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短篇 >> 江山散文 >> 单位乐队

编辑推荐 单位乐队


作者:朝朝 秀才,2414.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701发表时间:2017-10-25 12:20:29
摘要:散文


   汽制技校的学生,第一天来我们车间实习,就被大型冲床冲掉两三个手指头的,就有好几个呢。我是亲眼所见,一个瘦高的女孩,她的母亲和父亲也在我们单位工作。她就是第一来实习的时候出事了。只听见在轰隆的冲床声中,夹着一声声惨叫,我知道,大事不好,有人冲到手了!赶紧关了钻床,去对面的冲床边看情况,一看不打紧,一眼见到这个瘦高的女孩倒在冲床油漉漉的地上,一手紧着喷血的伤指,在像杀猪一般的惨号着。她左手的中指、食指和无名指第一关节一齐被冲掉。有人赶紧停了冲床,打着手电,勾着脑壳,在冲床的底座墩上寻找被冲掉的断指头。然后找不到了。然而怎么找也找不到了。最后只在一个工件缝隙里,寻出一截被冲得稀烂的断指,没有任何可以断指再植的可能性了。其他两截断指始终没有找到。就这样,可怜这位女孩,上好的人就这样变成了残疾人。不要说出事的本人,就连我站在她的旁边,看一些出事现场,就麻了一身,心里冰凉冰凉的,不是滋味。觉得这可怕机器就是一头怪兽,不出事就不出事,一旦它不听话了,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人肉,让你不死也残,苦了一辈子。
   我是受过伤的,右手小指第二关节,被钻床绞过,是戴着手套一起绞的,手套被绞得绽开裂缝,小指的第二关节被机器割伤,裂开了一个口子,出了不少鲜血,去医院缝了几针,吊了几天的胳膊,在家休息了两个星期才好。现在,右手小指的功能虽然不受大的影响,但受过伤的第二关节之处,比正常的要粗一些,感觉没有左手小指在做事用手指时的速度快。
   吃过亏的人就知道手的重要了。厂留守处有一个断指的妇人,大家叫她芝。她也是在厂里受的伤。那还是小时候的事情。她和弟弟两个一起去车间玩儿。那时候职工都下班了,车间里空荡荡的。她和弟弟一起在这台机器前看一看,在那一台机器面前停留一下,喜欢摸摸这个,试试那个。结果试出了大事故。她自己右手扶着切割机,左手却碰倒鬼的伸到了刀口底下,右手往下一按,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被她自己齐崭崭地切掉了一小节。现在,她在人前都不敢伸出左手来。使用电脑也不好用指头打字,只能用鼠标进行手写。
   芝一个妇人,却爱上了喝酒,喝了酒脸上就有点醉红,搽起胭脂一样。这时候的她,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竟然容易被人笼起,要她和身边的男人打啵,她就俯过身去,嘬圆了嘴唇,往这个男人的脸上蹭,还找人家的嘴唇上吻去。真的跟这个男人打啵了。笑得桌边的一圈男女都神魂颠倒了。等到她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出格了时,她的脸红得更加绚烂,更加艳丽了。当然,这可能是她开玩笑,不是真的愿意跟这个不太熟的男人接吻吧。这是题外话,暂且不表。
   一天,我在车间的钻床班上班,正用一只穿着翻毛皮鞋的脚,站在铁轨上,操作着钻床上的高速钻头,钻削大梁模架上的六块大梁钢板。钻头在切削坚硬的钢板时,发出咝咝的啸叫声,一丝接一丝的蓝然铁屑,带着浓烈的油香气味,从钻眼里飞了出来,落在钻主档的周围。这种切屑,我是最为讨厌它的,它一个劲地往外飞腾,向四处溅落。你要操作床子,又不能因为讨厌它而离开床子。所以,我站在钻床边上的时候,十分小心这种危险的飞屑伤人。我被这滚烫的飞屑伤得不轻。工作服被烫屑烧穿了好几个洞眼,连里面的衫衣也被烧破了。工作服的袖口,要扣好袖扣,不然的话,飞屑钻进袖口,你可要吃大亏了。一次被高速旋转而产生的高温烧红的铁屑,竟然飞进我的皮鞋后帮里。而皮鞋是用鞋带扎紧的。等到我解松鞋带,取下鞋子时,铁屑已经将我的左脚严重烫伤了。皮鞋被烫出一个洞眼,袜子也被烫烂了,最可恶的是我的左后跟被烫伤了。铁屑将我的后踝骨处,烫焦了皮肉,发出难闻的肉臭气味。我痛得蹲下身来,无法操作钻床了。跟我一起上班的蔡对我说,赶紧用机油浇在伤口上,这样可以止痛。蔡和我一起配合着钻大梁上的孔眼。六米长的大梁,他开一台钻床钻一半,我开一台钻床钻一半。两人分工合作,一次钻六块大梁板子。一个钻三沓左右,就算完成了任务。而三沓板子,一般能在三四个小时内完成。所以,我们上班的时间,不会干满八小时,尤其是在上中班的时候,钻完三沓就走人,一个晚上能干上三个小时就不错了。
   我听蔡的土办法,真的用润滑钻头的刷子,蘸着机油,往我的伤口上浇机油。看来这办法不错,机油浇到伤口上,真的见效,不痛了。蔡陪我去职工医院看脚。医生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涂了点治烫伤的药,包扎了一个伤脚,就这样打了我离开了医院,回到家里休息了。
   说话我在上班钻大梁的时候,车间主任黎大步走了过来,大声对我说,跟你说件事。
   我听他这么说,赶紧关了钻床,这样说话更听得到一些。
   主任背着手,继续说给我听:接到通知,厂工会抽调你一个月时间,进行节目排练。下周一,你去厂工会报到吧,不要来车间上班了。
   我说,好的。
   就这样,我被临时借到厂工会排节目,不用来车间上班了。
   这是一次短期的解放,可以不用干活,一样有工资领的。这在当时的我来说,是最幸福的。终于可以上班不用防被钻屑烫伤,不用抬沉重的钢板上模架进行钻屑,不用穿笨重的油污翻毛皮鞋上班,可以不穿脏兮兮的工作服上班,可以穿一身干净体面的衣服,在厂里转来转去了。看来,虱多不痒,技多不愁。学一门技艺,还有不用干体力重活的好处呢。
  
   七
   星期一早上,我从箱子里寻出只有星期天才穿的西装穿上,换一双锃亮的黑皮鞋,走在熙熙攘攘的上班工装人流当中,觉得自己太扎眼了。不过,也没有人向我多瞧一眼,是自己自作多情吧。厂广播还在播放着音乐,踩着一个个熟悉的音符,走进厂大门,向右手边的大礼堂走去。这里是厂工会指定的节目排练地点。
   远远的见礼堂的大门都没有打开,我太积极了。晨曦染红了礼堂前面的青草地,草地过来就是灯光球场。职工篮球赛就在这个球场上举行。厂工会还会在球场上放露天电影,满坪坪的男女,连草地这边也坐满了看电影的观众。礼堂可以坐将近两千人,先是木板搁在水泥墩上做座位。后来掀掉了这些简陋的座位,换成了活动木椅子。这椅子人坐上去后,只要站起来,坐椅就会翻转过来,防止生灰尘,又可以减少空间。但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容易坏。职工中有几个破坏倾向的家伙,喜欢用屁股狠狠地顿在活动椅子上,结果将椅子顿得结合部位开裂。厂里有专门的维修班,这些师傅们会重新做一个木质坐垫,再将已坏了的坐垫换掉。
   礼堂的对面,就是老办公大楼。一栋两层楼房,还是建厂前先前的单位建成的。厂部以及很多的科室,就设在这栋不起眼的两层楼房里。本来,上面准备拨款给我们单位建一栋办公大楼的。可老厂长有点信风水,他说,不拆老楼,不要建新楼。厂里最红火的时候,就是在这栋老楼里办公的。这楼的风水好,不要破坏好风水了。厂长说的是实话。厂里效益好的时候,厂长以及副厂长的人流办公室进进出出,没有断过。来找厂长批条买汽车的,找厂长捐助爱心教育的,找厂长兼并小企业的,还有下面的科室和各部门找厂长批条子添置设备和增添福利的,真是红火得很,人气旺得像要把楼房抬起来。
   那时候的办公大楼前,也就是靠近灯光球场高坎的坪地上,停一溜的小车,不是厂长的专车,就是外面来的车子。一到中午,厂长与一群人簇拥着,前前后后跟了一路,从办公楼的走廊里,像一条长龙一样浩浩荡荡地拥了出来。厂长站在楼前的路上,戴一副透明架子的眼镜,满面春风,笑容可掬,伸出手来,向各位造访的客人们一一握手。然后一猫腰,就钻进了小车里,车子一动,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小车队伍,向着厂大门口开去。
   我站在礼堂的外面,呆呆地看着这栋老式的砖墙黑瓦两层楼,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会跳出车间,来到这栋楼里上班的。
   这时,从办公楼中间的过道上,走过来厂工会的文体专干韩。他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好像没有看到我一样,一边走,一边眼睛朝一边看。我知道,自己地位低贱,人家是坐办公的,我却是在车间里干活的,档次不一样。坐办公的人,眼睛格外大只些,看着我们这些车间里的人,如同没看见一样。几年后,当我从车间调到厂办,再从厂办调到厂工会,与韩平起平坐时,他仍然是一副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样子。而我一旦我当上宣传科科长,他还是工会的普通文体专干的时候,他就开始向我捧我热卵泡了:领导好!领导去哪里,隔起老远,他就向我打招呼了。边跟我套近乎,边笑着,本来细小的眼睛眯成一条坼。那坼竟然比丝线还要细窄。人啊,怎么这样势利呢?没你混得好,就该轻看人家吗?混得比你好,你就该在他面前装孙子,百般谄媚吗?人的奴性与伪善,原来如此根深蒂固地扎根在国民的头脑之中,成为集体无意识,它顽强地表现在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中,你都感觉不到它的流露,它成为你的下意识,成为基因中固有的元素,在左右着你的思想,你的行为。
   韩的到来,结束了我在门外游荡的无聊,随着咔嚓一声,韩打开了礼堂的侧门,我跟着他走进空荡荡的大礼堂里,随便打开一个拆椅,一屁股坐下来。韩站在礼堂的舞台底下,打开了袋子,从袋里取出一沓十六开的白纸,对我说,要排练的,曲子都在这里,你自己看吧。文杉刻的蜡纸,印得还不错的。
   其时,我并不知道文杉,到后来才得知,宁是从邵阳市第二花鼓剧团下放来的小提琴手。人家吃专业饭吃了二十几年,到头来,上面说剧团解散,他和同事们就这样从剧团戏子乐手,变成了工厂的蓝领。身份改变,工作性质改变,地位改变,这一切形成巨大的冲击波,让他们一时无法适应,思想观念也一下子转不过来。到我们汽制来时,这些人还是保留剧团那种自由散漫的作风,个个清高傲慢,一下子无法融入同事这个大群体之中。林也是这样子的人,从某个角度来说,林的清高傲慢,甚至远胜过其他下放到我们厂的原剧团人员。据说,林在剧团就是首席小提琴手,在团里带小提琴的徒弟好几个呢。林能来我们单位,对于我们厂的工会来说,确实是求之不得,他的确是个文艺人才。不仅会小提琴,还会给乐队配乐,写分谱,刻蜡纸也是他的强项,这次我们参加全市的文艺调演,整个曲目,都是林与其他工会的人员一起研究敲定,然后交给林刻蜡纸,油印出来的。林还主动挑大梁,说由他来当乐队指挥。一台节目一个多小时,刻的曲目有很多,不花好几天的工夫,是刻不下来的。这些曲子中,我还记得的有《北国之春》、《乡间的小路》、《请到天涯海角来》、《我的中国心》、《采槟榔》、《采红菱》、《外婆的澎湖湾》、《童年》、《驿动的心》、《万水千山总是情》、《兰花草》、《白兰鸽》、《爸爸的草鞋》、《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千千阙歌》、《涛声依旧》、《梁祝》等等,都是八九十年代里家喻户晓、烂大街的曲子。文杉还选了一些戏曲段子在乐谱里面,甚至来选用了他们原花鼓剧团的保留戏目的曲子。
   第一天排练,人员没有来齐。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快十点钟,人员才阴一个阳一个地到得差不多了,但打架子鼓的梁温格没有来,吹圆号的健明没有来,还有吹大号的洪吾没有来。跳舞的也有几个没有来。
  
   八
   在单位乐队,跟我关系走得比较近的是周。
   周是新宁城里人,他跟我说过,母亲是新宁县剧团的演员。这么说,周的血管里流淌着父母给他的文艺遗传因子。但他无论跳舞还是学乐器,没有一样精的。学什么都是学一下就放下了。他吹过大号,拉过小提琴,还拉过大提琴。最后,他拣起了乐队中的冷门,别人不去碰的倍大提琴来。倍大提琴这个比人还要高的大家伙,虽然大,但只是尺寸大,几块薄板子粘合起来的,里面全是空空的共鸣音腔,其实重量并不重,只是搬动起来麻烦一点。周学这样没有学多久,也不会弹什么要复杂的曲子,只是能手捏着琴弦蹦几下嘭嘭的低音,打打节奏罢了,要他拉一个完整的曲子,是怎么也拉不下来的。还好,乐队不需要倍大提琴拉什么完整的曲子,只要能打打节奏、拉一拉舒缓的低音就行。周就这样,坐在弦乐组的尾巴尖尖上,他的前面是从涟钢挖来的大提琴手王,王的前面是坐小提琴最后面的陈,与陈坐在小提琴最后一排的是八车间的维修工满张,陈的前面就是嘉志和验从。我坐在小提琴组的最前面,与我并排坐着的是民华。这个琴龄比我长得多的老师傅,琴拉得并不怎么样,乐队的人说,只听到我的声音,完全听不到民华的琴音,他拉琴像是蚊子叫。他拉琴的弓子压在琴弦上,根本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抹在琴弦上,所以,声音太小了。说民华的人,只是背着他说的,没有人当面讲这个事情。民华的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改变。民华是个老烟虫,一闲下来,就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燃一支烟,翘在嘴巴上,一口口地吞吐着,一个个烟圈在空中弥漫开来,抽得云里雾里的,整个环境都被他以及其他几把烟枪扫射得乌烟瘴气,没抽烟的人都吸他们的二手烟,受害更大。

共 31683 字 7 页 首页上一页1234567
转到
【编者按】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国营企业里,几乎每个单位都有着自己的艺术团队,有文学沙龙,有工人自己组建的乐队,全是业余爱好者们凭着自身的特长与爱好来发挥。每逢大型庆祝活动或纪念晚会,从单位里自主建立到最后分散到社区的文艺团队,依然是个单位乐队能手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文中,作者通过漫长的时空之距,再现了单位乐队的成员、组建的过程,以及各个成员的特格特点,横跨岁月,展示他们的人生经历与数年之后再相见的各种情景。比如育文的小提琴,从邵阳市第二花鼓剧团乐队解散分流到单位上来文彬,还有民华,有验从,有嘉志、满张以及文中的“我”,在小提琴中演绎了一段段精彩的人生岁月。美妙的《化蝶》伴奏,学习和表演过程中所容易遇到的问题,大型文艺晚会带来的激情,整个乐队的其它组合,比如架子鼓,吹管乐的队员,会唱歌的雷乡吉,拉手风琴的韦利……精彩的全市调演,各个厂区的巡演,各种庆祝活动带来的各种姻缘际遇、获奖的激动心情等,完美而全面地诠释了那代人的生活!文字富有浓郁的时代特色,描述详尽细致,语言顺畅自然,凸显上个世纪七、八九十年代本真原味的生活,读来给人回味与遐想,欣赏。推荐!【编辑:冰煌雪舞】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冰煌雪舞        2017-10-25 12:22:02
  欣赏朋友佳作,读来让人重新感受到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国营企业职工的精彩生活,有一定的意味,祝福!
作品见于《新民晚报》、《羊城晚报》《小小说选刊》《短篇小说》《青年教师》《椰城》《青少年与法》《深圳警察》《燕赵都市报》《北方作家》《做人与处世》《考试与招生》等全国各级报刊!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