐的语气是隐隐含着怒气的——大福站在那里觉得十二分的不适合,他转身便想离开小别院,却不料红姐早就透过纱窗而看到了他,只听红姐有几分赌气地喊道:“大福,你也进来听听!”
红姐的话,大福是万万不会违背的,虽然大福打心底不愿意掺杂这些是非,他神情不太自然地进了门,垂手立在一侧,低头不语。
红姐气鼓鼓地站在屋中央,亮紫色的旗袍更是衬出了她的大方贵气和此时咄咄逼人的气势,她手中的那条丝帕则是被两只白皙如玉的手给绞得不成样子。而王先生则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眉头紧蹙,他的右手不断摩挲着桌上的茶杯盖子,却始终没有端起茶杯喝茶。
“让你在这里修养了这么长时间,我一直没给你任何压力——今天,你给我一句痛快话!”红姐直视着王先生,一字一顿地说道。
“……”王先生却并不言语。
“想当年,你父亲怕有辱家门不让你娶我,你听从你父亲的倒也说得过去,大不了我不在上海混了,远离你的书香门第富贵荣华……可如今,你父亲不在世了,妻子也同你离婚去了国外,你现在算是自由之身了,为什么还不肯给我一份承诺,难道你是嫌我太风尘了吗?”红姐的声音很大,大福在一旁更是听的惊心,印象里红姐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即使翠微苑被谁诋毁欺负也没见过红姐这般模样。
“翠翠……”王先生终于开口讷讷说道——他叫的应该是红姐真正的名字吧,翠翠,很好听,大福在一旁还真有点替红姐不平,这个王先生怎么这样没有男人的气魄呢?
“不是我不肯给你承诺,翠翠,你明知我现在被各方势力所不容,你还要跟我有什么关联……我怕我会害了你。”王先生面色尴尬地说道,想必也是顾忌到了大福在一旁的缘故。
“我不管你是谁的敌人,我只要你是我的男人!”红姐语气坚定地说道:“大福可以为我作证,这么多年,我对谁动过心?”
大福心头微微一颤,随即冷汗直流,红姐今天反常的表现已经够让他惊骇的了,若是再让他说出什么作证的话来,他这拙嘴笨舌的还真怕给添了乱。
王先生瞥了一眼大福,缓缓说道:“翠翠,你不要为难大福,我相信你对我的真心,只是这件事不是你想象的样子,其实我……唉!”他欲言又止,想必心情异常痛苦无奈,“翠翠,这辈子我对不起很多人……还不如当初让我死掉算了,你又何苦救我?”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