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看着爱玲这样，心疼极了，自从爸爸出事以来，爱玲就没有笑过，就这样痴痴迷迷地做着毛线活，这样下去，这孩子会变傻的。晚饭后，妈妈坐在爱玲的对面，温和地说：“爱玲，快高考了，你怎么不去学校？”
　　 “妈妈，我不去上学了。”爱玲平静地说，头也没抬。
　　 妈妈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她真的不想上学了，妈妈心里有些急，这孩子从小到大从没逃过学，别人家的孩子视学习为苦恼，可爱玲把念书当作乐趣，现在怎么能不去学校呢，再说，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行，这次你得听妈妈的，妈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大学，妈妈可以再去借。”妈妈有些着急，脸涨红了。
　　 “妈妈，”爱玲满眼是泪，哽咽，“咱家还有能卖的东西吗？为了爸爸，我们把毛驴也卖了，把几根檩子也卖了，就差卖房子了，”自从爸爸出事以来，爱玲几乎没有哭过，她照顾着痛苦的妈妈和弟弟，积攒了太多的眼泪今天一起流出来，“妈妈还能借到钱吗？看那几个亲戚，以前爸爸当书记时谁不巴结着咱们，现在我们用得着他们了，个个像避瘟疫，人走茶凉，妈妈呀……”
　　 妈妈早就泪流满面了。
　　 “再说还有爱军……”
　　 听到爱军，妈妈的心更被揪疼了，“都是那死鬼，你走了让我们怎么办？”
　　 见妈妈痛苦了起来，爱玲止住了哭声，安慰妈妈：“妈妈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呢，我不打算上学了，”说到这儿，爱玲的心疼了一下，“等几天我想出去打工，挣钱供爱军好好念书吧。”
　　 “打工？”妈妈第一次听爱玲有这样的打算，“你能做什么？你准备去哪儿？”妈妈更着急了，顾不得哭了。
　　 “还没地方呢，看把你急的，我只是说说。”
　　 妈妈不好再说什么，低头出了屋。
　　 意料外爱玲没有收到卫国的来信，却收到一张汇款单，是卫国汇来的，“卫国怎么有这么多钱呢？在部队的几个补贴是很有限的，他还每月给我寄钱，他不会去做什么事了吧？”“偷？不！抢？不！我的卫国不会去做那些事的，”爱玲想不通，“这些钱是怎么来的？”爱玲决定写信问一问。
　　 其实，卫国的信和汇款是同一时间办的，平信走的较慢，所以汇款单就先到了。等爱玲给卫国的信寄出以后，卫国的来信也到了。
　　 “亲爱的，你为我牺牲的太多了，”读着卫国的来信，爱玲心里充满了甜蜜，她把信捂在胸口，“卫国，你不能不去考军校，我得把钱给你寄回去，我不能害了你。”爱玲暗下决心，“明天就去。”
　　 很晚了，妈妈才回来，做饭时有点心不在焉，竟然把淘好的米倒进了水瓮里，张爱玲看到，急急地喊了起来。“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爱玲放下毛线活，下了地，“妈妈，有事吗？”
　　 “你姑姑家要娶媳妇，我们借她的钱得还。”妈妈没了主意，“我跑了几家亲戚，没有借到钱。”
　　 姑父是个开砖瓦厂的，好几年了，儿子从南方领回来的媳妇，女方根本不要彩礼钱，就办酒席花点钱也不差他们家借的那三千元钱。看来姑姑借娶媳妇向她家要钱是真的。“卫国哥，对不起了，你的钱我只好先用了。”爱玲长叹。
　　 农村的秋季是最忙的。俗话说：“八月秋忙，秀女上场。”说的是古时候，秋风一吹，谷黍穗黄了，村里人忙了起来，收割碾压晾晒储藏，忙的不亦乐乎，连平时不出门的大家闺秀，也罩着头巾，戴着套袖手套，拿着镰刀，上场面了。爱玲家更忙，农田倒是不多，可总是做不出活，毛驴也卖了，运输庄稼成了问题。好在隔壁肖大爷就一直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帮了大忙。“秋收一忙完，就出去找活。”爱玲心里这样盘算着。
　　 地里的农活没了，场面上也不多了，就剩些柴草了，爱玲想，“该给卫国写封信了，顺便和他说说出去打工的事。”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抬头一看是一年多没登门的那个姑姑，人家倒是满面春风，紫红色线衣，黑色料子裤，一双黑色大绒鞋干干净净，头发在脑后打了一个接，“穿着打扮倒是端庄，”爱玲想，“这是黄鼠狼进门，肯定没什么好事。”
　　 “看我们爱玲就是好看。”见爱玲没抬头，也有些脸红，“你姑父厂里的小会计看上咱们爱玲了，托我来说说。”
　　 “爱玲有卫国了。”妈妈在一边，有点低声下气，爱玲看不过去。
　　 “卫国一个大头兵，有什么呀？人家会计，家里有钱，彩礼就出一万元……”
　　 还没说完，爱玲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姑姑，请你出去，我不想见你！”
　　 “人家条件可高了，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姑父说了不少好话。”见爱玲不懂好赖，姑姑也不高兴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爱玲的声音提高了。
　　 “看你能找什么人家，就那么一个大头兵，后半辈子受穷吧！”说完，呯地摔了门，“不识好人心！”走得急，出门与一个人撞了满怀，是村书记。
　　 “大书记呀，有事？”姑姑的表情实在是难看，由生气的苦脸到恭维的笑脸实在是个很难一下子转变的过程。
　　 “找爱玲有点事。”姑姑本来想跟进来听听是什么事，可又不好意思，只好走了。
　　 书记来找爱玲是好事。镇中学初一缺一名英语老师，书记听说后，马上给爱玲揽了下来，校长知道爱玲家的情况，也知道爱玲读书时学习就好，肯定能胜任，所以应允了。
　　 开始，爱玲不同意，因为挣不了钱，爱玲现在需要的是挣大钱。可妈妈的态度不一样，听说了是这样的好事，感激地对书记说：“谢谢他叔叔帮忙，谢谢他叔叔帮忙。”说着眼圈红了，看那样子好像天上掉下了馅饼似的。确实，能进镇中学代课的人，一般都是有关系的和走后门的，虽然代课给的报酬不多，每月只有一百多元，可工作好，那毕竟是教书育人的教师，还有主要的一点就是代课时间长了，有可能转成正式教师。这个英语代课教师的位置之所以能轮上爱玲，是校长一再坚持想要一个有真才实学能教了学生的好老师，这才把许多走后门的堵出去。
　　 爱玲虽然不愿意，可想到自己也没什么可干的，马上要进入冬季了，数九寒天出去找工作也是很难的。先代课也好，等明年有好的机会再说。想到这儿，爱玲也只好同意。“谢谢叔叔，劳您费心了。”按照村里乡亲的叫法，爱玲一直喊叔叔。
　　 “那你准备准备，后天就是星期一，我领着你去让校长见见。”书记见爱玲同意了，也挺高兴。爱玲父亲当书记时，现在的这个书记任村会计，对于老书记一家的遭遇，他深感同情，虽然每年安排救灾慰问帮点儿忙，那毕竟难以解决重要问题，现在能帮爱玲找点活干，他确实很高兴。
　　
　　 五
　　 在班里，肖卫国是不大爱说话的，每当闲暇时间，他喜欢一个人到训练场旁边的小树林里，静静地坐在那儿，听风吹过的声音。
　　 营房远离市区，傍晚这里十分安静，深秋了，地上的落叶铺垫了厚厚的一层，风不大，这里的深秋初冬总是这样，肖卫国很喜欢这份恬静，他双手垫在脑后，轻轻地躺下，天空显得高远，白云一团一簇地飘荡在高空。太阳像一个尽了职的老纤夫，放下了光明的绳索，站在天边回望。刹那间，大地穿上了金色的盛装，慢慢地，像童话般神奇，盛装变成了金黄色，就是几分钟时间，那么美妙神奇。空中的云朵，缕缕地变成淡红，靠近太阳附近的全部变成了火红，闪着金光，灼灼耀眼，像一团燃着的火，甚至可以感觉到火星的迸出，炙烤着卫国的身体脸庞，卫国的脸被烤红了。“火烧云，好一团漂亮的火烧云。”看到这儿，卫国一下子想起了那次大火，那次在张爱玲父亲的养殖场燃着的大火，那时他就站在燃着的大火旁边发呆，可无能为力，困在火里的张叔叔在最危险的时候被消防队的大个子陈亮背出来，才捡回了一条性命。就在那一刻，他觉得陈亮很高大，觉得“当男儿应如是”。记得当兵时，肖卫国当了消防兵，他觉得运气对他很垂青。现在，那火又在身边燃起，炙烤着他，他觉得自己热血沸腾。
　　 黄昏来的好快，肖卫国还在现实与梦境的迷茫中，太阳就落进了西山，丝丝的凉意袭面而来，火停了，一切暗了下来，越来越浓，越来越暗，一切被火烧云烧成了黑色。大火过后是一片黑。肖卫国还是沉浸在梦境的迷茫中。“爱玲呢？”想到爱玲他打了个冷颤，四周望望，天色暗了下来，树林沉浸在夜色中。他站起来，“该回去了。”爱玲现在在做什么：备课？他摇头。上晚自习？他摇摇头。也许正在给我写信？他还是摇摇头。
　　 宿舍里，战士们正在天南地北地侃大山，正在学伍五的方言，哄堂大笑。
　　 “大哥，来一个。”见肖卫国进来，伍五率先拍手。
　　 “可以，”对于集体活动，肖卫国一向不落后，“你们想听什么？来接诗词……”
　　 “不！不！！不！！！”大家一致反对，“接诗词”是肖卫国的拿手戏，就是他说诗词的上句，别人接下句。对于他这个高中的高材生，又爱好诗词，别人总是接不下来，所以都怕他出这个节目。
　　 “讲故事。”有人提议。肖卫国讲的故事确实好，有传说，有民俗，都是别人没听过的，大家都愿意听。
　　 “不，”肖卫国笑了笑，“我今天给你们来个新的，猜字谜。”
　　 “不好！”一听字，伍五就反对，他念书时就怕写字，大哥的字识得多，肯定不好猜。
　　 “我出简单的。”见伍五头疼，肖卫国忍不住笑了。
　　 听说简单，大家勉强同意。
　　 “差一点当兵，猜两个字。”
　　 “乒乓！”东北小三首先喊出来。确实简单，也太简单了。
　　 “向北京招手，打一字。”肖卫国接着说。
　　 “掠。”大家思考了几分钟，老七说出来了，“我也会。”
　　 “刘备哭，刘邦笑。打一字。”肖卫国接着说。
　　 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难！”伍五不想费脑筋了。“给你们提个思路，再猜两分钟，猜不出来我就告诉你们，”肖卫国顿了顿，“刘备为什么哭，刘邦为什么笑？”
　　 “扇！”老二想出了一个答案。
　　 肖卫国摇摇头。
　　 “翡！”肖卫国还是摇摇头。
　　 “不猜了！不猜了！”大家一致举手。
　　 肖卫国只好告诉大家：“刘备为什么哭？刘邦为什么笑？关系到一个‘羽’字，即关羽和项羽。关羽死，刘备肯定会哭；项羽死，刘邦肯定会笑。因此这个字应该由‘羽’组成，刚才你们猜的‘扇’‘翡’思路对了。这个字要取灭羽、亡羽、羽死之类的意思，那就是‘翠’，就是羽卒之意，‘卒’有死亡的意思。”
　　 战友们听完肖卫国的解释，又闹了一会儿，到了上床睡觉的时间。
　　 躺在床上，也许是刚才侃笑时说多了，肖卫国觉得有点累，很快入睡了，进入梦乡。
　　 梦中的肖卫国，站在训练场旁边用砖砌成的小台子上，又似乎站在高中时操场的边上。时值黄昏，太阳落下去大半，西天边火烧云燃的正旺，燃红了半边天，旁边的战友好像还有同学惊呼天空的奇妙，肖卫国呆呆地看着，半边天整个是一片火海。他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自己像鸟一样长出两只翅膀，翅膀越长越大，他试着张了张两只大翅膀，慢慢地，他离开了地面飞了起来，他向着那片火海飞去，越飞越高，越飞越快，身后是战友还有同学的惊呼，渐渐地，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呼声也越来越弱，慢慢听不见了，他冲进了那片火海，没有被烧的灼痛，似乎只有被燃烧的快感，他在火海里如一只精灵，快乐的舞者，大声地笑着……
　　 睡在肖卫国下铺的伍五被肖卫国吵醒了，醒来后他才发现，肖卫国是在做梦，他手脚乱动着，还呵呵地笑着，好像是梦到了什么喜事，他伸手把肖卫国摇醒了。
　　 “梦到娶媳妇了？看你那么高兴。”
　　 “我确实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肖卫国想说出那个梦，看到别人还在睡觉，“明天告诉你，现在先睡觉，我们不能吵醒别人。”
　　 伍五看着肖卫国奇怪的神色，想问什么，但考虑到会影响别人的休息，只好把话咽下去，悄悄地去睡了。
　　 肖卫国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在回想刚才的梦。梦中的那些情景，究竟是什么意思？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按科学讲，梦境是人的心理在睡眠中的一种活动，是人内心世界的一种昭示。那么，刚才的梦境是什么意思？暗示什么？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空儿，肖卫国把自己的梦告诉了同舍的战友。对于这个梦，战友们有三种说法：一是好的兆头。老二和老四是这样认为的，他们说，火代表轰轰烈烈，飞天代表升迁，说明肖卫国最近有好的升迁机会；二是不好的预兆。伍五说，飞上西天那总不是好的兆头，希望肖卫国近日不要外出，以免碰上不必要的麻烦；第三种说法是老三说的，他认为，这个梦展示了肖卫国的内心生活，说明他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心中向往轰轰烈烈的一种生活，愿意全身心投入那种生活中……
　　 梦，毕竟是梦，虽然众说纷纭，但毕竟不是现实。晨训完，战友们就把这事全忘了，肖卫国也没当回事。
　　 下午的训练课，班长让大家站好了队，稍息后，班长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有首长要来检查工作，主要看他们的训练成绩，末了班长强调了一句：大家要努力，不要给咱们连队抹黑。班长刚说完，不远处，指导员领着两个人向这边走来。班长带头欢迎。不知何故，此刻的肖卫国，竟然有一丝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