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匹夫的1937(中篇小说)
“因为……因为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红姐这样说着,眼里却已噙满了泪水,“无论你做过什么,哪怕是整个世界都不容你,你也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
听闻此,王先生不仅身子一震,他的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勇敢地迎上了红姐含泪的双眸,“翠翠,你太傻了……”
看到此情此景,大福觉得自己简直是多余到可笑了,他只好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红姐,王先生,刚才在街上我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平安古城的商会会长金大川先生在儿子婚礼上被刺杀了……”
“啊?!”红姐和王先生异口同声惊道。
“是他们来了。”过了许久,王先生才开口,面色凝重地说道。
(七)
随着那声枪响,坐在一对新人前面拍照的新郎的父亲——平安古城的商会会长金大川,身子一歪栽倒在地。那颗从人群中射出的子弹,正中他的眉心,金大川连哼都没哼便双目圆睁一命归西。
人群霎时攒动起来,伴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如潮水一般向着院门外涌去。金家人也早就乱成一团,只有新郎冲着人群愤愤地喊道:“是谁?是谁?”而那位摄影师也早已趁乱不见了踪影。
阿清虽然是见惯了世态炎凉的泼皮少年,可也被这枪声惊得不轻,他跟着人群向院门外奔去,却总觉得身后凉风习习,彷佛金大川那双惊恐的双眼正在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背,要从自己的后背上看出那个凶手的模样。本来阿清仗着人小机灵已经快要跑到了人群的前面,可是因为这种不祥的感觉,他脚下难免慌乱起来,竟然一不小心被谁的腿脚绊倒在地,摔得倒是不严重,可是未等阿清从地上爬起来,无数双脚已经从他的身上匆匆踩踏过去,让他起身不得。阿清暗叫不好,这样下去自己即使不被人群踩死,身子骨被会被踩散架了不可,他抬起头刚想张开嘴巴大喊,各位爷爷奶奶停停步子,地上还有大活人呢,却不料谁的一只大脚不偏不倚地踩在了他的头上,把阿清的一张脸直接摁在了院子里的青砖地上,差点磕掉了他的两颗门牙——完了,我命休矣!挣扎无效的阿清悲哀地想道,可怜自己刚刚在糖果店稳定下来,也刚刚有个疼爱自己的姐姐……
这时突然有一只瘦削却有力的手伸过来,它拨开阿清身边的人群,几乎是一下子便把阿清从地上拽起,阿清被刚才的人群一番踩踏,脑子里还迷迷糊糊的,只是隐约觉得这只手的主人有点熟悉,虽然这个人把帽檐压得低低的,还戴着一副墨镜,但是身形却变不了。紧接着,没待阿清反应过来,这个人便牵着阿清的手奔出金家大院,一路小跑,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
“你是谁……”阿清终于能定下口气来,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那个人松开阿清的手,把礼帽摘下来,拿掉了墨镜——
“啊,老板?!”阿清不禁惊呼起来,“你不是去城外送货了吗?”
糖果店老板刘继承神色严峻地冲着阿清“嘘”了一声,环顾四周看没人,才开口轻声道:“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小心,今天若不是我发现,你这条小命都得搭进去!”
阿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了声谢谢老板,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刘继承,“那个新郎的父亲被刺杀与你有关系吗?”
“金大川,平安城商会会长,和日本人来往密切,有人怀疑是他一直暗暗把北方地区的资源分布及物资调配信息出卖给日本人,而日本的相关部门会从这些信息里分析出中国军力的部署情况,为其侵华活动做准备。”刘继承面色凝重地说道。
阿清虽然不能完全明白刘继承话中的意思,但是他却隐约知道,不论是谁,只要他做了不利于国家的事情,那便是死有余辜。而且,被刘继承刚才的一番拖拽,阿清能感觉出刘继承是个有些身手的人,不像早先在糖果店里遇到他时那副弱弱的样子——看来,刘继承当时是在故意隐瞒自己的“实力”。
“老板,这样的汉奸死一个少一个,你的枪法可真准,正中金大川的眉心,呵呵!”阿清无比崇敬地望着刘继承,心中暗喜,有这样一个威武正义的老板,真乃他阿清的荣幸!
“不,杀死金大川的另有其人……”刘继承的眉头微微皱了下,拍了拍阿清的肩膀,继续说道:“阿清,我本不该对你说起这些,只是今天情况特殊,让你明白些我的状况,记住,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些事情,包括英儿!还有,这方面的事情,你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以后也切勿打听,明白吗?”
阿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可是心底深处却有什么轻轻荡漾起来,而他自己亦知道这样的波澜一起,便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平静。
入夜,平安古城下了立夏以来的第一场雨——这场之前几乎毫无征兆的雨,下的如此声势浩大,似乎眨眼间地面上便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洼,雨水噼噼啪啪地落在上面溅起高高的水花,彷佛想用力地去唤醒什么,而密集的雨幕更是使得居民闭户店铺关门,让整个平安城愈显死气沉沉。
不知怎么,阿清失眠了,若在往日,别说是雨声,就是滚滚雷声也未必能惊扰他的睡眠,记忆中有一次在城头破庙,一户人家夜半驱鬼到了那里,又是念经磕头又是放鞭炮的都没能把他惊醒。可是今天他明明又惊又累,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黑暗中,他双眼闭到酸涩,无奈他只好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胡思乱想。
突然,一丝微微的响动让阿清警觉起来,好像是谁在外面轻轻敲打着糖果店的窗子,阿清没敢轻举妄动,他仔细听了听肯定那是敲窗的声音以后,才蹑手蹑脚地下床,拎起门后的一根顶门杠准备走到堂前窗子处——可是,未等阿清走出自己的房间,他便听到屋内刘继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接着窸窸窣窣一阵后,好像是刘继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阿清忙凑到自己屋子的窗户前,将窗帘掀起一角往外看,雨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人打着伞匆匆远去,从身形上来看应该是刘继承吧,可是刚才那个敲窗户的人却踪影全无,难道是谁家的花猫夜半来挠窗户,阿清有点迷惑了,可是若真的是一只猫在捣乱的话,刘继承为什么会在听到敲窗声之后会夜半出门,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
阿清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他前思后想也理不出个头绪,好在敲窗声再也没响起,而隔壁的英儿房间也很安静,想必英儿睡的很香吧,他略微有些安心。至于老板刘继承,阿清平日并不是特别了解,只是觉得他这个人不拘言笑,可是白天的经历还是让阿清对刘继承平添了许多好感——老板做的事情应该是……“为国为民”的吧,阿清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一个他平日里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词,能被这个词形容的人都应该很了不起。
想到这里,阿清安下来的心又紧紧地提了起来,因为此时他不详的预感是如此强烈,彷佛刘继承这次离开便是凶多吉少,而阿清多么希望他“了不起”的老板能平安归来。
一连数日,糖果店老板刘继承都是音信全无,倒是平安城的警察局每天都在抓人,特别是夜里。据说,那些被抓起来的人警察局是无权审讯的,都交给了一个外来的权力极高的“神秘人”去处理,而此人审讯手段毒辣诡异,让人生不如死,一时间弄得平安城里人心惶惶。英儿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天天心神不宁地望着街面发呆,而阿清表面看起来没那么紧张,可心里却在暗暗地忐忑不安着。
这天傍晚掌灯时分,阿清正一个人在糖果店里收拾柜面,准备打烊,店里进来了一个手里拄着竹竿,身穿破旧长衫,带着墨镜的瞎子,只见他用竹竿试探着,一路颤巍巍地走到柜台前,脸上毫无表情,也不说话,而是将手中的竹竿在地面上轻轻地点击了几下——
“这位客官,您想买什么糖果吗?”阿清抬头问道,随即他看到面前这个瞎子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面相黑瘦,皱纹成堆,似乎饱经沧桑。
瞎子也不言语,他依旧用竹竿在地上轻轻点着,哒——哒——哒哒……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阿清正要不耐烦地将瞎子打发走,却蓦地从他竹竿点击地面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些蹊跷——阿清虽然不懂这点击的声音代表着什么,但是聪慧的他却听出了这个声音和那天雨夜在糖果店外敲窗的声音是一样的……有规律!
(八)
加藤义一是在平安城入夏以来的第一场大雨后来到翠微苑的,那日清晨,当大福打开院门准备清除院内的积水时,便看见了站在翠微苑门外的这位日本陆军某部上尉和他的几名西装革履的随从——这是一位俊逸挺拔的男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得体整洁的淡青色中山装,黑色铮亮的皮鞋,轮廓分明的脸上戴着一副细细的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深邃而迷离,嘴唇微微抿着,愈发显得这是个刚柔并济的美男子。
当然大福当时并不知道这位“美男子”是日本人,一直到加藤义一彬彬有礼地问起红姐并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大福才得以知晓。大福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是无论如何再看这眼前人,都觉得加藤“美”得有点邪恶了。
既然是红姐的客人,大福岂能怠慢,他恭敬地把加藤一行人引进了翠微苑的厅堂,奉上茶点,并差人迅速去后堂请红姐。
落座后的加藤微微侧头,便有两个随从迅速上前,挪过厅堂的一张案几,随即从他们带来的一只装帧精美的琴盒里取出一张古香古色的琴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案几上。
这时有小丫头通报,“红姐来了——”,大福看到红姐在见到厅堂里的加藤时明显大吃一惊,但是她很快镇定下来,坐在一把离加藤很远的椅子上,不发一言,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翠微苑的前厅鸦雀无声,倒是加藤微微一笑,唇角上扬,略显女性化的纤长手指轻轻一拨弄,屋子里便响起了淙淙如流水般的琴声,随即加藤朗声吟唱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大福虽然不懂什么音律,但是他在翠微苑耳濡目染这么多年,竟然也能听出加藤这首曲子弹得悦耳动人,而他的吟唱更是深情委婉。一个日本人,竟然能将中国的乐曲领略到这个地步,倒是有些让人敬佩了。
一曲完毕,加藤依然面带微笑地看着红姐,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道:“在下不能同西汉的大才子司马相如相比,更是怕自己的拙技辱没了《凤求凰》的风采,但是‘有朋自远方来’,总该‘不亦乐乎’吧,翠翠?”
除了小跨院里的那位王先生,这是大福听到的第二个人管红姐叫“翠翠”,莫非这位日本人也和红姐有什么渊源,大福没有敢猜下去,他微微抬眼去看红姐的脸色,却瞥到了红姐脸上那不屑的冷笑。
“加藤君,莫非贵人多忘事,自你接替你父亲的职位,参与‘九一八’事件起,我们就不是朋友了。”红姐一字一顿说道。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加藤不得已为家族使命所累,可是却一直深深怀念当初和伊人在十里洋场相知相伴的日子。”加藤望着红姐,镜片后面的眼神愈发迷离,再眼拙的人也能看出加藤是非常喜欢红姐的。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只是纳闷儿,是什么香风能把你这位‘贵客’吹到平安城来,满洲国那里你们不是活的很逍遥吗?”红姐是铁定了不给加藤脸面了,话语充满讽刺。
加藤好像并不在乎,只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少顷,他站起身,踱到红姐面前,微微倾下身子,在红姐脸旁有些暧昧地说道:“翠翠,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最了解我……”
大福突然替红姐捏了把汗,依照红姐的脾气,如果她讨厌面前这个人,立马甩给他两个巴掌也说不定,可这样一来,整个翠微苑可就保不住了,日本人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
红姐脸色有点发白,看的出她很生气,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让她不得不隐忍下来,淡淡说道:“你究竟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加藤得意地笑了,他直起身,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翠翠,我是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大福为红姐担心起来,因为加藤要“请”走红姐,大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他上前拦住加藤一行人,微微低着头,轻声道:“加藤先生,恕小的冒昧,大福跟随红姐多年,她到哪里去都会带上我的。”大福明知自己人微言轻,加藤未必会听他的,而且即使他跟去又能怎样,在危难时刻他也没什么能力来保护红姐,可是他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加藤盯着大福足足看了有一秒,然后才面无表情地说道:“好。”
红姐表情复杂地看了大福一眼,却没有说什么,随即,她转过身,步履坚定地走到院门外,直接上了等候在翠微苑门外的一辆黑色汽车。
红姐和大福一上车就被用黑布蒙住了眼睛,而在汽车行驶的过程中,加藤一言未发,大福甚至怀疑加藤是否也在车上。汽车大约行驶了半个钟头左右,期间好像是故意拐了很多弯,最后停在一个地方。大福和红姐依然被蒙着眼,从车上被人“搀”下来,似乎是经过了几道大大小小的门,最后停在了一个空气混沌甚至还有着强烈血腥味道的房间。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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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