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今天刮什么风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来。你好久没来看我罗！”张妈肥肥胖胖的，梳着盘得高高的发簪，发尾打着小卷均匀地松开在四周如一朵黑色油亮的菊花儿。她迎上去，拉住乐欣的手，然后对着那边的人喊：“还不快过来招呼客人！”
　　 两个年轻小伙子走上前，一个问：“靓女，洗头护发还是按摩？”另一个递上一杯水。
　　 这里怎么多了男的侍者？几个月不来，这里真的变了，难道真有芬芬说的那种“鸭子”？那些流油的富太太真的也很空虚也很需要“鸭子”的服务？我们是为钱而来，她们可是为花钱而来。
　　 “去去，不关你们事。”张妈对那两个小伙子喊。他们长相真的不赖，像大学生。
　　 “张妈，是阿红她们让我过来帮忙的。”乐欣极力想为自己找个合适些的理由。
　　 “好呀，我正愁找不到人哪，急死我了。今天有两个‘醒水爷’，你去看看，帮我应付应付。”
　　 乐欣跟着张妈进了包房，那儿有四个男的正围着喝酒，其中两个男的旁边各坐着一个十分性感的女人。她们乳峰裸露，超短裙被撩到了腰间，看门开了有人进来也只是稍微拿纱巾挡了一下。
　　 “张妈，怎么那么久！”一个男的举起酒杯，“还差一个！”
　　 “就来，就来。”张妈也不介绍，转身便走了出去。
　　 “靓女，过来，坐这。”坐右边男起身拉过乐欣，因用力过猛，她顺势倒在他的怀里，娇娇的柔柔的。他放下手中酒杯，双手便肆意地抚摸起她来。
　　 “老兄，别那么着急，该你喝这杯了。”刚才举起酒杯的男人说。
　　 “你先喝，我醉了醉了。”他熟练地脱下乐欣的外套，嘴巴就嗅近她的胸前舔了起来。
　　 几个男人都同时哄笑起来，一个说：“老兄，隔了几餐没吃了？”
　　 “哈哈哈……”
　　 “哆、哆、哆……”门开了，刚才在大厅的红衣女郎走进来，然后又把门带上：“先生，还要拿酒吗？想吃什么呢？”
　　 “就吃你！”搂着乐欣的那个对另一个说，“老弟，这个是你的了。”
　　 四个男人拉着四个女人，双双对对，他们各自进了旁边的厢房。说是厢房，其实很窄，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床头桌，隔壁的动静互相都能依稀听到。
　　 十三、
　　 回家的路上，看着窗外那闪闪烁烁的灯光，乐欣有点懊恼沮丧，怎么就把医生的嘱咐给忽略了呢，这些月的苦守又白费了。那盆腔炎，医治不彻底，可能养不了孩子的！
　　 乐欣想着想着又有点后怕，本来是想上岸了，可今天竟然接了三个。一两百块钱又可以买什么呢？唉，张妈的店，接不接呢？乐欣思索着。回到住所，她把自己洗漱了一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那些药物仔细看看说明，吃了药，便躺到床上看电视，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乐欣原想着这一个星期吃着药就安静地休养几天的，可是一开手机芬芬的告急电话就不停地打，她只好又上床继续战斗，把原来所有的计划全抛到太平洋了。
　　 半个月过去，她又去了一趟医院，其它指标都正常，就是盆腔炎不见好转。芬芬让她与那个找人生儿子的包工头见面。他看着乐欣点点头，可是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她是很难很难怀孕的了。”包工头知道了一切后跑了，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情跑了。
　　 乐欣从此也更放纵了自己，她终于知道了她身体的状况，那次血崩，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是乐成在电话里说一切任由医生处置，救人为上，所以大家都不清楚具体的事由。不能生小孩子了，不能生孩子了！她终于才真正知道了她那次差点丢了命是因为宫外孕的原因。希望破灭了，她比芬芬也只是幸运了一点点而已啊，就趁年轻多攒些钱养老吧。她连着十多天泡在了张妈的店里，与芬芬等姐妹尽情地挥洒着青春，毫无顾忌，一天十个八个，有时还到其它酒店“兼职”。她忘了星期天，忘了节假日，也忘了亲人，甚至她自己。
　　 那天，乐欣在买醉时，她的父亲第一次拨通了她的手机：“欣欣，注意身体啊，如果可以不加班就别加班。现在家里也不缺钱的，我和你母亲种菜一年也有一万元左右的纯收入……房子正在建设中，别担心家里，你也年纪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乐欣听着这些话，竟然落泪了，不知是悔恨自己的作为还是因为太感动。父亲的那番话着实让她一夜没睡，传统观念强的父亲能原谅自己这有辱门风的行为吗？她这些年一直推脱，一直不敢回家，总以工作忙，车票贵，不如加班多攒钱寄家里好的托词应对。父母亲以为刘斌的缘故也同意她的想法：“反正也经常能听到声音，不回就不回吧。做工别太拼命，钱是攒不完的。”那次，母亲终于知道了她的一些秘密，她更不敢回家了。未来，她不敢想，更害怕想。
　　
　　 十四、
　　 自从接了父亲的电话，这几天乐欣又害怕又悔恨。痛定思痛，又自个儿关起禁闭来。关了手机，白天睡觉，晚上看电视，煲电视剧。整天昏昏沉沉，百无聊赖。这样的日子，她除了给父母打电话问问家事谈谈近况便再无他求。只有在睡醒以后睁开眼睛那一刻那种撕心裂肺的记忆会绕着她，扰得无法喘息，就连空气都是令人窒息的。不走出去，她只能自己憋死自己，然后形同行尸走肉遗臭万年。她从床上弹起，忽然害怕起睡觉来。不行，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
　　 乐欣戴上墨镜、口罩，逃离似的走出家门，她决意要见见芬芬最后一面。心想，能够说服芬芬更好，一起走，起码可以互相照应。唉，芬芬干啥不接电话？也是学她乐欣的这一招搞失联吗？或是恼怒自己老是关机状态？她匆匆忙忙地走着，在芬芬的楼下遇见了那次见过的“黄脸”，他在艰难地挪动着一个大箱子。“搬家”？这一想，乐欣赶紧隐蔽，观察着他的动静。“黄脸”艰难地一步一停，蹲在地上喘气。乐欣拨听着芬芬的手机，还是关机！怎么关机？以前从没有过的事！乐欣的预感告诉她：不妙！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黄脸”不会是谋杀潜逃吧？“粉仔”为了毒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在幻觉中他是没有理智的，是丧尽天良的。乐欣想着这些，越发害怕起来。
　　 再拨，还是关机！凤妈的电话也是打不通！怎么办？乐欣本来就朋友少，做这行，嫖友就多，真心朋友能有几个的呢？找老杨头！去电回复竟然是听音乐，为什么不接电话？乐欣几乎歇斯底里般，再拨……再拨竟然关机了！咋办？咋办呢？报警！报警？她犹豫不决，还是先稳住“黄脸”吧。看他这样式，在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他不会占上峰的。想着，她便走了上去：“嗨，你好。”
　　 “黄脸”一抬头看见乐欣，大吃一惊：“你……你……”
　　 “不认识我了？芬芬的姐妹呀。”乐欣看到他的惊讶，想笑，呵呵，被我逮到了吧。
　　 “你，怎么在这？什么事？”
　　 “我有什么事？”乐欣在想，幸好被我撞见，你摊上大事了！她接着问，“芬芬呢？我来找她呀。”
　　 “芬，她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你不知道？”
　　 “两天没有回来？我打不通她的手机哟。”呵呵，还想转移目标呀，乐欣想着边说道。
　　 “肯定打不通啦。手机一定被缴了，没收了。”
　　 “缴了？没收？”
　　 “你没有看电视新闻吗？”“黄脸”显得有气无力的。
　　 乐欣瞪大了双眼，摇摇头，期待他的解悉。
　　 “公安扫黄了。你，你借我点钱吧，我受不了了。”“黄脸”朝乐欣跪下。
　　 “扫黄？”乐欣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看他一跪，反而被吓一跳，“我，我现在也没有钱。”
　　 “黄脸”伸手要拉乐欣的包包。乐欣一挣，落荒而逃。走了好远，看到他没有追来才放慢了脚步。这时手机却响起来，她一看是阿红的赶紧接听。
　　 “阿芳吗，你在哪里？芬芬叫你去‘捞’她。”
　　 “捞她？她干什么了？”
　　 “你不知道吗？她被公安抓了。前天晚上。我刚好那个就没有去，正好逃过一劫。连凤妈也抓了，那天在的都进去了。一锅端，店也被封了。妈的，暗地里睡老娘，穿了制服就不认人了。”阿红疯了似的说个不停。
　　 “‘捞’，怎么‘捞’？”
　　 “拿钱去赎人，听说要三千一个。交了就放人。你快点去吧。要是通知她老家就麻烦了。”
　　 “在哪里交钱呀？那儿怎么走？”
　　 “在公安局呀。我也要去‘捞’阿兰，现在去帮着借钱呢。要不你借给她。”
　　 “我也没有钱呀。我都好久没有出‘窝’了。”乐欣失魂落魄，躲到那转弯处，往前后的路段张望没有发现其他人才低声地说着，生怕被警察碰见也给抓进去。阿红没有回话，乐欣一看，手机显示：通话结束。
　　 乐欣紧走几步，在看到前后都没有路人的地方，站在树旁想了想又回打了阿红的手机：“要不，我把钱打给你，多给你五百。你帮芬芬交去。我正好扭到脚，走不了路。”
　　 “好吧，你现在马上打……打过来，我等会去银行。我把账号发给你。快点喔。三千五，一分不能少。”
　　 听了对方的回答，乐欣更是百念俱灭，默默地往前走着。
　　 走着走着，怎么路就没有了呢？她抬头四望，看不到行人，看不到前面的路。眼前是一堆高高的瓦砾、沙石，是爬上去还是往回走呢？她呆呆地站着，站着……她想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一条路走着走着就没路了呢，怨谁？都怪自己走路不长眼啊！哪里明明是写着“此路不通”，此路不通，为什么当时却没有意识到？一股脑地跑，跑，跑！现在可以跑到哪里去？可以跑到哪里去？跌落深渊，陷入苦海，那是必定的结局。要是当时，面对厄运，挺起胸膛，或许现在还可以看到曙光呢。乐欣又发疯地跑起来，还是不知道要跑向哪里。
　　
　　 十五、
　　 乐欣母亲走到小车旁帮忙乐成拿东西，却不敢正眼观察榕树坪里那些在闲聊的人，更不敢大声与旁人说话。知道了乐欣的真相后，她更是深感颜面扫地，无地自容，走在哪里都感觉有人在后面指背脊骨，凉飕飕的。加上建房子的辛苦劳累，刘乐欣母亲的脸容起码也苍老了二十岁。
　　 那次进城后一直只是叹息女儿命不好，怨恨那些城里人欺负乡下女孩，玩腻了就分手了。经常做人流，身体哪有不垮的？欣母还说要找那男孩算账，还是乐茵嘴快：“又不知是哪个男人，找谁呢？”说漏嘴了，欣母穷追不舍：“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随便……没结婚就跟人家上床，而且一脚踏两船。”欣母看到还在无力说话的乐欣，虽然气炸了还是忍住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现在城里有钱的人都是这样的，别大惊小怪。”乐茵真是越帮越乱，“谁还在乎新婚之夜？试婚的和那些未婚妈妈多得很。”
　　 也确实，那次从乡下去到这个大都市，所到之处，处处可见搂搂抱抱的人。他们也不怕别人的目光，车上，公园里，大街上，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们才懂得爱。他们不避讳，看的人倒避忌起来，赶紧把眼光挪开。那次临回家时，乐成乐茵硬要带母亲去公园里玩，她就看到过两个女的围着一个男人转的，那场面亲热极了，也有几个男的跟几个女的堆在一起的。嘻嘻哈哈，真不像话，毫无男女之别或者羞耻感。
　　 这个农村中年妇女，她哪里能找到词儿反驳，面对这两个以前很乖巧的女儿就觉得：女儿大了，完全变了，娘再也管不住了。她不明白！打死都不会明白！以前的男婚女嫁可不是这样的。她也从女孩走来，她和乐欣爸是经媒婆介绍才认识的，虽然两人的村寨相距并不远。那第一次见面，她根本就没看清他的模样。她和他压根没说上过一句话，都是媒婆大婶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和她的各自家里的情况。她的父母在还没见过女婿面时就已经答应了婚事了。他的父母在听了媒婆的介绍后也是已经认准了这个儿媳妇的。
　　 第一次上他家，是媒婆带路的，她和三个同村姐妹一起去。那天说说笑笑之中她才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谁知目光相触，互相都脸红红地低下了头。后来也见了几次面的，都有姐妹在场，他和她说的话也不多，只是总是偷偷地喜欢相互盯着看。他送过她几次东西，都是些小礼物，什么围巾呀，梳子呀，手套呀。她也送过他东西，是她亲手编的袜子或者鞋垫什么的。就这样一来二去地过了一年，第二年的春天播种的时候，他因为下田时脚被钉子划伤，她知道后匆匆地独自一人去看他。他的家人都不在，他抓了一下她的手，她竟然惊跳起来。恢复平静后，她才托着他的脚为他上药水，包扎好了，他又一次拉过她的手……她心里嘭嘭嘭地跳，但没有闪开。他抚摸一会儿她的手，然后用嘴亲了一下。她惊讶地缩回手，然后利索地收拾好那些纱布与药水说声：“我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她跑着走着，虽然也有点儿后悔怎么那么快那么紧张地就跑出来。她应该多与他坐一会儿的，她也渴望着与他单独相处的。可是，这些，在两人还没有成亲前是不行的。
　　 这样又过了几个月，她也不避违单独去他家了，他也有事、无事找事地往她家跑。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两人的双手终于勇敢地握在一起了。一天深夜，在那大榕树下，他趁她不备时终于亲了一下她的唇，她凶凶地推开他，还打了他一个小耳光。过后，他们都后悔不已。接着他们顺理成章去办了结婚手续。办完手续，他们就要做一些婚前准备的，她常去他家帮忙，村子里所有人也都知道他们的婚事了，也都看好这桩婚事的。那天晚上，他极力要拥抱她，亲吻她，要做那事。她却说：“这不行，要到举行婚礼那天夜晚才可以。”
　　 “你已经是我法定的老婆了，不用怕的了。”他坚持要拥抱。
　　 她还是不依：“再等等嘛。我还没嫁给你呢，还没真正的进你家门呢。”
　　 “那今晚，我是不去跟小弟搭铺的了。”他也坚持。
　　 “你不去，我睡哪里？”
　　 “我们一起睡。我不碰你。”他憨憨地说。
　　 “等我睡着了。你也不碰我？我不信。”她在整理床铺，然后说，“你去帮我倒杯水吧。”
　　 他走出了房间，她立即就把房门上了闩。任凭他怎么敲，她就是不开。他又不敢大声喧哗，等了很久，才离开。她也安安心心地睡了。夜里，她做了个梦，他和她睡在一起了。
　　 举行婚礼那天，那第一次，才真正的是“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夜值千金”啊！他和她整整搂了一夜。第二年，乐欣出世了。计算一下，正是那个时候怀的孕。孩子相继出生了，长大了。但在人面前，他和她始终没有过份亲热的行为，但两人间却是谁也离不开谁，还是那样的心心相印。
　　 如今的孩子们到底怎么啦，她想着乐欣就总感觉村里人在背后对着她指指点点，所以虽然建起了新楼房也总不能昂首挺胸地走路。她迷茫，她困惑……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啦？怎么就变了呢？是时代不同了？是社会进步了？怎么坐上火箭也跟不上时代了呢？
　　 政策变了！社会变了！世界正蓬勃地向前迈着脚步。
　　 环境变了，生活改善了，传统观念也变了！一切似乎是顺理成章，一切似乎又是不可思议！
　　 人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