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徽州:八千祠堂五千村落(文化散文)
3、百年不乱谓为纯族
历史上所谓的“徽州八大姓”,是指程、汪、吴、黄、胡、王、李、方诸大姓,倘若再加上洪、余、鲍、戴、曹、江、孙,则是所谓的“新安十五姓”。他们的分支余脉,在徽州的一府六邑广泛分布,以巨族大家的势力和财力,为族人的读书入仕和经商,提供坚强的后盾与保障。
其实,源远流长的徽州大姓,远不止上面所说的这些,比如祁门谢氏,始迁祖为东晋名相谢安石的十三世孙谢杰,数百年世系不乱,谓为“纯族”。因此对一个宗族来说,修谱和修祠一样,也是一件神圣的大事。“会祭有万丁之祠,宗佑有百世之谱”,家有牒书,无无谱之族,是徽州人的骄傲。不知为什么,在徽州,族谱俗称“纸角谱”。每个宗族的族谱,或10年,或20年,或30年,都要重新编修一次。
中国的宗族是一个封闭性的血缘集团,族谱的中心内容是对“家系”的确认。通过族谱,宗族成员产生共同的归属观念、同源意识和亲近感。在徽州,每一个聚族而居的家族组织都有一部或数部家谱,尤其是汪、程两氏,支祠都数以千计,家族之家谱,也如同他们的祠堂一样,分为通谱、世谱、支谱、总族谱、分族谱、统宗谱、大同宗谱和小宗谱等等,外人搞不清楚。这使得一姓一氏的谱乘往往多达成千上万种。名宗右族的族谱,刻工精美,印制精良,而且卷帙浩繁。
这也一定程度促进了徽州刻书业的发展。
在徽州人的心目中,悠悠万事,唯宗族为大,徽州人逃难,往往一副担子,一头挑的是宗谱,一头挑的是小孩。这是徽州文化最具有象征意义的画面了。潘光旦在为胡适父亲胡铁花文集所作的序言说:“阖家的逃难,上有老,下有小,顾了这个,忘了那个,是何等严重的举动?家人生命的安全,其实比较还是小事,祖宗的遗产怎么样?坟地搬不动,祠堂抬不走,只好听之,但是神像、家谱是万不可不带着一起逃难的。我知道好几家人家,逃难的结果,把什么都掉了,人口也弄得七零八落,有一家当时只剩得一个寡妇,但是几卷残破的家谱却没有散失。”他指出,胡铁花就是一个挑着家谱逃难的徽商。胡适晚年常说:“徽州话是我的第一语言。我小时用绩溪土话念的诗,现在也只能用绩溪土话来念。”这是他对助手兼秘书胡颂平说的话,有些断断续续。迢遥山水,乡关何处?通过这些话,我们能够感受到胡适先生那愈到暮年,愈萦绕于心的复杂的乡情和家族之念。
4、傍水结村依山造屋
在徽州,村落的起源、发展和布局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而风水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风水家有言:“阳宅须教择地形,背山面水称人心;山有来龙昂秀发,水须围抱作环形;明堂宽大斯为福,水口收藏积万金;关煞二方无障碍,光明正大旺门庭。”这是姚廷銮在他的《阳宅集成?基形》中,为村落基址的选择所定下的基本原则,也就是徽人通常所说的“傍水结村,依山造屋”。理想的村落模式是枕山、环水、面屏,有河流或溪水从村基前湍湍流过。
考察一些依山傍水的村庄,初期均是傍着水流的走势建成狭长状,只是随着人口的繁衍与屋宇的增多,才渐渐由纵向朝横向发展,成为一大片真正意义上的村落。徽州多山多水的地貌为村落的选址提供了较多的空间,许多村子的起源均是其先人根据风水理论选择的结果。翻阅有关资料,发现方氏荷村派始祖选择荷村作为他们的基址,是因为其地“阡陌纵横,山川灵秀,前有山峰耸然而特立,后有幽谷窈然而深藏,左右河水回环,绿林阴翳”,遂“慕山水之胜而卜居焉。”湾里裴氏则自谓他们的村落为“鹤山之阳黟北之胜地也,面亭子而朝印山,美景胜致,目不给赏,前有溪,清波环其室,后有村,葱茏荫其居,悠然而虚,渊然而静……惟相其宜,度其原,卜筑于是,以为发祥之基。”歙县西溪南的吴氏始迁祖也是几经选择比较,才找到现在这块吉地。从这些选择中可以看出,依山面水是重要的条件,休宁的茗洲,为了面向朝山,人家的大门甚至一律面北而开。
但风水是个复杂的问题,有些时候,虽然山水俱胜,也未必就能发达。如宏村汪氏,其地雷岗后有“幽谷茂林”,前有流水潺潺,但在长达300年的时间里,却不断遭受火灾的侵扰,这种情况下,就需要请高人来治理了。所以他们后来才请来了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何可达。何可达先后用了10年的时间,走遍了远山近川,反复审视了山脉河流的走向与形势,才认定宏村的地理为一卧牛形,必须按照牛形进行村落的总体规划,宗族才能兴旺发达。
徽州有很多村落,当初建造时均是按特定的形状设计,比如呈坎是八卦形,龙川、西递是船形,宏村是牛形,等等,这在平原,似乎从未遇见过。而水口则是整个村庄风水的咽喉,决定着一个村子的兴亡盛衰。许多宗族在水口之上建造桥、亭、楼、塔,种植树木花草,所以徽州村落的水口,有中国的民间园林之称。
5、风水咽喉水口财神
风水不仅作用于徽州村落的起源,在村落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的维护和改造上,也被认为有决定的作用。在徽州,山石草木都与人的命运息息相关,不可轻动。徽州许多家法族规中都有禁止私伐树木的条文,就是因为,树木可以保全一个村庄的生气。而“气”的聚散可以决定一个村庄的兴与亡,一个家族的荣与衰。但“气”是抽象的,它只能通过“形”来体现,因此风水学中就产生了大量对山形吉凶的判别:“山厚人肥,山瘦人饥,山清人秀,山浊人迷,山驻人宁,山走人离,山勇人勇,山缩人痴,山顺人孝,山逆人亏”,比较玄妙,不好把握。而当天然的环境不能合乎于风水家所设定的理想模式时,就需要采用避让、改造、符镇等等方式,加以人工的调整。如歙县渔梁某宅坐北朝南,面向紫阳山,门前有一条河流,应是风水家们眼中的理想之地,可惜的是,由于用地的限制,宅门正对着紫阳山上的一块怪石,被认为是大不吉。于是除将门向偏斜外,还在门前设置了一块“泰山石敢当”,以镇邪。关于“石敢当”的来源传说不一,但其被赋予镇百鬼、厌灾殃的神秘意义,在各地民间却是共同的。这是一般人家,若是村子,要更复杂一些,如绩溪的冯村,之所以能“物阜而丁繁者,一时称极盛焉”,是因为他们依据风水之说,因地制宜,“辟其墙围于安仁桥上,象应天门,筑其台榭于理仁桥下,象应地户”,作了风水上的治理。
这些治理,大都是在水口上进行。水口是古徽州村落建设中一项重要设施,它同祠堂、庙宇一样不可缺少。在明清时代,风水是徽州社会最为关切的问题之一,寻一方风水宝地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大事情。当地流传着这样两句民谣,“生要生在苏州,死要死在徽州”,又说,“生在扬州,玩在杭州,死在徽州”,因为对死者而言,林木幽深的徽州是人们的最好归宿。而对于生者来说,水口则是整个村庄风水的咽喉。在徽州百姓的观念中,水就是财富,故而需要在那里建造标志性建筑,以锁住水口。民间甚至有祭祀“水口财神”的习惯。也有人认为,整个徽州府就是因为山势环绕,水口严密,才在明清两代创造了殷富无比的辉煌。
在徽州,大凡百年以上的村庄,都建有经过精心规划设计的水口。这些水口设施,在表达象征意义的同时,也美化了徽州人的居住环境,培养了徽州人幽雅的审美情趣。
6、街巷勾连形似迷宫
现在我们该深入到徽州的街巷了。
徽州街巷的石板路色泽青纯,古朴沉重,两边的沟渠里长年流水淙淙。在沟渠的后面,才是一些砖木结构的古民居,这样门前流水的局面,只有徽州才能看到。这些建筑看上去都朴素而端庄,而且都是一些楼房。正如谢肇淛在《五杂俎》中所记载的那样:“余在新安,见人家多楼上架楼,未尝有无楼之屋也。计一室之居,可抵二、三室,而犹无尺寸隙地。”徽州民居的格局都比较小,面阔大多只限三间。这也是因为徽州地少人多,田价高昂,加以子孙绵延,家族繁衍,为了扩充居住空间,解决人口和土地的矛盾,就只好建楼了。是传统的双披屋顶,半掩半露,隐在层层叠叠的山墙后面。
一位日本建造学家在《中国民居研究》一书中,这样来描写徽州的传统民居:“街巷又深又窄,阳光射不进去,但可以看到明朗的天空。石板路蜿蜒曲折,黑瓦墙顶高低起伏,形态端庄。身处此地,似乎突然觉得迷失在西班牙或意大利古老的街头。穿过饰有精巧砖刻门罩的大门,进入室内,令人吃惊的是,从上面射入的明亮幽静的光线,洒满了整个空间。人似乎在这个空间里消失了。与入口相对的是一块横卧着长石板的地面,称作天井,站在这里仰视,四周是房檐,天只有一长条,一种与外界隔绝的静寂弥漫其中。地层正中有开敞的大厅,向着天井开放,这是‘堂’。木质柱、梁和墙壁,以及有精细雕刻的门窗在暗中发光。堂中央壁上挂着对联,装饰着花瓶、镜子等,格调高雅。天井和堂浑然一体,这是内、外起居室。这种共有空间,以及古朴的雕刻装饰在西欧、日本和世界其他地方的住宅中都没有经验过。而这正是徽州民居的魅力,体现了徽州文化的特质。”
作为东方民族,日本人对徽州民居的感受,细腻而准确。进入徽州民居的院落,或是走在它的街巷中,会有迷失其间的错觉。那些聚族而居的村落里居住的,基本上都是同一祖先派生下来的后代,然而各家各户建房时,又往往以邻为壑,不肯与别人合用外墙。于是房屋之间就形成了一条条狭窄的小巷。大一点的村落,往往有近百条小巷纵横勾连,迷宫一样。比如现在,我就走在西递深深的街巷之中,不是作为村落主干道的直街或横路街,而是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小巷幽深而且幽静,两边的巷壁上长满了斑驳的苔癣。抬头看看,蓝天一线,有白云飘过,若不是正午,阳光无法照进来。
7、马头花墙五岳朝天
今天,马头墙已经成为徽派建筑最重要的符号。马头墙其实就是平原的山墙,而在徽州,它的更直接的作用,是为了防火。徽州的村落,动辄上千人家,更有所谓“烟火万家”者,一旦着火,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防火就成为村落建设和民居起造时唯此为大的事情。徽州人家,房屋与房屋之间都有防火墙,以紧急时割断火路,防止火势的蔓延。这和平原建筑普遍采用的“借山墙”有很大的不同。由于这些防火墙很高,远远地高出了屋顶,它们也就同时兼有了防盗和防风的作用,而且也不失为富足人家的一道心理屏障。
最初,徽州的防火墙可能只是一些简单的山墙,后来,随着徽商在财力上的日趋雄厚,防火墙的造型渐渐丰富多样起来,有阶梯型的,有云型的,有弓型的,这样的线条,在山区明净的蓝天下,显出特别的舒展和明彻。墙头又都作了艺术处理,饰以卷草如意一类的图案,这使它们看上去,就仿佛翘首长空的骏马,因此这些防火墙又有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叫做“马头墙”。登高眺望,高高低低的马头墙在一片屋宇中错落参差,与众多的蝴蝶青瓦小山脊交相辉映,显示出一种建筑所特有韵律美与和谐美来。
它们还有一个更为民间化的名字,叫“五岳朝天”。
走在黟县汪姓聚族而居的古村落关麓村的街道上,能够强烈地感到周围那些美丽的马头墙对你的环绕。关麓村位于黟县县城西南十多里处,不是一个大村落,但仍然有着缭绕深邃的巷道。和徽州的许多村落一样,走在它高墙壁立的街巷中,若非中午,几乎照不见阳光。封闭,可以说是徽州聚族而居的村落中街巷的共同特点,也是最初的出发点。“八家”的房屋风格统一,形式相仿,不仅屋宇相连,而且门户贯通。汪氏祖先当初建造这些房屋时,也许就曾考虑到日后子孙辈兄弟妯娌的处境:各家门户洞开,楼与楼之间连成一体,则为一大户人家,可以抵御外族外姓的侵犯;若相互不睦,心存芥蒂,封门闭户则自成一单元。“八家”的建筑,和由这些建筑形成的街巷,体现了中国封建社会中强大的家族观念。
还有封闭自守的原则。
“八家”的子孙,如今更加繁衍,恐怕已近百家了。走进这些老屋,发现屋内的装饰仍能看出往昔的奢华,那些雕梁画栋,无不富丽精巧,而且因为有人居住,至今保存完好。它层层叠叠的马头墙,在徽州明净的蓝天下,依然勾勒出简洁明快的线条。
8、有堂皆井无宅不花
黄山书社出版的一套《歙县丛书》中,在谈到徽州的古民居时,用了“有堂皆设井,无宅不雕花”的形容。中国传统民居建筑的最主要的形式是木构架庭院式住宅,而徽州“四水归堂”式的住宅,是其中一种重要的类型。在这里,“堂”是指阶前,所谓“四水归堂”,即是将住宅屋面的雨水集于天井之中。秦汉以后,中原士族大量南迁,带去了北方的建筑文化,四合院式建筑与当地原有的干阑式建筑不断融合,逐渐形成一种新的地方民居样式,这就是“四水归堂”式的徽派住宅。
除了这些,“四水归堂”还表达了一种“暗室生财”的风水观念。从风水学的角度说,徽州四面皆山,如环如卫,如拱如揖,状类盆地,天井是仿照徽州山川形式而设计的,名为“可见天日”。而经商之道,讲究以聚财为本,造就天井,使天降的雨露与财气,不至于流向别处——四方之财如同天上之水,源源不断地流入自己的家中。
编按的洋洋洒洒没有简单的复制,编辑与作者的共鸣,给读者当然也是同样的烟火味道。谢谢!
1、那些在漫长而黑暗的徽州古道上亮起的一星两点的火把,该是多么温暖而美丽的意象啊。
2、鸿篇巨制,学识储蓄,隽永见识,深邃思想,如排山倒海,浩浩荡荡,一泻千里,读之如饮甘泉!
3、感谢作者无私分享!真真辛苦!【敬茶】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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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