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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祸害之死


作者:守备师令 秀才,1776.8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857发表时间:2015-07-01 23:15:24


   胖女人愣神地望着我,又摇摇头,“我们这里没听说叫琴琴的。”
   胖女人正欲走开,我连忙求她:“大姐,你再想一想,他爸爸叫张永长。”
   胖女人还是摇头。作思考状,咕哝着张永长?不认得不认得。
   金明一脚插进来,说:“就是,这个琴琴小的时候,他爸要码起劈柴烧死她的?”
   金明一提醒,胖女人如醍醐灌顶,连声“哦——哦——听说过”。她喊一位半头白发的瘦长女人,“姚姐,很早以前,他爸要用柴火烧死她的娃儿是哪个村的?”
   胖女人是外地嫁过来的,对火烧琴琴的事只是耳闻,说姚姐是本地人,火烧琴琴的时候,姚姐还骑自行车去看过热闹。
   姚姐也在看人打麻将,听说我们在打听琴琴的事,立到转了方向来了兴致,大骂永长这个挨千刀的,数落了他的种种不是,如何懒惰成性好逸恶劳不近人情,最后才告诉我们,她住在里甲口东头的永兴村四组,紧挨一条电排渠。
   我们顺藤摸瓜,找到永兴村四组,听说琴琴跟随母亲姓别,叫别琴琴。别琴琴的母亲与永长离异后,又坐堂招了夫,育有一子,儿子早就考取大学,毕业后在深圳安了家。别琴琴去了加拿大,邀母亲和继父过去同住,她母亲说听不懂外国话,决定去了深圳,在深圳招呼孙儿。
   一家人外迁,怎么找到别琴琴的联系方式?正踟躇着,一老汉光着背心摇着巴扇,说沟对面住着别琴琴的姨妈,她姨妈应该有她的电话。
   她姨妈身材不高,微胖,一张隐含笑意的菩萨脸。见我们的来意,眼圈立马就红了,鼻涕泪水也出来了。说永长是个好人,好人啦!她娃读书时差钱,向她妹子借妹子不肯,永长偷着卖了仓里一挑谷,半夜里悄悄送钱过来的。她常常数落妹子的不是,说永长无父无母遭孽,也没有人心疼,妹子把钱管得太紧,男人经常一分钱都看不到,抽根烟都难有钱买。于是两姊妹总是心有隔阂,不太亲密。只是奈何不了手足亲情,偶尔通通电话问候一下。别琴琴逢年过节也打打越洋,亲热地喊她姨妈。姨妈每每提到张永长,提到他父亲,劝她还是要续上父子情,别琴琴总是怒气冲冲,说提到父亲她心如刀绞,后来姨妈就黯然神伤,不提了。别琴琴从小受到她娘的输灌,“中毒”太深,只怕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父亲,理解父亲,关心父亲。
   我惊讶于她姨妈的与众不同,另立山头,对张永长有迥然不同的见解。对张永长的正面褒扬我还是首次听到,而且是那样的真心实意发自肺腑。
   张永长来过几次里甲口,都是到他姨姐家里。女儿别琴琴的动向都是姨姐如实相告,不然他哪知道女儿去了加拿大?
   我从车头挂着的皮包里掏出别琴琴的幼儿照,还有一封封红纸包裹的压岁钱,递给眼前的女人看。女人哽噎着说:“我是晓得的,我晓得兄儿心里有琴琴,只是他不说,说就说不想琴琴,完全是口是心非,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女人一手捏着红纸包,一手从腰里掏出手机,说:“我来打琴琴的电话,她亲爸死了,她得回来!”
   嘟嘟的声音,电话打通了,对方又挂了。
   女人说:“不慌,琴琴是要打过来的!”
   果然,话没说完,电话响了起来,琴琴打过来了,问姨妈有什么好事?
   她姨妈噪音中饱含悲伤,以至语调都深沉而沙哑。“琴儿,你听姨妈说,你爸他死了!”
   可能琴琴误认为是她后爸。琴琴来自异国他乡的声音我们根本听不清楚,衰减后的信号蚊虫一样钻到了她姨妈的耳朵里。
   “就是沙口市的,你的亲爸,被车撞死了!”
   “琴儿,他是你亲爸呀,你一定要回来!”
   “琴儿,你爸是爱你的,你看,他每年都给你准备了压岁钱,他就是不爱说,有事都闷在心里。”
   ……
   她姨妈唠唠叨叨说了一大串,声情并茂,令人动容,都认为对方的琴琴在听,也许还在犹豫不决地静默着,或者被姨妈说动了已无语凝噎。但是,手机里传出嘟嘟之声,琴琴早已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成了忙音。
   她姨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一时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我还是存下了琴琴的电话,抽时间我来给她发条短信,我不相信她别琴琴的心是铁打的,她妈将她的头脑清洗得一尘不染干净利落。
   太阳西斜,她姨妈留我们吃饭。我们没有吃饭的欲望,整天胸饱气胀,早忘了肚子已经空瘪。
   我倒转车头,要去白马庙。琴儿的姨妈要坐顺风车去街上。到了街上,她叫我们等一等她,她要去买鞭炮和花圈,同我们一道前往白马庙。一辆摩托车载三个大人,还要附带鞭炮和花圈,我哪有这个本领?金明坐在车尾,像个秤砣,一对弯脚够不着踏板,有他一个人都要挂低档开慢车。我正思索着要不要另租一辆摩的,一辆七零型灰白色摩托吱地一声停在我面前,开车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男人,中等个,头发花白,青皮的皱脸上精俭节约,干净利落,找不出一针尖多余的肉,给我印象极为深刻。男人没下车,两脚左右支在地面上。车后坐着的是琴儿的姨妈,肩背花圈,没有下车的意思,说我们走吧,你们走前面,你们路熟,并介绍骑车的是琴儿的姨爹,她的丈夫,死鬼牌瘾大,在街上打了一天的牌。
   从里甲口到白马庙,虽说只有十多里路,路也好走,但要过张家大湖。张家大湖南北走向,像躺着的女人,中间好细腰,渡口在细腰处,说细,摆过湖也要走两里的路程。运气也好,刚到湖边,渡船也摆过来了,不需喊,也不需等。过得湖来,摩托爬上湖堤,便听得到喧嚣的锣鼓声,丧鼓敲打与喊唱声。
   昨日老鼠被猫伤,
   阴魂渺渺去告状,
   是告大殿大阎王,
   小老鼠儿有冤枉,
   ……
   金明说,是书华老汉在打丧鼓。《老鼠告状》。歌声清脆果敢,圆润悠畅,别人是唱不来的。
   已是夕阳西下。翻过湖堤,正是白马庙的地盘。听声音,张永长的丧事是在村小学校里举办的。村小学撤销了,一直空闲,场地空旷,举办他的丧事再好不过。
   离湖堤不远,白马庙仍在,尖顶红瓦,小巧而不张扬,有点燃不久的长香正青烟袅袅。张永长的爷应该说是明智的,没有奢望,若他悄然准备一件脏物扑向白马……真的会降伏白马胜券在握一夜暴富?若张永长学他爷的明智,不去新堤找吴主任,应该不会早早地命丧黄泉。
   我下了车,在庙前虔诚地磕了几个响头。
   书华老汉的丧鼓更是打得热腾而响亮,唱腔悲凉催人泪下。
   八月里的秋风,
   鼠哥们都喊凉,
   一场白露呀一场霜,
   荆州城外老了一位鼠婆娘,
   身前没有一个戴孝的儿郎,
   ……
   我骑上车,把车开响,金明却迟迟不上车,琴琴的姨爹在前边等得不耐烦了,一遍一遍地按着喇叭。我喊金明哥,你磨魂不成?只见他抹着眼泪,树桩一样插在庙门口。
   “我不敢去了,我怕面对他张永长。”
   我不想与他罗嗦,准备开车走,将他金明甩在后面,反正离村小学不远,在白马庙混了几十年,他又不是认不得路?
   金明喊:“刘老师,你来,我告诉你一个话。”
   我连忙从摩托上撩脚下来,感觉他金明很是奇怪。走近前去,他扑闪着大眼欲言又止,尊崇又畏惧地望了我一眼。
   “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佯装要揍他。他也不躲避,只是长泪挂脸,双脚在地面上蹭来蹭去,健康的右手指绞动着长侉侉的T恤衫,表情透出驳杂的心境,混沌着焦虑与狰狞,良知与友善,苦闷与忧愁。我明显感知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隐瞒着我。
   我猛然伸出双手,卡住他粗壮的脖子,恶吼吼地:“什么话,你说!”
   金明快喘不过气来,脸色灰白。我松开手,嚣张地盯着他的眼睛。
   金明瘫坐在地上,喘匀了气,如释重负地说:“张永长不是被摩托撞死的。”
   “什么?”我惊奇万分,“他不是被摩托撞死的?”
   “他在吴主任屋里就死了,摩托车撞死是做的假象。”
   我悚然一惊,顿觉天昏地暗,像金明一样瘫软在地上了。怪不得他一身穷困潦倒的金明突然穿上了昂贵的新衣,还抽起高档的香烟。
   我荒谬地问金明:现在还有没有人取“祸害”这个名字?应该是没有了,因为祸害已经死了!哪家的疯女人从我身边经过,五月末还穿着破乱的半截花棉袄,蓬头垢面,车转头向我翻白眼,丢过来鸭公般的嗓音:“屁话,祸害根本没有死,祸害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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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人的命运与性格息息相关。张永长身具傲气不肯低头造就他与女儿之间破裂的关系,父爱终生凝结在没有送出的给女儿的红包里;好吃懒做造就了一事无成;哪怕治病也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行动,直至还送了命……但他却天性善良,不论逗小孩儿还是帮助他人,即使迫于生计也最多小偷小盗……事实上,他非常文艺,喜欢播音,平时唯唯诺诺的……文章有现实也有超现实的部分,针砭时弊的同时,有丝丝缕缕的宿命感萦绕,“祸害”是一个象征,一个人的悲剧,是性格使然,也是环境使然。小说语言独到,原生态的乡间风俗,令人耳目一新。推荐阅读。【编辑:凌泽风】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7031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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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凌泽风        2015-07-01 23:20:28
  再次拜读老师佳作,不论是写爱情婚姻,写时代记忆,还是写人物,皆韵味十足,值得一品,
闲杂人等
回复1 楼        文友:守备师令        2015-07-03 11:05:57
  谢凌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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