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等着饿死。”阿满的倔强是东北女人特有的，有点狠，那种狠是跟自己在较劲儿，或者那种发狠是没有目标的，无的放矢时只好对着自己了。
　　
　　 三、职场沉浮
　　 自从小梅孔雀东南飞了，这帮人聚在一起时就分散了主题，老实说人很懒惰的，起码夏朝予就是，她是这拨人里混得最没面子的一个，因而有些场合她能躲就躲了。
　　 夏朝予忙三叠四地接红玉的电话：“朝予，今晚咱们出去活动活动，不得告假！”“得了，还是你们去吧，晚上有个批评会。”“哟！批评会管饭吗？——正好批评完了给你压压惊嘛。就这么定了啊，晚上海关对面……”红玉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夏朝予，大概她也了解了夏朝予推脱的意思多了吧。
　　 红玉天生就有组织能力，早在学生会时，她的组织能力就显露无疑。就像一处中转站，哦，不对，这词不恰当，或者是媒介——反正与上与下她都够得着，万金油这词无论如何是个贬义词，不过她实属那类。
　　 组织领导型人才，这样很恰当了吧。——可惜她也没熬上一官半职的，只作为人力部一打杂儿的。说来也怪，这些财经类毕业的到头来脱离了本口不务正业的还真多，红玉她是两搭，怎么说呢，挂着财经口做着文秘的活。她可以和夏朝予握一下手，因为她们是同行。红玉是表面那种温和的不夸张个性，当然她看似没原则，却是绵里藏针，她能适应各色人物，夏朝予却不一样，有点直，有点我行我素。不过红玉的温和既没帮她进一步，也没导致她退行半尺，总之，她在人力部这样挂着，无非做做面试官。在初生的牛犊子面前显露一下资历。不过这年头来头很冲的新人也蛮多，保不定哪个新新人类变被动为主动地反诘一句新鲜的词，让她瞠目，但考官终究考官。她变本加厉地显出淡定之色，亦会故意露一下自己一个锋利的马脚，好让新人们捉摸不定。
　　 经她面试而录的如今也在她面前晃悠了，他们冲她点点头，或者叫着红玉姐。这年月年轻就是资本，红玉亦不年轻了，她甚至听新人们背地叫她老女人——这话是新生代与熟地黄的断层。而红玉不为上心，她依然做她的事，所谓不以为悲喜的淡定了。
　　 这便是一种燕式平衡，是一个体操动作的名称。不知是不是穿插于各种高难动作的链接处，有一种缓冲，调整呼吸的作用。红玉是在这样的燕式平衡的姿态下生存的，其实于一女人来讲，这样的平衡或许就是智慧。
　　 夏朝予与红玉稍稍不同，她是上上下下晃荡了一圈，又回到原地踏步了。这本是她个人的人事变动，却如风如雨让人好生揣度。
　　 “女人失败起来不丢人。”红玉掏心掏肺地安慰起夏朝予，如大话西游中的唐三藏那样罗嗦、博爱加仁慈，她再三罗列出女人可以平凡的理由。夏朝予拍拍她的肩，笑笑，“放心，姐儿的心是石头做的。”红玉的脸立马变了颜色：“德行吧，毛坑里的石头，臭又硬！懒得管你！”
　　 红玉的新上司走马上任了，那是她们大师姐。那是个很有目标的人，那个在凌晨不开灯借的宿舍窗外幽暗的光用描笔精细上妆的女子，你永远也看不到她的素颜。然后她早早地去自习，她的一切都是有备的，不像红玉与夏朝予那样，在阶梯教室的角落，用一本书挡着神思涣散的脸。她们没那么有目的性，惯常散漫着，只等着大考时，拼上一把，把该捞的虾米鱼类的统统收网，变成分数。夏朝予是个脑子瞬间可派上用场的人，越是逼仄得要命，她越是被磨得寒气逼人，而往往那分数让红玉望尘莫及，红玉常常紧紧巴巴地攒着分，没有挂科，顺利过关。大师姐不会如她们似的，她的一切都在早间四点多钟的上妆开始算起了，因而她坐上这样的位子那一点也不奇怪。
　　 说实话夏朝予也有这样的精明，只是她不喜欢也不惯常延伸一下这样的精明，那样编排着自己不走样地活法让她受不了。她甚至有点特立独行，这绝对与大师姐不在一段位上的，难怪大师姐能攀到集团老总的位置，而她混到现在还出师不名呢。
　　
　　 四、冗常日子
　　 有时候的确是这样的状况，许多人形容为冗常，稀松八懈。上班惯常地点来点去的，家中惯常翻腾锅碗瓢盆时也为数不多了，这年月忙起来女人也不怎么下厨，若是有一日儿子不在家，红玉和楚里也就简单地糊弄一口。新婚的日子那新奇劲儿早已荡然无存，他们再不会做剪子石头布似的游戏来推诿洗碗筷了，吃过晚饭正是新闻联播，那是楚里的专利，等一通收拾完了也就快红玉的电视时间了，他才不和她争，他懒得理她抱着枕头窝在沙发里天长地久地看韩剧的样儿，那姿势，可以把她自己培养成呆子。
　　 楚里一个政府小机关员，四十出头了也才熬上正科，没什么大出息，也没什么外快油水一说。平日里无大事时也就有挽起袖子和一办公室男女惊心动魂打纸牌的乐趣。办公室女子们别看平日里斯文矜持着，那都是装出来的，一到这么个杀破脑袋只为一个黑A梅花2时，她们才不管不顾地把裙子挽成裤子，并有忍辱负重钻桌子的皮实劲儿。至于早晨的妆被纸条贴花了，不要紧，下午到洗手间找补一下，反正机关的时间就是用来消磨的。
　　 这会儿楚里看红玉坐定沙发了，他也不言语什么，好像两口子约定俗成了似的，红玉一通遥控，如果是楚里也想看的，他也就不动了，不过多数时楚里是站起来，朝书房走去了。
　　 他打开电脑，翻一下新闻与权威骂客，那些不着四六的痛且骂着的闲人们真是太经典了，他们怀疑一切痛骂一切，大有一骂解千愁之势。楚里通常也挂上Q，隐着身溜达一圈，如若哪个有点清新气质的女子在线，他也喜欢聊上两句，比看红玉抱着枕的具体样，她们要抽象得多，她们都喜欢文绉绉。显然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尤物。
　　 楚里不是那种让人讨厌的人，他一般都是上空间转转，也不说话，也不留言，只是看过，留一个过客的身影。那种痛说革命家史的小伎俩他才不会去做，他也不必那样去做，这种婚姻里的平庸他是接受的，就像他接受职位平庸一样。
　　 楚里与红玉的婚姻，被众人说成楷模，是最没新意也最没有桃色新闻的一对，若是红玉与夏朝予、娟子她们在一起时，楚里一定是她们夸赞的“众矢之的”——你要知道，这年月里没有花边，那是绝品，不多见了。
　　 红玉很放心楚里，她从不过问楚里和谁聊天，偶尔在电视插播广告时。她端上一杯水过来，看看对话框的内容，她支开楚里，以哥儿的身份再接着说两句，那挤眉弄眼劲，比起楚里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充分发挥了一个“文科高材生”的联想力，再兑上点东斜的斜西毒的毒，于是对话的那边就奇怪了，这人翻脸咋跟翻书似的呢？红玉惹火了一通，哈哈笑着走开。夏朝予常常提醒着红玉：“憨大，你可别大意了，小心后院失火。”
　　 “呆子，我说你才是呆子！我不在乎吗？我不在乎吗？你以为我傻啊，不过告诉你哈，装傻比装B要强。有些事，你越在乎逼得紧，那事越坏的快，你跟我学着点吧，没事哈哈哈比较真要管用！”
　　 夏朝予不得不服气红玉很多地方，你看看红玉，哪里有出彩儿的地方，一对兔牙，就瓜子脸还比例不错，还支棱个宽边眼镜，个子不高，亏着瑜伽练得有了形体，整体上看还比较淑女，尤其站在她身后，那背影不高不矮的，正好弥补了她大正面，尤其是那两只兔牙的缺憾。
　　 “我说红玉，楚里是看上你的背影了呢，还是看上你的兔牙了呢？”夏朝予酸不拉几地来了这一句。
　　 “It＇sasecret。”红玉故弄玄虚。
　　
　　 五、我是不是你的锦鲤
　　 所谓吃不到的葡萄就是酸的，那是典型气皮眼胀。不过嘛，再好的东西那不属于自己时，你先预设一下它的酸碱性也未尝不可，这样有助于你别荒不择食。
　　 “现在的女孩子忒大胆，假设全天下都是她的餐桌，还专上人家的桌子上扒拉菜去。”红玉看着一档节目与楚里嚷嚷着。楚里不紧不慢，“个人爱好。”
　　 红玉有点急了，“什么是个人爱好？那就是缺德，没有羞耻！哎我说楚里，假如有人送货上门，你要不？”“你哪儿跟哪儿啊，谁没事送货上门？”楚里通常这时不会与红玉抬杠，否则这一宿他就不会安生了。纠结于假如的事，这也亏了有充分的神经质才能想得出。楚里遥控着换了个台，省着红玉没完没了的，似乎电视里荒不择食的女孩儿抢的不是别人，正是楚里他。
　　 这让人好生纳闷，一向大度开明又放心自己的红玉怎么了呢，她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纠缠于细枝末节的女子。楚里通常这时会搬过红玉的腿，用他的很温热的手摩挲红玉的冰冷的脚，摩得红玉的脚心热热的，痒痒的，她便不再出声。这也便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红玉的那点闷气来得的确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也不是来得没有名头，人力部新来了个小丫头，不知来路的一个，大有招蜂引蝶之势。原因嘛，自不必说了，年轻嘛，漂亮嘛，还是专业文案的料。如同一群黑鱼堆忽然间游进了一条七彩锦鲤，扎眼又有生气。人力部这两日一改冷清的做派，外部门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与八辈子联系不到的事，这两天都如走马灯似的晃晃儿地在红玉的桌前趟过来趟过去的，明明搭讪着跟她说两句，傻子都能看出来是借着由头接近那丫头的。
　　 红玉其实真犯不着与一个丫头争风吃醋。这年月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不知含蓄点呢，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与非要以一已盖天下的狂傲劲儿实在让她有点透不过气。正是所谓好事成双吧，业务口的樊丽敏突然间被老公休了，这是单位里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前阵子听樊丽敏叨叨咕咕说她家那位特别忙，总出差时，不知为啥，红玉竟有点不祥的预感。可惜红玉和樊丽敏还没熟到无话不说，红玉也真不好点一点她。樊丽敏怎么会那么傻气？红玉想着想着就抻出一大堆的线索，一个专业科室的员儿，哪那么多出差的机会？也不想想，一个快五十的老头子了，整天价爱穿些黄黄绿绿的特扎眼的休闲装，跟二十岁小伙似地捣饬，什么情况？不过也真是，这年月啥事都皆有可能，丽敏还有可能与前夫在一个餐厅就餐，一个单位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不得不让人服气这男人的勇气，为了爱情可以众叛亲离地将自己推于风口浪尖，甚至这两口子都在一个单位，甚至很多人比比划划他，拿枪带棒地点着他：“看不出老许你还这么爱穿颜色啊！”老许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人老了，不穿点带颜色的就更没生气了。”“哦？哈哈！”“哈哈哈……”
　　 红玉联想起老许，再看看楚里，其实楚里也算一表人才了。老许那胖不囵墩的还不消挺呢，她怎么不担心楚里会有二心呢。夏朝予常说她真有手腕，怎么把这么个极品男人划拉到手。“就凭你，他配你一个来回带拐弯。”话怎么一到夏朝予嘴里就这么尖酸刻薄了呢？不过夏朝予说的还是真话，因而红玉这会儿就犯了一通轴，耍了一通泼后，让楚里摩娑着的脚生热进而起了生理反应，于是她一轱辘转过来，将自己的头搭在楚里的腿上，让楚里的手指穿过她的发梢，嵌入她的头发根。她忽地将自己的手搭在楚里的脖子上，脸热热地贴着楚里的耳根：“楚里，我不能没有你！”
　　 其实每个坚韧与毫不在乎的表情下面，是怎样的一颗脆弱的心，红玉她知道，她不想过多地透露这样一个秘密。而这会儿她的柔弱却是这么显露无疑。楚里抱住了她，他眼中的红玉是可爱的，连同那两颗兔牙，他觉着红玉有点像翁美玲，精灵，古怪，而他是不是她的靖哥哥呢。他怎么都不想这么肉麻麻地说什么，老大不小的了，平日里当着儿子的面也不好矫情。这会儿，她与他的纠缠竟有了戏剧的升温……
　　
　　 六、我们去哪儿
　　 一部电视节目《爸爸去哪儿》不知有多少人看了，反正夏朝予到了班上，就听着隔着格子间有激昂议论的。“改个名儿吧，叫老公去哪儿，我要让他挤破脑袋给我做饭，他问我吃什么，我还得说随便，我还就喜欢吃随便！我要什么他都不许说不，我要他二十四小时不许接听电话，不许有应酬，我走不动他背我，我要——折腾死他！”“做你的大头梦去吧！你是不是苦大仇深了啊！……”“哎，别说，今年你们打算去哪？”“去云南吧，看看摩梭人走婚，挺有意思，都不用登记都可以和人私奔了。”“那你可得小心点，别是回头你老公跟阿妹走了，你可是惨了！哈哈哈！……”两个女子一边准备着手头的工作，一边有事没事地胡侃着。夏朝予通常是不搭话的，静静地听上那么一两句。
　　 我们去哪儿？夏朝予忽然也想起了这问题。我们？哪里呢？她的那个我们还在待定，她走过的许多地方，很多一对儿一对儿的，你不用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子事。唐弢此时便会吹风：跟我去呗！
　　 说实话唐弢应该是个很好的搭伴，他经常出去走，每年都去他在三亚的海边公寓，也自驾横穿越什么什么森林，什么什么走廊，他常常跟夏朝予讲点道上的事，比如他的车子行至高速时，那些蛇也在高速上趴着，晒太阳的蛇有很多被碾死。他也当然喜欢去冒点险，如塔卡尔拉力赛的赛车手，在哪个荒漠地界狂奔一下。这是夏朝予极为感兴趣的事情，她甚至也会想野到举一个炮筒子似的长焦去追一只非洲动物大迁徙中的角马。可惜对于她的这些梦，老三不屑一顾，反正那些与她的兴趣点不搭边。她的精力多半在麻桌上，夏朝予的电话拨给老三时，十有八九要传她一耳朵稀里哗啦的洗牌声。即便是老三也喜欢，唐弢也喜欢，那么夏朝予夹在人家两口子中间要算哪根葱呢？不过唐弢倒是总想着借着由头要夏朝予去他那，那是老三离家去儿子那陪读时，他的屋子就弄得乱七八糟了，而他总是不放心请小时工。这大概也是小伎俩吧，不过夏朝予没有戳破，她忙着给他的楼上楼下一通打扫，然后坐定，此时唐弢会给她递上一杯茶的。夏朝予很愿意坐在唐弢的对面，唐弢直视着她的眼神她也不躲闪，那样很坦诚地，她也喜欢讲点她的心事给唐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