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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单位乐队


作者:朝朝 秀才,2414.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695发表时间:2017-10-25 12:20:29
摘要:散文


  
   四
   那时候,邵阳市每年都有一次全市调演。调演是缩语。意思是,调动全市文艺骨干,进行文艺演出活动。调演也具有文艺竞赛性质,这是每年一度的集中检阅文艺水平,发发现文艺新苗,培养文艺力量,向省以及中央选送文艺尖子。
   文艺调演一般是由市政府牵头,由市文化馆主办,市总工会协办的大型群众文化活动。全市九县三区(那时候武冈还没有划市),上面发来文件,下级单位必须依照文件执行。这样的文件一般是单位的工会来具体实施。像我们单位,就由厂工会负责一系列的文艺演出事项。先得备好演出的节目,选好曲目,请人刻谱,将乐谱油印出来,一些舞蹈曲目,如果舞蹈动作难度较大的话,还得去文艺馆请专业的舞蹈老师,来单位教舞。每次老师过来时,得去厂办公室安排小车,进行接送。工会还得负责抽调脱产排练有关人员、选择排练地点,安排时间进行排练。紧接着就是要置办一大套与演出活动有关的大小物件,小到舞蹈演员的一根发夹,大到舞台布景、灯光、扩音等声光化电的大型设备,以及全套的演出服装,需要添置的全部乐器等。虽然调演是去市里演出。但先得在自家的舞台上试演,让全厂职工先过目,从中听取职工的反映,反响强烈,评价很好的节目就保留下来,评价不太好的就会删掉,重新安排好的节目。一台演出,能有一两个节目精彩就不错了,这一两个节目就是保留节目,能展示单位的文艺实力,代表单位的演出水平的标帜性节目。上面一个文件发下来,下面的人要累死累活的忙好几个月。又是脱产,又得腾出场地,购买设备,还得安排加班费用,真是既劳民又伤财,对企业又没有多少好处的活动。年年如此,甚至一年有好几次调演和巡演,企业是生产单位,只有生产产品,把产品卖出去,才有钱养活企业。而演出人员不生产,不务正业,却去演戏去了。有些职工是看不惯的,会在背后说闲话。说什么风言风语的都有,有的甚至当着演出人员讲怪话,难听得要死。有的说,厂里养着这些闲人,一天到晚唱唱跳跳,疯疯闹闹,男男女女混在一块,不是搂搂抱抱,就是说说笑笑,快活得不得了,真是玩疯了!有的说,汽制厂的骚牯浪鸡都集中到一起来了,利用公家的时间,公家的地点,挖别人的老婆,筛自己的嫩毛。有的甚至忿忿地啐骂道:唱歌跳舞的这些家伙,都是些男盗女娼的货色,没有一个好东西!更多的职工是心理不平衡,说,老子孔起屁眼在车间流大汗,出大力,演出的这帮人,却撂起手来快活,老子八点钟准时到车间,这些人九点十点到场也没有人管,一上午排练一下,就算完事。也太好耍了!
   是啊,也怪不得有人说这摊人。单位是制造汽车的大厂,在车间里上班的人,任务繁重,时间紧迫,上班是很辛苦的。能闲下来不要上班生产,而又能拿工资的人,是一直在车间干活的职工最羡慕的。而这些从各个车间抽调出来的人,每天不要去车间上班干活,穿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皮鞋擦得贼亮贼亮,头发梳得油冒水光,女人们脸上还涂脂抹粉,夏天穿上漂亮的薄裙子,秋天着一条紧绷着两瓣大屁股的紧身裤,冬天聚在排练地点的外头一边拉家常,一边晒太阳。让过路的职工见了,眼红得不行。嫉妒与忌恨心理亦由此产生。
   而要干活的工人呢,筒一身油污污的劳动蓝工作服,衣服式样不要说好看,穿着就像号子里的人一样,长得再好看,也看不出好看来。宽大的上衣,把女人的大胸完全抹平,大裤头把再翘的屁股,深藏起来,工作服把女人的性感完全抹杀得干干净净。不过,也有爱漂亮的女工,绞尽脑汁,也要把自己穿的工作服性感起来。像我们十一车间的康群珍,生前就是这样,宁愿自己花点钱,也要把工作服穿在身上,既合身,又显出女性特有的味道来。她从劳保仓库里领到新的工作服后,就拿着工作服到裁缝那里,说帮我量一量身上的尺寸,然后改一下工作服。就这样,裁缝数着麻子打油,将她的新工作服改得合身得很,原来没腰的现在有腰了,原来没胸的,现在胸大了,原来衣服罩屁股的,现在屁股赫然凸现在短短的工作上衣下端。走动起来,那两瓣活动的肉坨坨,就如同磨面的两扇盘子一样,转过来,扭过去。
   可惜我们十一车间的车花康群珍,这么爱美的女人,后来被骨癌折磨得骨瘦如柴,原先改过的紧身衣服,都变得空荡荡的,走在路上,像游荡的魂似的。可怜她在四十三岁那年,骨癌溃烂总爆发,活活痛死了。
   当然,像康群珍这么讲究的女工,在我们单位并不多,大数女工不会去改工作服,发下来是什么样子,穿出来就是什么样子。多数女工喜欢上衣宽大,朗匡朗匡的,胸平坦得像飞机场,腰大得与肩膀平等宽,直筒筒的上身,没屁股的下肢,将女性的魅力抹得荡然无存。怪不得我们十一车间的女工,平时来车间上班时,不喜欢穿着工作服走在上班的路上,而是将工作服脱在车间的工具箱里,下班时,穿着干净的自己的衣服回家。清早上班时,又穿着干净的衣服来车间里,开始干活时,才脱了自己的外衣,换上公家的脏衣干活。
   乐队绝大多数是从车间或者从后勤单位上抽调出来,进行集中排练的。乐队中除了姜为林在宣传科、得成在厂工会外,还有弹电子琴的女孩邓某在厂幼儿园上班。其他人包括我,当时都在一线车间做工人。跳舞的演员有刘泉英在厂招待所上班,丁怡华在设计科描图,蒋某在检验科上班,李攸良的老婆是子弟学校的老师等。其他人也都是在车间里干活的。
  
   五
   全市文艺调演,通常是在年底。不过,这事得有一个充实的提前量,早在十月上旬,上面有红头文件,下发到机械系统的各个单位。我们厂自然是大头,上面很重视,能在全市调演中拿大奖的,非汽制莫属。这不是吹牛,事实上的确如此,年年评奖,只有我们汽制独此一家拿一等奖。厂工会因此评上湖南省先进职工之家的荣誉称号。厂里的演出队伍,被许多单位邀请到他们单位进行慰问演出,所到之处,皆大受欢迎。
   演出搞得好,跟厂里重视是分不开的。演出要靠人才,像乡下的草台班子,无论你怎么勤学苦练,也演不出高水平文艺节目。因为底子太薄,不是文艺人才,你起点太低了,一下子是练不好的。
   那时候的工厂领导,不像现在的老板,现在的老板是要榨干工人的血汗,尽可能的获得最大的剩余价值。先前的国企领导人却不是这样,还是将工人当人看的,不是工具。当然,不要说工人是主人,但至少把工人当人来看,执行的管理规定,多少还是有一些人性化的因素。不像现在的老板,考虑人的因素越来越少了。那时的单位,其实就是一个小社会,小而全,五腑六脏,什么都有,企业办的不仅仅是企业,而是运行的是整整一个社会。企业什么都有,自己解决一切问题。有学校,有幼儿园,有托儿所,有职工食堂,有电影院,有图书馆,有洗澡房,有冰机发冰票,有理发店,发理发票。什么都是发,冬发木炭,夏发西瓜,秋发苹果,春可开车载职工踏青旅游。职工的福利多得数不清,孩子从托儿所到上大学,都是厂里报销学费和交通费,考上大学还有几百元的奖励。不像现在,上个幼儿园一个月要交四五千元钱。学生放个暑假得花几万元的暑假夏令营学习费用。月薪三万的白领也哀叹花不起这笔大开支。那时的单位职工家里,什么都是单位发的,大米发,水果发,食油发,面条发,毛巾发,肥皂发,草帽发,手套发,连房子、灶具、灯具也是发的……真是说不完的福利。
   冬天去职工澡堂洗澡,站在水龙头下面,冲着哗哗的热水,随你洗多久,你从开放澡堂到关闭澡堂都没有人管你。管澡堂的崔矮子,虽然嘴巴很叫,沙哑着喉咙大声喊你不要洗久了。但你真的要洗很久,他也不会去关水龙头,不让你洗澡。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就体现在这一点上,福利多,工人的地位高,虽然到手的工资不高,但生活还过得很舒服,没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发生。最基本的生活条件满足了你,你房子不要掏钱买,不要去借银行的钱,没有产生房贷,就不要每月按揭付房款。这就搬去了压在头上一座大山。看病不用自己掏钱,去医院,只要报你是哪个单位的,一切花费记账,你看病掏是公家的钱,你不用花钱,这又搬去了头上的第二座大山。教育也是一样,也不用自己花多少钱,顶多是花一些生活费,学费是不用自己掏的。这样,第三座大山也没有压在你的身上,你过得没有压力,没有烦恼,心情怎么不愉快呢?所以,那时候的职工,普遍心情舒畅,没事出来看打球比赛,看文艺演出的人,比起现在来说,要多得多。那时我们厂的职工新邵看职工篮球比赛,一次就开十几辆车子载人去看比赛。灯光球场里,坐了挤挤挨挨的人,都是我们单位的。拉拉队一喊,地动山摇,赛手奔跑在球场上,士气高涨,敢于拼搏,不能赢的也被我们赢走了球。汽制有两宝,一是篮球,二是演出。这二宝就像两颗璀璨的明珠,缀在汽制两个字上头,闪闪发光。篮球比赛,在全市范围内,没有打得过我们汽制的。因为我厂敢于在全省范围内擦篮球人才。好几位前锋、中锋和后卫,都是从涟钢、湘钢这样的大厂的球队里走出来的。被我们以优越的条件挖过来了。
   演出呢,除了奉命解散的邵阳第二花鼓剧团的十来位演员,被我们单位要走之外,还在涟钢和长沙几家单位,挖来了几个厉害麻子。像拉大提琴的王,就是我们单位从涟钢文工团挖来的人才。我听了王拉大提琴的独奏,还听到他拉《红色娘子军》中的《快乐的女战士》曲子。王的大提琴跳弓,跳得真轻松,每个音从他的弓下蹦起来,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听起来像有油爆的豆子在锅里弹起老高一样,真的是每个跳音的音色清脆、激越、饱满,韵味得很。有了王这把好手,我们乐队的低音部分,就被渲染得格外浓重,不再空虚了。低音加强后,整个乐队的音色就有厚重感,好听多了。据说,我们厂为了挖来拉大提琴的王过来,不惜用两名大学生的指标,将王和他的老婆一起挖到我们单位。王的老婆也在我们演出队伍里,不过,只跳了几年,她就不肯跳了。说不想和王在一起。再后来,这个蛮俏的那个人就和王离婚了。离婚后,王一直没有找对象,一个人带着孩子过着孤独的生活。后来,孩子寄宿学校,他孤零零地守着二村的二居室,整天沉迷于醉酒。一天晚上喝空了家里仅存的两瓶米酒,去上卫生间解手时,一头栽倒在便池里,就再也没有起来了。
   王去世后,他的离婚重嫁别人的老婆,来过单位,她还是我们单位上的人,只是和她的亡前夫一样,是九五年下了岗的。这个女人嫌贫爱富,和王那么般配的夫妻,就因为都老公下了岗,挣不到什么钱,就和他闹离婚,找到一个有钱的生意人成了家。这个女人那天穿一件黑色的羊毛绒衣,她来找劳资科的人问情况的。她问了劳资科的人之后,下楼走到一楼的收发室里来。其时我在宣传科兼发报纸。收发室里只有我一人。那时是下午三点多钟,来领报纸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我正要关门的时候,这个女人走进来了。
   她站在铺有一沓沓新报纸的搁板面前,与我隔一个桌面,幽幽地对我说,我认得你,你是乐队拉小提琴的。我说,我也认得你,你是王的夫人。她说,我早就和他离婚了,这次他去世,我还是参加了他的葬礼。她又说,一天到晚只晓得喝酒,喝出一个酒槽鼻子,还不听劝告,结果把命喝没了。这样也好,终于解脱了。
   我说,你和王本来好好的嘛,为什么要离呢?
   她说,唉,一言难尽,我是忍了不知多少年,才终于下定决心,和他分了手。现在好了,比过去强蛮多。
   我说,你长得不错,在涟钢的时候就是红角吧。
   她点点头,说的,年轻的时候,我还是蛮不错的。她这话,有点自吹自擂的味道。再蛮不错,也不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
   说到这里,她好像找不到话题似的,对我说,你倒好,还有班上。我无奈地对她说,上班有什么用,拿不到钱,厂里欠我们好几个月的工资了。
   她睁大眼睛问我:没钱你也上?
   我说,我也想出去打工呢!
   她说,那是的,没钱的班冇得上手,还是出去打工强一些。
   说罢,她就转身离开了收发室。我抬头看了门口一眼,看到的只是她黑色的背影,高挑的身材。她从收发室的门口永远飘走了。再也看不到她了。算来,距今整整二十年啦。恐怕今后也看不到这个女人了。
   第二年四月中旬,我一个人离家去了广州打文化工。
  
   六
   春去秋来,节序如流,过了国庆节,天气就开始转凉了。但在车间干活还是会出大汗,排风扇还会呼呼在吹着,一来将打磨钻头的砂尘,用强力排风扇吹走,二来可以少出汗,凉快凉快。干活累了的时候,我会盼着脱产排练节目,这样就可以不要干活了。
   十一车间的钻床班,与总铆班、部铆班、冲压班以及油压班比较起来,还算是稍微轻松一点的。总铆、部铆班的活儿,是在刺耳的风枪声下,端着沉重的铆松,将烧红的铆钉压进大梁的铆孔里,没有力气是端不稳铆枪的。油压班和冲压班的活儿,也要比我们钻床班重得多,冲压件和油压件都是重活,无论是压轮辋,还是压横梁,活儿都是大件,一件就有七八十斤,到上百斤重,一个人搬动起来非常吃力,搬几下就累得直不起腰来。而我们钻床班的工件比起他们,要轻得多,可以说都是小件,而不是笨重的大件了。但整天待在冲压车间里,饱受严重的噪声之扰,还得经受四处乱窜的钻屑缠人烫伤人之苦,还会吸进行不少的砂轮砂尘,还得去抬沉重的锰钢板子,搬上模架,还得去搬动一横梁、二横梁和三横梁这样的大件活儿,去钻一个个的孔位,搬上搬下,感觉一点也不轻松。车间与办公室比较起来,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办公室再累也只是精神累,不是脚手累,不是筋骨累。没有被机器和工件砸伤的危险,没有被电死的危险,也没有被钻屑烫伤的危险。而在我们冲压车间,只要一走进去,危险就盯上你了,你不注意的话,就很有可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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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国营企业里,几乎每个单位都有着自己的艺术团队,有文学沙龙,有工人自己组建的乐队,全是业余爱好者们凭着自身的特长与爱好来发挥。每逢大型庆祝活动或纪念晚会,从单位里自主建立到最后分散到社区的文艺团队,依然是个单位乐队能手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文中,作者通过漫长的时空之距,再现了单位乐队的成员、组建的过程,以及各个成员的特格特点,横跨岁月,展示他们的人生经历与数年之后再相见的各种情景。比如育文的小提琴,从邵阳市第二花鼓剧团乐队解散分流到单位上来文彬,还有民华,有验从,有嘉志、满张以及文中的“我”,在小提琴中演绎了一段段精彩的人生岁月。美妙的《化蝶》伴奏,学习和表演过程中所容易遇到的问题,大型文艺晚会带来的激情,整个乐队的其它组合,比如架子鼓,吹管乐的队员,会唱歌的雷乡吉,拉手风琴的韦利……精彩的全市调演,各个厂区的巡演,各种庆祝活动带来的各种姻缘际遇、获奖的激动心情等,完美而全面地诠释了那代人的生活!文字富有浓郁的时代特色,描述详尽细致,语言顺畅自然,凸显上个世纪七、八九十年代本真原味的生活,读来给人回味与遐想,欣赏。推荐!【编辑:冰煌雪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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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冰煌雪舞        2017-10-25 12:22:02
  欣赏朋友佳作,读来让人重新感受到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国营企业职工的精彩生活,有一定的意味,祝福!
作品见于《新民晚报》、《羊城晚报》《小小说选刊》《短篇小说》《青年教师》《椰城》《青少年与法》《深圳警察》《燕赵都市报》《北方作家》《做人与处世》《考试与招生》等全国各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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