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牧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进去，在汽车的颠簸中，他目不转睛地往下看。
　　 （画外音）：“……也许，林建荣这辈子永远不会安宁——他脑子里有着太多色彩缤纷的梦想，那些莫明其妙的计划使他的脚步异常匆忙。”
　　 肖牧抬起头，以十分敬佩的目光望着身边这位面容有些憔悴的男人。
　　 汽车在一个交叉路口旁停下了。林建荣对肖牧说：“我们下去看看新选定的一个快报亭位置，你在车上等着。”他与两位小姐下了车，一同向前走去。
　　 林建荣与两名女业务员走到街道转角处一家“肯德基”店旁，那儿有一个卖报的小摊，他们与那卖报的中年人交谈起来，林建荣不时用手往四周比比划划。交谈了一阵，他拿出手机，贴到耳朵边与什么人通话。肖牧坐在汽车驾驶室里，默默地看着他们。
　　 这时，街道上开来一辆白色“宝马”小轿车，停在卖报的小摊前。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城管制服的中年男人，他对林建荣：“林老板，上次我就说过这个位置影响交通视线，你怎么还要坚持呢？这不是为难我吗？走，走，走，我带你看一个位置！”
　　 林建荣拉住那个城管人员的手臂，笑着说：“曾队长，我把亭子靠里面放应该没问题！你看？”说着从身上拿出一包555牌烟，抽出一支递过去。
　　 曾队长接过香烟，在手提包上顿了顿，连声说：“走吧，走吧！这个地方不能放就是不能放！”他说着向白色宝马走去。
　　 林建荣几个人也回到双排座上，他不大高兴地对林青说：“开车，跟在那辆车后面。”
　　 “宝马”和“双排座”一前一后驶进一个稍显僻静的街道，在一棵大荔树下停住。曾队长、林建荣等人一起察看这个位置。曾队长以脚步丈量着距离，一面说：“这个位置不是很好吗？不影响交通，晚上的人流量更大，怎么样？就这样定了！”
　　 林建荣望着曾队长笑了笑，不置可否。
　　 曾队长看了看手表：“好了，我还有事！”他钻进宝马，调头而去。
　　 林建荣在原地又察看了一会，然后高一脚低一脚回到车上。他自言自语地说：“这里哪有先头那个位置好！不管他，我们还是放那里！”
　　 其他人默默地坐在车上，没有人吭声。
　　 林青侧过脸来看着父亲：“再到哪里？”
　　 林建荣脸色阴沉，一双深陷在思虑中的眼睛木然地望着前方。听见林青在问他，便扬了扬下颔，叹着气说：“唉——，到海城大学吃饭吧。”
　　 肖牧看到，林建荣那额头上的皱纹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12
　　 海城大学学生餐厅，夜。
　　 灯光通明的餐厅里熙熙攘攘地聚满了就餐的大学生。
　　 “五十铃”在餐厅前的停车坪停下来，熄了火。林建荣跳下汽车，一边用手搔着头皮，一边说：“大家先去吃饭吧，今晚还要安装书报亭。”他低着头，率先踏着阶梯走下去。
　　 肖牧跟在他们后面，来到餐厅。
　　 林建荣已在前面找好了一张餐桌，他叫肖牧在桌子边坐下，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售饭窗口打了两份饭菜。那两位小姐自己打了饭，在另一张餐桌旁坐了。
　　 林建荣端着两份套餐走过来，将其中一份放在肖牧面前，然后在肖牧对面坐下，说：“吃吧，我请客！”
　　 肖牧从身上掏钱要递给林建荣，林建荣把他的手推了回去：“按规矩，是我请你吃饭。”
　　 林建荣喝了一口汤，抬头对肖牧说：“我经常带客人到这里吃饭。这里三菜一汤的快餐很实惠，只需伍块钱一份！”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的员工了，工作内容是公文写作兼资料管理，每月工资捌百元，包吃住。试用三个月，工资陆百元。你觉得如何？”
　　 肖牧抬起头，用感激的目光望着他，说：“谢谢你，我先试试看吧！”
　　 吃完饭，他们将各自的不锈钢餐具送入回收车里，一起回到汽车旁。
　　 邓艳华用纸巾擦试着嘴唇，对林建荣说：“林主任，我跟李昕今晚都有事，不能参加安装书报亭。”她们俩手挽着手互相倚在一块儿，用眼望着林建荣，等待答复。
　　 林建荣叹了一口气，对她俩说：“那么你们自己坐公汽回去吧，明天早点过来。”他转身对肖牧说：“你今晚跟我们一起去，看看我们是怎样工作的！”
　　 肖牧点头同意。
　　 两位小姐站在路旁，与车上的人说了声“晚安”，相伴着离去。
　　 林建荣拿出手机拨了一组号码，贴到耳畔：“喂，史老板吧，你马上准备一下，我今晚要从你那里拉两个书报亭。”
　　 林青已经发动了汽车，打开车前灯，汽车驶过校园内的林荫道，向校门外开去。
　　 肖牧忽然想起该给云姐打个电话，把找到工作的事告诉他们，免得为他担心，便向林建荣借过手机，拨通云姐家的电话号码：“云姐，我的到了一份工作，今晚要跟老板出去，晚点回来……好的，再见！”
　　 汽车拐进一个空旷的广场，停在一幢两层楼的临时建筑前。
　　 林建荣对肖牧说：“下来吧，我们的办公室到了。你先进去看看，等一下就出发！”
　　 肖牧跟着林建荣跳下汽车，环顾四周暗淡的灯光下那简陋的建筑，脸上一派迷惑，林建荣似乎看出了肖牧的心思，笑着说：“这里的房租便宜，我们租了两套铺面，月租金才贰仟贰佰元。”
　　 黑暗中，那些狭窄的商铺射出昏暗的灯光；一家卡拉ＯＫ厅里传出震耳的乐曲；发廊的门前不时有三三两两妖冶性感的小姐和不三不四的男人进进出出。
　　 林建荣拉了肖牧一把，他们走进发廊隔壁的一间门旁挂着“海城助残书报亭筹建办公室”小招牌的铺面。这就是林建荣的公司。
　　 办公室一共是两间铺面，左边一间原来的门已改作窗户，右边一间装着卷闸门，卷闸门是放下来的，只开着一扇小侧门。进到屋子里，迎面墙上挂着一面大玻璃镜。镜子底下的墙壁上挂着几块“××报批发中心”的牌子。右侧的墙上有块大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一个“通知”，黑板下方靠墙摆着一张破旧的长木椅。转过中间一个门洞，进入左边的办公室，这里有五六张白色的办公桌，分两组靠墙放着。
　　 见林建荣进来，一个身材魁梧、圆脸庞戴眼镜的男员工连忙站起来，对他说：“老板，今晚安装书报亭的汽车已经联系好了。什么时候走？我叫他们把车开过来。”
　　 林建荣：“好，马上就走！”他把提在手里的港式黄背包放在桌子上，用手拍着肖牧的肩膀，对办公室内几位员工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新招聘来的员工，叫肖牧。以后就他负责办公室的内部管理工作。”
　　 接着，他又逐个把那几名员工向肖牧介绍道：“这位大个子叫向辉是我的表弟，司机兼业务员。”指着一个身材单瘦的男人说：“他叫崔小康。”又指着坐在办公桌前正摆弄一部坏电话机的年轻人说：“那位叫方达强，是电子工程师。”
　　 肖牧与众人打过招呼，便在一张破沙发上坐下来，用眼睛打量着张贴在墙壁上的旧报纸，那上面刊载着《自强不息》的报道。
　　 林建荣走到桌子边，一只手伸进裤裆不停地抠痒，另一只手握着电话筒大声说：“是小周吧，我是老林呵。是这样的，请你找十个民工，马上把车开到史老板厂里去装两个书报亭，对，两个，我已经跟他讲好了……傻瓜，你去拉就行了，货款过几天一起付，对！装好车就开到西丽来，我们在办公室等，要快点！”
　　 他搁下电话，大声喊道：“老杨，老杨，你把后面那间房子收拾一下，让肖牧住那里，他上下楼不方便。”
　　 随着叫喊声，一个五十多岁矮胖秃顶的男人趿拉着拖鞋，“呼哧、呼哧”地走过来，他不声不响地站在门边，眯缝着傻乎乎的眼睛望着林建荣，这就是老杨。他上穿一件肮脏得辩不出本色的“白”衬衣，右边的衣袖齐肩处划破一道尺来长的口子，下身就穿一条满是污渍的绿色三角裤衩。
　　 林建荣走过去，用手拍打着老杨那毫发不长、光溜溜的秃头，又用力拧着他肥胖的胸脯，与他逗乐起来：“从今天起你就要听肖主任的领导了，你可不能得罪他哟，他有权扣你的薪水。”
　　 老杨被拧得“嗷嗷”直叫，其他员工也都“哈哈”大笑。
　　 屋外响起一阵汽车喇叭声，一辆大卡车在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上面装载着两个铝合金制成的书报亭，那亭子看起来很单薄。
　　 林建荣立即放了老杨，对肖牧又好像对所有员工：“车来了，我们走吧。去看看也好！”
　　 肖牧站起身子，跟在老向、阿康后面，走出办公室。
　　 林建荣对肖牧喊道：“小肖，你就坐向辉那辆面包车。”
　　 肖牧坐在前排向辉的旁边，默默无声地望着车窗外面。
　　 向辉打开车门，把肥胖的身子坐到驾驶位上时，发现后排座位上的一对年轻男女，便说：“哈，你们早就上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忘了呢！告诉你们，今晚有个位置特别好，在西岭肯德基店旁边，包让你们满意。这可是你舅舅特意为你们选的噢！”
　　 女的说：“好不好要搞掂了才算。佳乐福超市前那一个开始也说得很好，最后还是搞不掂，害得我们吃了好大的亏！”她的口气里含有很浓的娇嗔味，她是林建荣的外甥女。
　　 向辉：“这次一定搞掂，你放心赚钞票吧！”
　　 三辆汽车相继向前驶去。
　　 都市的夜景。沿途灯光闪烁，五彩缤纷。街道上连绵的车灯形成一条灯的长龙。星光灼灼的夜空上不时划过一道道激光灯的蓝色光带。
　　 肖牧凝视着广告牌上那些闪烁不定的霓虹灯，轻轻吁了一口气。他回想着这一天的经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虽然目前的这家公司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正而八经的单位，但他还是为能够在海城市找到一份工作而高兴。管他呢，有单位愿意接收就是很不错的了！
　　
　　 汽车在街道上行驶着。
　　 向辉目视着前方，对身后的女人说：“园园，这一次你舅舅真的要和你舅妈离婚了，你不去劝劝他们？”
　　 园园：“这年月谁管得了谁呀！你整天给他开车怎不劝他呀？哎，你们现在一共有多少个亭子？”
　　 向辉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举起来，伸出三个指头。
　　 园园：“多少？”
　　 向辉：“三十个。”
　　 忽然，向辉用手指着前方一辆卡车说：“你们看，前面是邮政局的车子，他们今晚也安装书报亭。狗东西，我们追上去！”他一踩油门，面包车飞快地向前开去。
　　 不一会儿，他的车就和那辆印有邮政标志的卡车并驾齐驱。那辆卡车上也装着一个非常精致漂亮的绿色书报亭。两辆车并行了一段路之后，邮政局的卡车从一条岔道转上了一座立交桥，而向辉他们这几辆车则从立交桥下面穿过。
　　 一行三辆汽车来到肖牧下午到过的那个“肯德基”店旁边的路口上。
　　 林建荣从双排座上下来，指挥着民工们将一个书报亭卸下车，抬到白天有卖报摊子的地方。他从向辉身上拿来钥匙打开书报亭的门，躬着身子钻了进去，把亭子的三面窗板全部放下来。他像欣赏一件刚刚完工的得意之作似地对着书报亭左瞧右看了一阵，满意地点着头。
　　 书报亭安装好了，引来一些行人品头论足，有的说这亭子像鸟笼子，有的说它更像日本鬼子的碉堡。
　　 林建荣将双手背在身后，大声说：“像什么都行，只要能赚到钞票就阿克了！”
　　 他叫向辉将亭子的门窗重新关好，并说：“我到曾队长家去，你带他们把那个亭子装到平远桥头去，有事打我的手机。”
　　 向辉：“民工的工钱怎么付？”
　　 林建荣：“还是按老规矩办。”说完便坐上林青的双排座走了。
　　 向辉、肖牧他们一大帮人也上了另外两辆车，向平远镇出发。
　　 市内某花园住宅区，曾队长的豪华客厅，夜。
　　 林建荣：“曾队长，请你还是高抬贵手把肯德基旁边那个位置批给我们吧！我把亭子往里面靠一点，还会影响交通。另外，我每个月再多交两百元管理费。你要同意，我这就给你叩头了！”说着往下曲膝。
　　 曾队长一把拉住林建荣的胳膊：“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快起来，快起来！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是城管条例规定的！”
　　 林建荣：“什么规定还不在您手里掌握着？再说我们这是慈善事业，是解决残疾人就业。”他半蹲着身子不肯起来。
　　 曾队长无奈地：“好了，好了，你起来！明天到办公室再谈。”
　　 林建荣站起来，连忙说：“好好好，谢谢曾队长！”点头弯腰地往门外走。临出门，他将一个装有现金的大信封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13
　　 云姐家，晨。
　　 肖牧提起他的小背包，向云姐一家人道谢，告辞。他要住到公司里去了。
　　 云姐拿着一个装着薄毯的塑料袋从楼上追下来：“肖牧，等一等。你出来什么都没带，这床薄毯你拿去用！”
　　 肖牧久久望着云姐。他接过塑料袋，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振衡送肖牧到巷口。临别时，振衡握住肖牧的手，说：“你总算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要珍惜，好好干！”
　　 肖牧：“你们放心吧，我会努力的。请留步！”
　　 振衡目送肖牧横过马路，往公交车站走去。
　　 筹建办，白天。
　　 方达强埋头在修理那部破电话机，老杨躺在沙发上打“呼噜”。
　　 肖牧自门外进来，肩上背着背包，手中提着云姐送给他的薄毯。他与方达强打招呼，将东西放在桌子上。
　　 方达强高声喊老杨：“老杨，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