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不知哪家的姑娘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姑娘是你们上庄村的，李大宏的闺女李秀云！”孙瘸子说着，乐呵呵地抿了一口茶水。
　　 邓老蔫举起了烟袋杆子。
　　 “李大宏专程托我来倒提媒，他家的丫头看上你家小子了。我觉得那姑娘不错，长的秀气，性格又柔，还聪明……”孙瘸子腿脚不听使唤，上下嘴皮子却挺溜，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像炒蹦豆。
　　 邓老蔫有些动心了，他觉得孙瘸子说的句句是实情，遂扭头盯着炕沿上坐着的邓画民，问道：“儿子，你孙伯大老远专程为你来，都说了这么一通了，你啥意思，说一说！”
　　 “我不同意！我要等着李文青！”邓画民语气铿锵有力。
　　 “你这孩子咋一根筋，那个李文青要是永远都找不到呢！你也等着她？”邓老蔫有些生气。
　　 “爹！我的事儿，你莫管啦！”
　　 “我不管行吗？”邓老蔫把烟袋往桌面上一拍，“你这个娃儿咋这么拗，这事儿我说了算！”
　　 从此以后，孙瘸子隔三差五地往邓家跑，去了只说一件事儿，便是邓画民与李秀云的事儿。孙瘸子也不知道收了李大宏的啥重礼，对这件事似乎是志在必得，如此跑了大半年，邓老蔫两口子被他的那片诚挚之心所感动，邓老蔫盯着邓画民，眼泪汪汪地说道：“儿啊！看来那丫头是非你不嫁啦！你孙伯瘸着一条腿，三天两头往咱家跑，这一个来回可就是十里山路啊！不容易啊！我看这事儿你就应承了吧！”
　　 邓画民有些哭笑不得，孙瘸子的不容易与李秀云的诚意似乎没有半毛钱的关系。邓画民也不听爹哭诉，转身出去了。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孙瘸子的付出没有白费，他也得到了相应的报酬，李大宏给了他三百元的跑腿钱。三百元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供销社的十二英寸黑白电视机，才卖二百八十啊！这事儿还可以用另一句话来诠释，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无论如何，邓画民和李秀云的婚事还是定下来了，而且，还看好了结婚的大喜日子。双方家长琢磨着，两个孩子都已经老大不小了，抓紧完婚才是上上之策。
　　 邓画民最近是彻底郁闷了。他对李秀云是那种不喜也不厌的感觉，倘若和她做夫妻，日子也只能平平淡淡的过了。爹说过，日子本来就是清淡的，找媳妇就得找那种踏实稳重，勤劳能干的姑娘。很显然，李秀云就是这样的女人。邓画民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儿，李文青是因为找自己失踪的，如今仍然杳无音信，自己却在家里偷偷成亲，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样干等着绝不是办法，必须得出门寻找。想到这里，邓画民于某一天夜里出了门。出了门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便在益都县城瞎逛荡。逛荡了五天，一无所获，只能回了家。
　　 转眼间二人结婚的大喜之日到了，婚事儿办得挺场面。李大宏开着一家石雕厂，家境颇为殷实，在上庄村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可不能委屈了自己的闺女。陪送的彩礼很丰厚，什么电视机，缝纫机，自行车，一应俱全。村民们都去邓家喝喜酒，唯有一个人在家里憋屈着没去，便是李富民。李富民心里窝火，自己的女儿为了邓画民失踪，至今无音信，他倒好，在家里娶起了媳妇，真是没心没肺的狗东西。当初女儿看上他，可真是瞎了眼。
　　 益西区有着它独特的婚礼礼俗，惹火却又不失厚重。大红的花轿颠着，震天的唢呐吹着，火辣辣的酒喝着，整个上庄村都沉浸在一片热闹气氛之中。然而，谁都想不到，这么喜庆的婚俗场面，会被一个人给搅了，那个人便是李文青。
　　 李文青是突然回来的，突然出现在婚礼现场。
　　 邓画民抱着李秀云下了花轿，把她轻放在院子正中铺好的一块大红布上，二人并排着面朝北而立，李大嘴吆喝一声：“揭红盖头……”邓画民便双手揭下了那块红头袱，李秀云今天画了淡淡的轻妆，俏目含羞地看着他。邓画民每次看她总是从心里端详，因为他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连她自己都觉得迷惑。他心里住着李文青，如今又装下了李秀云，两个人一起塞进去，就势必要做一个比较。女人的美是对比出来的，没有李文青比着，李秀云算得上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李大嘴吆喝着。
　　 邓画民和李秀云同时转了个身，面对面站着，随着李大嘴的吆喝刚要弯腰鞠躬，忽听得场子外人堆里传出一声吆喝：“邓画民！”
　　 邓画民打了个激灵，循声四下打量，终是没发现人影。但刚才的那声喊他太熟悉了，他几乎可以肯定，喊话的那个人肯定是李文青。李秀云也听到了那声喊，并且也能断定是李文青喊的话，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又是要好的闺蜜，她肯定能听出她的声音。李秀云听到那声喊话的时候脸色阴沉，刚才还泛着红晕的那张苹果脸仿若瞬间就熟透了，糟烂了，变成了黄焦色。
　　 “刚才谁喊我了？”邓画民扭头朝着围观的那帮人问道。
　　 没人应声，也没人发现，所有的人都摇头。邓画民又问了一遍，站在人堆里的李大麻子回道：“好像是个女人喊你了，刚才就站在我身后，我也没太看清，喊了一声就跑了，怀里好像还抱着一个娃儿！”
　　 邓画民把手里的红盖头往地上一扔，拨拉着围观的人群：“让一让，让一让！”大家伙儿让出一条通道，邓画民随后跑了出去。背后传来邓老蔫的一声呼喝：“画民，你去哪儿？正拜天地呢！”邓画民根本就不应声，只顾去了。
　　 婚礼现场半途而废，现场的气氛瞬间凝固了。坐在高堂位置的邓老蔫，老蔫妻，李大宏，大宏妻，四个人面面相觑，脸色瞬息多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委屈的还是新娘子李秀云，孤零零地站在天地红布上，抬起一只胳膊，轻轻擦拭着眼泪。
　　 李大嘴的婚礼主持虽然是业余的，但整个上庄村的婚礼主持都是他完成的，虽然颇经验，到这种状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有些六神无主，不知所以然。他凑到邓老蔫身前，躬身贴耳地轻问道：“老蔫哥，咋弄？”
　　 邓老蔫紧蹙眉头，回道：“继续！”
　　 李大嘴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又走到原来的位置，大喊了一嗓子：“夫妻对拜……”李秀云哭得娇身颤抖，哪里还有心情弯腰鞠躬。李大嘴便朝着身侧的一个胖婆娘挤了挤眼睛。胖婆娘会意，走到李秀云身边，搀住她的一只胳膊。李大嘴趁机又喊了一嗓子：“送入洞房……”
　　 胖婆娘拽了拽李秀云的胳膊：“妹子，别哭了，在这里站着不好看，先进屋吧！”李秀云正欲抬脚，围观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都让一让，让一让！”大家循声打量，见一胖一瘦两个身着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员塞进场子。
　　 “谁叫李大宏？”胖公安问道。
　　 “我……我是！”李大宏从高堂椅上慢腾腾站起身子，脸色蜡黄。
　　 胖公安走到李大宏身边，掏出一副手铐“咔”的一声扣在他手腕上：“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与此同时，瘦公安走到新娘子身边：“你就是李秀云吧？”
　　 李秀云脸色煞白，既摇头又点头：“是，是！”
　　 瘦公安一边从腰里掏手铐，一边说道：“你也跟我们走一趟！”瘦公安掏出手铐刚要往李秀云的手腕上扣，却被胖公安制止了。胖公安朝着瘦公安递了个眼色，摇了摇头。正准备扣手铐的瘦公安会意，将手铐重新挂在腰上，架着李秀云的一只胳膊出了邓家院子。
　　 这是怎么啦？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让现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邓老蔫也彻底懵了，他没想到儿子成个亲会发生这么多事端，竟然连公安都招来了。刚才新郎官跑了，婚礼还能凑付着继续，如今新娘子也没了，两个主角都不在现场，便无法进行了。李大嘴又凑到邓老蔫耳边，轻声问：“老哥，这可咋弄？”
　　 邓老蔫瞪了他一眼：“什么咋弄？拉倒！”说着，愤愤然起身，拂袖而去。李大嘴不识时务，还不忘了大喊一嗓子：“婚礼到此结束……”
　　 邓老蔫窝火极了。丢人丢到家了。本来挺风光的一档子事儿，却徒生如此变故，这事儿不但丢脸，还不吉利。他能预想得到，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儿，用不了几天就将传遍整个庙子镇。
　　
　　 第八章
　　 李文青寻郎遭危难
　　 邓画民双画获大奖
　　 却说从家里跑出来的邓画民，径直去了村中大街，见大街上停了两辆偏三摩托警车。警车上各坐着两个公安。一个公安向他打听李大宏家在哪里住，邓画民指了指村北说道：“在村后！”随之又问道，“同志，你是去他家啊！还是找他这个人啊？”
　　 “当然是找他这个人了！”
　　 邓画民指了指不远处挂着红绸的大门楼：“在我家里呢！同志，发生什么事了吗？”
　　 公安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向着邓家走去。邓画民瞅着两个公安的急匆匆的背影，暗自嘟囔了一句：“发生什么事啦！”他在街上站了一阵子，眼睛左右扫瞄，终是没发现他要找的人。他蓦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脚向着村北快步走去。他去了李富民家。
　　 李富民两口子都在家，炕沿上坐着他们的一大帮儿女，他们都没去邓家的婚礼现场。李富民没让他们去。堂屋角落里站着一个消瘦女子，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衫，头上围着一件深灰色的头巾，头巾遮挡着她大半个脸，根本就看不清面貌。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娃儿，娃儿很小，看上去刚刚出了满月。
　　 邓画民正盯着那个女子出神，李富民指了指那个女子说：“文青回来了！”
　　 “什么？”邓画民有些惊讶，眼前的这个状若老太的女子，无论怎样也不能跟三年前的那个活泼可爱、古灵精怪的李文青联系在一起。她出门不过才一年的时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邓画民离家出走，杳无音信。李文青牵挂着他的安全，每日忐忑不安，经常跑到邓家询问情况。邓老蔫只是摇头，李文青终于待不住了，便出门寻找。她先去了益都县城的王鞋匠家里寻找。邓老蔫曾经对她说过，王鞋匠是邓老蔫的妹夫，邓画民有可能住在他家里。李文青一问，王鞋匠却直摇头，说邓画民并未过来。李文青有些迷茫，一时不知该到哪里寻找。她在古城街转悠的时候，巧遇到了桃花源村的孙瘸子。孙瘸子是庙子小镇有名的媒汉，四五邻庄的年轻人基本都认得，自然也认识李文青。两人聊天的时候，李文青说起了自己这次出门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邓画民。孙瘸子说：“你不如去潍县城的杨家埠找找，邓画民喜欢画画，或许去那里看画去了。”李文青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当即买了去杨家埠的车票。
　　 李文青在杨家埠打听邓画民的消息，十几天过去了，终是一无所获。此时，她身上的钱花的也差不多了。某一天傍晚，她站在巷口，望着对面的一个油条摊出神，肚子不争气，咕噜咕噜地叫着。卖油条的那个中年男子却提着一捆油条走到她身边，说道：“姑娘，还没吃饭吧！吃一些吧！”
　　 李文青忙摆摆手：“不吃！不吃！我不饿！”
　　 中年男子笑了：“不是不饿，是口袋里没钱吧？没事儿，我不收你的钱！”
　　 李文青虽然很警觉，但她还是忍不住吃了，她实在顶不住已经饿了一整天的肚子。吃饱了肚子，夜里睡觉还是个问题，她思量着该到哪里寄宿。原来的那十几天，她留宿在一家廉价小旅馆，如今身无分文，小旅馆是去不成了。李文青在街巷上流浪，来来回回地走着，实在顶不住夜里的寒冷，便蜷缩在一间废弃的破旧房舍里。倒在破房舍的柴草上，李文青琢磨着，熬过今夜，明天就得回家了。夜半时分，一个黑影悄悄摸进破房舍，趁着熟睡的李文青不注意，用一块毛巾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李文青挣扎了一阵子，便昏死了过去。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凌乱不整的衣衫，意识到已经失了身，禁不住低低抽泣起来。那一刻，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这是遇到坏人了。门口走进来一个雄壮的中年男子。李文青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给她吃过油条的摊主。李文青挣扎着站起身子向门口走去，刚走了几步，却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脚踝上锁了一根铁链。
　　 中年汉子冷冷一笑：“文青，从今天起，你就是俺媳妇了！”
　　 李文青很是惊讶，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难道这个人认识我？
　　 李文青哀求着：“大哥，你就放了我吧！你这样锁着我，我也不是你真正的媳妇啊！”
　　 “我可是花了五百块钱把你买来的，怎能说放就放？谁说你不是俺媳妇？俺想要就要……”说着，他扑了上来，魁肥的身板子把她牢牢压住。这样炼狱般的日子李文青苦苦支撑了一个多月，她有了轻生的念头。这个时候，她却发觉自己怀孕了。她开始纠结了，她想到了家里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们，她甚至想到了自己肚子里这个无辜的小生命。她在这种纠结中又度过了十个月。十个月后，孩子出生了，是个可爱的女孩。某一天，她对中年男子说：“你把我放开吧！我已经给你生了孩子，就会踏踏实实跟着你过日子！”中年男子犹豫不决，他还是不太相信她。
　　 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李文青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喊声：“梁师傅，梁师傅……”并没有人应她。李文青知道，中年男子出去了，他临走的时候，对李文青说过，说给孩子买麦乳精。
　　 李文青朝着院子大喊起来：“在这里，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