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牧满脸疑惑。他停下脚步，拂开瘦子的手，说：“谢谢你，我不是要乘车，是来找人。”说罢便快步向街边一家小饭店走去。
　　 瘦子盯住肖牧不放，也跟着走进了那家小饭店。
　　 肖牧要了一份水煮米粉，快快地吃了起来。
　　 瘦子在肖牧对面坐下，大模大样地向店主吆喝着点菜点饭，似乎很熟悉。他用手拍了拍桌子，低沉地对肖牧说：“老兄，我这顿饭你请了呵。”
　　 肖牧头也不敢抬，没有理他，只顾快速地扒拉着米粉。
　　 吃完米粉，肖牧起身就走，竟然忘了付米粉钱。店主追至门外，他才恍然大悟，慌忙掏出伍元钱塞给她，匆忙离开。
　　 这条街上全是些外地人开设的小店，肖牧走了几步，一转身折入一家买手机和ＩＣ卡的店子里。惊魂未定的肖牧正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瘦子又出现在他的身后。
　　 肖牧恐惧地望着瘦子，严厉地问道：“你老跟着我干什么？我要报警了！”
　　 瘦子一手叉腰，微偏着头，荡着一条腿，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不干什么，只是请你到我们那里去住店！怎么样，肯赏光吗？”
　　 肖牧不理睬他，慌不择路地向停在街边的一车“的士”奔去。瘦子在后面追了几步，然后气愤地挥了一下手臂骂道：“你他妈不请就不请嘛，早说不就得了，害我吃了二十五块钱！”
　　 肖牧不顾一切地拉开“的士”车门，一躬身坐了进去。
　　 司机：“到哪里？”
　　 肖牧：“南头大新酒店。”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又赶紧问道：“多少钱？”
　　 司机：“一百元，打表也行。”
　　 肖牧一听，好像被黄蜂蜇了一下，冲口说道：“这么多呵？不坐了，不坐了！”
　　 司机恼火地停住车，嘀咕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呵！”
　　 肖牧说了声对不起，便拉开车门。下了车，他站在耀眼的阳光下举目四顾，已不见了瘦子的踪影，这才吐了一口大气，向“冷巴”车站走去。
　　
　　 6
　　 这是一个深深的小巷子，路面凹凸不平，巷子两旁有铁门紧闭的台资工厂，也有庭院清静的广式民宅。
　　 云姐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车头的铁丝框子里放着肖牧的背包。肖牧跟在她后面。他们一边走一边交谈着。
　　 云姐的家，白天。
　　 一幢三层楼的广式住宅。门窗一律是仿欧风格的拱顶式样，木窗上镶嵌着彩色玻璃。临街一个小院，院墙上嵌着水泥花窗。院门两旁的柱子上有两个上了黄色瓷釉的陶瓷吉祥兽饰物，铁制的院门油漆已经剥落。房门上方悬着两个足球大的红灯笼，门眉上贴着“出入平安”的横额。
　　 客厅里，肖牧坐在一张藤制沙发上，旁边坐着云姐的丈夫振衡。一台２９英寸彩色电视机正播放着粤语新闻节目。
　　 云姐把刚刚削好的一只苹果递给肖牧，问道：“现在健全人找工作都很困难，你身体又不好，一个人出来是不是太莽撞了一点？”
　　 肖牧从沙发上坐直身子，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曾想过，这样做是否太冲动，太幼稚了？但又觉得，既然工厂倒闭了，我总不能碌碌无为地坐在家里等待别人的同情和救济！我应该趁此机会换一种活法，尝试一下靠自己的能力开创一片新的生存空间。我很想搞电脑网络服务，但又没有本钱，所以只好先出来打工赚些钱，再作安排。”
　　 云姐感叹道：“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要付出很多代价呵！”
　　 肖牧：“我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振衡对肖牧笑着点点头：“你的勇气令人敬佩，你的才能我也了解。作为老同学，我还是要提醒你，这里不是内地，这是个很实际的地方，你一定要有所准备，要能吃苦，还要有耐心，沉得住气！”
　　 肖牧：“我知道了！”
　　
　　 7
　　 云姐家，晨。
　　 肖牧在小巷的喧哗声中醒来，拿着毛巾、牙刷到盥洗间。洗漱完毕，他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下楼来到客厅，拿起茶几上刚到的《海城特区报》，翻看招聘信息。他不时在一张纸片上记下招聘单位的现场招聘摊位号码。
　　 吃过云姐做好的早餐，肖牧拿着资料袋，抬头挺胸地走出云姐家的院门。
　　 肖牧走出小巷，横过街道。
　　 公交车站，晨。天色阴沉着。
　　 站内等着一大群乘客，肖牧满头大汗地站在其中。一辆中巴车开过来，众乘客一拥而上，未等肖牧走到跟前，车门就“哧——”关上了，汽车开出车站。
　　 又一辆中巴车开过来，司机见站内人多，未停站。
　　 又一辆中巴车在站内停住。肖牧跟着人群一瘸一拐地奔过去。突然，他被身边的人撞了一下，“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忍住疼痛，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继续朝汽车追过去。肖牧刚刚走到车门边，汽车却一溜烟开走了。他拍打掉身上的尘土，重新站到站台边。
　　 相继又有几辆中巴车来了又走了，因为乘车人太多，肖牧一直没有乘上车。
　　 大约等了一个小时，人渐渐少了些，肖牧总算乘上了一辆中巴车。
　　 车上已没有座位，肖牧拽着扶手杆站在走道里。他抬手看表，已是上午九点。
　　 售票员小姐见肖牧是残疾人，叫一个小伙子给他让出一个座位。肖牧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便坐了下来，掏出早已湿透的手绢，擦拭着额头、脖子上的汗水。
　　 车窗外，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人才大市场，白天。
　　 人才市场大厦白色建筑物耸立在朦朦雨雾中。肖牧冒雨横过马路，走进招聘大楼。
　　 一千多平方米的大厅里拥挤不堪。无数求职者或挤在厅堂里、楼梯上，仰着脖子，睁大眼睛盯着大楼前坪幕墙上那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紧张地搜索着上面的招聘信息；或兴致勃勃地源源不断往楼上的招聘现场走去。从楼上下来的人有的匆匆忙忙走出了大楼，也有的依然聚集在楼下，站在告示栏前浏览招聘广告。
　　 楼梯上，肖牧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不锈钢栏杆，一步一步往上攀登。
　　 肖牧来到五楼的招聘大厅的购票窗口，用伍元钱买了一张入场券和两张求职登记表。
　　 招聘大厅内，求职者摩肩接踵，挤挤挨挨。他们一面向前缓慢地移动着脚步，一面用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各个招聘摊位上方的电子屏幕显示的信息。
　　 那些招聘摊位就像集贸市场里的摊位那样排成数行，每一个摊位前都挤满了应聘者，那些漾溢着青春活力的年轻人，在这里寻找着能够改变各自人生的机会。并不年轻而且身体残疾的肖牧，此刻就成了这黑压压一群求职者中间的一员，他的脸上流露出自信与坚毅的神情。
　　 肖牧走到大门旁边的一张桌子旁，俯下身子填写求职登记表。一个戴眼镜的女青年主动把椅子让给肖牧。
　　 填好表格，肖牧拿出早上记录的那张小纸片，看了看。
　　 肖牧按纸片上记下的号码找到一家港资企业的招聘摊位。他挤进人群，递上自己的简历，用标准的普通话对招聘人员说：“您好，我叫肖牧，小月肖，放牧的牧。慕名前来应聘贵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职位，这是我的个人资料，请您垂顾！”
　　 招聘人员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士，他接过肖牧的资料，看了一遍，抬头望着肖牧，说：“你对应聘的这个职位有什么看法？”
　　 肖牧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说：“办公室是一个企业的神经中枢，办公室主任则是这个神经中枢的管理者，他是总经理和管理层的得力助手。对内，他协助总经理处理日常行政性事务，调节上下各部门之间的关系；对外，他是公司的代言人。本人具有较强的谐调能力，善于处理各方面的人际关系，况且我文字写作功底扎实，能吃苦耐劳，从事过档案管理工作，又会电脑，正适合这份工作。虽然我身体残疾，但我可以扬长避短，尽全力搞好办公室的内部管理。我看重贵公司的发展前景，希望在这里发挥自己的才能！”
　　 招聘人员点头微笑地对肖牧说：“看得出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具有自强不息的精神。让我们考虑一下，请你留下联系电话，我们两天内给你答复。”
　　 肖牧在那份简历的空白处写下了云姐家的电话号码，然后直起身与招聘人员握了握手，高兴地挤出了人群。
　　 他来到窗前的一排椅子上坐下，用手绢擦着汗，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抬腕看表，时间尚早，他决定再多走几个摊位看看，又起身汇入了流动的人群。
　　 在一家台资公司的摊位前。肖牧将自己的学历证、机械工程师技术职称证和几本获得科技进步奖的获奖证书递给负责招聘的年轻男士。
　　 男士瞟了一眼肖牧左腋下的拐杖，翘了翘嘴角，鄙夷地摇着手说：“噢，不行不行，我们不要你这样的人，快走快走，到别处去吧！”
　　 肖牧感到自己好像被人在头顶上狠击了一棒，脸涨得彤红，哑然望着那名男士足有数秒钟。但他很快镇定了下来，他推了推眼镜，强作笑脸地转身走了出去。
　　
　　 8
　　 云姐家，夜。
　　 云姐家里刚刚吃过晚饭，肖牧拖着疲倦的身体从门外进来。云姐问他吃过晚饭没有，肖牧回答说吃过了，便径直向楼上走去。
　　 振衡恰好从三楼下来，见了肖牧，问道：“今天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满意的公司？”
　　 肖牧用手绢擦拭着脸颊上的汗水，说：“情况不如想象的那样乐观！”
　　 振衡拉着肖牧来到二楼的阳台上坐下，他笑着对肖牧说：“没关系，慢慢来。我相信机会总会有的，只要你努力寻找。”顿了一会，他望着夜空，继续说：“我们刚开始过来创业的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头！那时的条件确实委艰苦，又没有熟人和亲友可以资助，一切都得靠我们自己，现在想来，用含辛茹苦来形容那一段生活，一点也不过份！”
　　 （音乐起，闪回一组黑白短镜头。）
　　 ——正在兴建中的开发区，一条尘土飞扬的土路旁，晨。
　　 ——溜数十辆卡车排成的长龙，司机们默默地坐在驾驶室里，等待着施工单位来租车。振衡的车也在其中。他一脸疲惫的神情，衣服上满是汗渍，头发蓬乱而枯黄，脸上胡子拉碴。
　　 ——炎炎夏日，某施工现场。大厦的主体工程骨架，转动的塔吊，轰响的打桩机，挖土机，穿梭不息的运土卡车。
　　 振衡驾驶一辆满载着泥土的旧“东风”牌自卸卡车在工地上奔驰，路面上扬起漫天黄尘。
　　 ——开发区工地，夜。
　　 振衡驾着满载石料的卡车在灯火通明的工地上行驾。
　　 ——安置区内一间破烂的铁皮棚屋，中午，烈日当空。
　　 云姐在背阴的西墙后面做饭。旁边的竹摇篮里坐着个小男孩。
　　 振衡驾车回来，他们一家三口围坐在西墙背阴处一个破木箱旁吃饭。
　　 ——景同上，下午，太阳偏西。
　　 云姐把炉子挪到东墙背阴处做饭，她不时向马路上眺望。小孩在旁边热得直哭。
　　 ——景同上，白天。
　　 大雨如注，雨雾弥漫。穿着衬衣、头发披散的云姐拿着脸盆，站在木板床上接着屋顶上漏下来的雨水；铁皮棚屋内桌上、木箱上也摆满了用来接雨水的盆子和塑料桶，雨滴声叮叮咚咚响成一片。屋内的地面上已是雨水泥泞，如同泥淖。小孩坐在床上，仰头张望着妈妈手中的脸盆，好奇地笑着。（音乐止，闪回完）
　　 云姐家二楼阳台，夜。
　　 振衡望着肖牧，继续说：“我们奋斗了十五年，现在还在奋斗，虽然吃了不少苦，还是值得，起码生活过得很充实，很有意义！你的情况与我不同，困难肯定更多，但是你要相信自己，一定会有成功的时候！”他边说边站起身子，拍着肖牧的肩膀，说：“你白天走了那么多的路，累了吧，早点休息。我去冲个凉。”转身下楼去了。
　　 肖牧一人凭栏远眺。无数灯火和雨后天空的群星相互辉映，相互陪衬，它们宛如斯芬克斯迹语一样，神秘莫测。
　　 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肖牧回到屋子里，坐在写字台前。他摊开一本日记本，拧开钢笔写了起来（画外音）：“肖牧，你已经没有了退路，既然选择了远方，留给大地的只会是背影和足印！”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用手托着头，双眼凝视着窗外的夜空，脑子里反复迭映出白天应聘的情景。
　　 （闪回）人才市场招聘现场。
　　 （画外音）：“我们不要你这样的人！”（重复两遍）
　　 人才市场招聘场景渐渐幻化成肖牧的背影……沙滩上的足迹……海面航行的白帆……蒙着淡蓝云雾远方……（镜头推移时，隐隐传来清晰的画外音）：“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闪回完）
　　
　　 9
　　 云姐家，白天。
　　 肖牧手持当天的《海城特区报》，在求职信息版上认真阅读着每一条招聘信息。
　　 电话响了，他有兴奋地走过去接电话，是找云姐的，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肖牧叫云姐听电话，又坐到沙发上去继续翻阅着报纸。
　　 电话又响了，他下意识地一弹而起，飞快走过去接电话，还是找云姐的。
　　 肖牧重新回到沙发上，脸色显得焦躁不安。
　　 街道上，白天。晴空万里。
　　 匆忙的人流中，肖牧拄着拐杖，艰难地行走着，脸上挂满汗珠。
　　
　　 工业区内，白天。
　　 一幢陈旧的大楼，楼墙上挂着“好友人才市场”的招牌。肖牧吃力地上楼梯，汗如雨下。门卫人员上前拦住肖牧：“先生你找谁？”
　　 肖牧：“我来找工作！噢，要买入场券吧。”他转身从身上掏钱买票。
　　 门卫见他是个残疾人，摆了摆手：“算了吧！”并走上去扶着肖牧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