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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单位乐队


作者:朝朝 秀才,2414.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835发表时间:2017-10-25 12:20:29
摘要:散文


   乐队抽烟的人占大多数。嘉志抽烟、育文抽烟、满张抽烟、民华抽烟、文杉抽烟、验从抽烟、吹长号的邓浅凡抽烟、吹大号的洪吾抽烟、吹小号的吉山抽烟、吹长笛的周荣抽烟、拉倍大提琴的良戈抽烟、打架子鼓的梁温格抽烟、拉手风琴的韦利抽烟。只有我不抽,吹双簧管的徐老屁股不抽、吹圆号的健明不抽、以及吹黑管的得成、洪东不抽、打扬琴的姜为林不抽,还有弹电子琴的女孩邓不抽烟。不抽烟的人在有烟的环境中,注定是要吃亏的。不仅要吃比一手烟更毒的二手烟,还享受不到单位发烟的福利。一搞活动,单位会准备几条烟,发给乐队的人。队长健明不抽烟,当然对烟不感兴趣,他拿到厂工会领导交给他的烟之后,一般就交给抽烟的人去分享了。
   周比我进厂早,我和他住在三村的红砖厂集体宿舍一栋楼的二层楼,我住在二层楼的东头中部,良戈住二层楼的西头中部,共一个走廊。我下班回来在宿舍里练琴的时候,他会走过来看我拉琴。良戈小提琴拉过,大号吹过,长号吹过,倍大提琴也学过,就是一样乐器也不精。他没有小提琴的时候,就借我的琴练习。他站在我的乐谱架前,很笨拙地运弓,左手在琴把上一时找不准位置,摸索着按音。我看着都替他急。后来,他从厂工会弄来一把公家的小提琴,没事就在自己的宿舍里练习。有时候也和我一起合奏。合奏的效果有点糟糕,合了几回后,我就不想和他一起拉琴了。周从我那里借了一个乔万里奥里写的长篇小说《斯巴达克思》。比砖头还厚的小说,他一借就是两三个月。我催促了好几次,他都说不在他那里,别人借去了,没有要回来。我生气了,最后他才将书还给我。我从他手里接过我的小说一看,书的封面的封底没有了,小说的结尾的几页纸也没有了。我火冒三丈地训斥他:怎么搞的,书烂成这样,你赔我好书来!他无言以对,喃喃地说,是老乡到我这里来玩,看到这本书后就不肯放手,要借走。我去他那里拿回来后,就是这样子了,我也不好说得。我听他这样解释,也不好再说他了。
   《斯巴达克思》这本书写得不错,我读完了全书。写的是意大利公元一世纪一次罗马奴隶大起义的真实历史事件。斯巴达克思是一位罗马角斗士,他在一次角斗中,力克对手,获得了自由。成为自由人后,他于公元七十三年领导了罗巴大起义,震撼了罗马的奴隶主统治。终因起义军内部的争斗与分裂,起义被奴隶主统领克拉苏血腥镇压,斯巴达克思在最后一次战斗中被杀死。小说的具体情节我记不得了。但斯巴达克思与他的恋人瓦莱细亚的爱情,我还是记得一些细节的。特别是斯与瓦不在一起,斯战场上给瓦写来的爱情书信,文辞优美,瓦给斯写的情书,也一样写得催人泪下。瓦后来,在得到斯在战场中战死的消息后,她也为情自殉了。这真是英雄爱美人,壮士与美女的坚贞爱情,谱写一曲用生命凝成的爱的赞歌。古人爱得那么痴情,那么专一,那么投入,现代人无法做到了。现在的好莱坞电影《角斗士》,其实写的就是斯巴达克思。不过,电影没有这本书好看。
   周后来为弥补他弄损我书的过错,特地从老家带来几斤板栗,在宿舍里用电炉将板栗煮熟了,请我吃栗子。我和他一边吃栗子,一边聊天,硬是一次将好几斤板栗吃得精光。
   周的工作是打铁。在四车间上班。四车间靠近厂后门,车间旁边矗立一个高高的大烟囱。那时锻压没有电炉,烧的是烟煤。周的工作一半时间是从车间外,用翻斗车将从煤堆上铲煤到车上,然后拖着车子,往车间里走,把翻斗车拉到锻压炉前,再用铲子将煤一铲一铲地送进炉膛。炉子有大型鼓风机,炉火要烧得旺才能烧红锻铁。烧这样的大炉子也是有技巧的。不会烧火的人,累个半死,也烧不红锻铁。车间里黑烟滚滚,人在炉前没站多久,就一脸一身的黑烟味道,脸也被烟子薰黑了。看着周穿着笨重的劳保翻毛皮鞋,穿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戴着长手套,头上还戴一顶软塌塌的蓝帽子,帽子上还吊一块围布,围着脖子,活像个进村的鬼子一样。锻工的眼睛上还戴一副墨镜。周说,不戴墨镜不行,眼睛会被烧伤。大热天站在炉前打铁,那滋味真不好受的。热得真要命。工作服在炉前没站多久,就会被强烈的热辐射漂白。所以,锻工有营养补助,每月凭票发一些冰水、砂糖和食油之类的东西给职工。
   当然,大工厂用锤子打铁的机会极少,除了一些精细的工件,需要人工抢锤打铁外,一般的工作是用机锻压制的。四车间有好几台空气锤。在车间的进门的左边,靠近大炉子的一线,排立着七六台可以锻压几百公斤工件的空气锤。这机子一开动起来,就起嚓起嚓的响个不停,声音比老式蒸气火车的声音还要暴烈一起。那是机器中的活缸在上下窜动做功。锻铁的时候,机器的响声更加大,不仅是大,而且还响得地动山摇,因为锻锤通过压缩空气,而猛烈地向搁在砧上烧红的铁件上狠狠砸去时,沉重的撞击产生极大的声响,而且砧上在铁件被砸着时,机器会微微颤抖,整个车间的地皮都在发颤。你只要在四车间站一会儿,看着师傅们是怎样打铁的,你就会感受到,锻锤的冲击是如何强大,一块比梁柱还要粗大的钢铁,在锻锤一下一下的狠狠打击下,很快就改变了原来的形状,原来是圆的柱状,现在变成了扁扁的块状,或者是菱形、扇形、圆锥形、方形等其他各种各样的形状。当通红的铁件,刚刚从炉膛里,由几人用大而长的铁钳夹了出来,搁在吊车的专用夹具上,然后由吊车将铁件吊到空气锤的工作台上。司锤的师傅负责使锤,满世界里就响起了起嚓起嚓起嚓的锻打声响。锤子砸在慢慢冷却的铁件上,发出沉闷的叭叭声。砸得氧化的铁皮四浅。这时候最危险,所以,在空气锤的四周,都搁有一块高高的挡板,专门用来挡住氧化铁皮的飞溅的。不要小看这细碎的铁皮,它们被砸得四处溅散的时候,它们就等于是一颗颗子弹一样向你飞来。你躲得不及时的话,被它射中,砸到你身上不射穿你,也会在你身体上砸下一个坑,还会因为它本身的温度很高,有着好几百度呢,你被砸伤的同时,还会被严重烫伤。这等于是双重打击,任何人都受不了这种双重打击的。所以,四车间的师傅们,所有的劳动防护用品,都穿上,把自己穿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你想浪漫,敞开胸膛,想露出白皙的臂膀,那是找死。只能穿上厚厚的帆布工作服,戴上长长的防护手套,穿上翻毛皮鞋,还得戴一顶帽子,防止铁屑从空中落到你的头顶上,眼睛上还得戴一副墨镜,防止热辐射。即使这样穿得像一个铁桶一样全副武装,师傅们还是时常被铁屑烫伤,或者被热辐射灼伤。而周算是蛮走运的,没一次受过伤。我在邵阳的对门师傅汤司令就倒霉了。汤和周同在四车间上班,汤与周是伙计,一起上班几十年。汤是个倒霉蛋,和周一道上班,周好好的没受过一次工伤,而汤呢,接二连三的工伤事件接踵而来。他的脚在上班时,被铁件砸断过脚趾,断趾在医院里接是接上了,但恢复后,伤脚走路不利索,走不得远路和快路。汤的左右脚都被铁件砸伤过。
   周说,他招工进厂后,第一次走进四车间,穿上工作服,戴上长手套,站到炉子面前时,心情沮丧极了。想不到自己一个喜欢浪漫的文艺后代,竟然干的是这种卖苦力的下贱活儿。他找领导说过情,想换一个干净一点的工种,但领导不答应给他换工种,反问道:锻工蛮好的,你还想换什么工种?
   就这样,工种没有换到,只好认命了。周说,后来想通了,其实锻工也不错,有事就干,干完就下班,上班时间比其他车间短多了。
  
   九
   其实,从事体力活儿的人,对于音乐的需要更强烈一些,体力重活太枯燥了,太沉重了,需要音乐的柔情来滋润一下心灵,来抚平体力的超强度付出,而变得糟糕的心境,让音乐声响起,对生活的热爱由此冉冉升起。我干过十多年的重活,理解周这样卖苦力的人的心情。那些年月几乎没有什么业余生活,能学一两样乐器,打发无聊的光阴,也是一种不错的生活方式。那时候学乐器,不像现在功利太强,不冲着考级去学的,那时候也没有什么考级委员会管这个事情。你乐器觉得怎么样,周围的熟人就是最好的评委,他们说不错,就是不错。像我学琴时,除了对面三楼的韦利喜欢走过来,直接指导我,要练习什么,要避免什么,还有其他熟人喜欢对我提出看法。像我们这栋的三楼吹小号的吉山就是这样的人。曾是新化人,说一口很土的新化话。原先曾跟我一个车间的,都在热处理车间上班。他是师傅,我后进热处理车间。后来,我离开了热处理车间,去了大梁班学钻工去了。也就不再住在三村的红砖厂集体宿舍了。这样,我就离开了这些人。还记得曾对我说,你要拉长弓,不要拉零碎弓,揉弦的力度要再大一些,这样才好听。曾学过二胡。他的二胡拉得不错,后来改学小号。常常举起他那把厂工会公家的黄铜小号,站在窗前吹着。小号弯管上的小红绸随风飘呀飘的。曾还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小提琴,喜欢在小提琴高把位上拉的《白毛女》舞剧中的《北风吹》。曾的揉弦确实跟我不同,他是用二胡揉弦的技法拉小提琴的。揉出来的颤音快而密,恰与他指导我的说法相反。曾拉这曲子被韦利听到了。戈亲口对我说,曾鳖拉北风吹拉得蛮好呢!长沙人喜欢在姓氏的后头搭一个鳖,名称男人女人一样喜欢叫鳖。说你样子不好看,长沙人就说你这个鳖样子。长沙人说的鳖样子,就是我们武冈人说的卡(去声)样子一样的意思吧。
   在街上看到有背二胡长匣子、行色匆匆的行人从我身边走过去时,我会肃然起敬,觉得他是有追求的,有爱好的人。认为他的追求与爱好是很雅致的,不是那种喜欢瞎玩胡来的人。看到背小提琴袋子的人,我更加神往了,他使我想起我练习小提琴的那些岁月,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浪漫过,迷恋过小提琴。先前的小提琴没有发明背式的袋子,是一个有提手的硬壳匣子,不能背的。这匣子有点重,而且容易被压碎,是布面纸芯材质。这东西远远没有现在的袋式的匣子方便。时代在进步,东西越做越好,这是潮流,不趋势,是不可阻挡的。现在极少有人提着硬质的小提琴匣子走在外面了。
   而我熟悉的育文却还提着这样老式的小提琴匣子,在外面走来走去。我同样有一把厂工会的小提琴,没有上交,可因为匣子破了,盖子与盒子的铰链断了,其实可以修复,但不想修这个有点古旧的破匣子了。去年我回家时,就将这个匣子扔出去了。佩服陈一直对小提琴钟情不移,几十年了还一直在练习着拉琴。不知道他的水平怎么样了,但从他能参加文艺演出来说,他的水平可能现在超过我了。我要恢复到原来的水平,可能要练习好长一段时间才行的。
  
   十
   万事开头难,乐队排练也一样。来了这个没来那个,等得不耐烦的人就会在礼堂里睡觉,或者出去溜达,等后来的人到了,先来的人又不见了。先前又没有手机,人走了你去哪里寻呢。排练开始的头几天,因为等人,而从上午八点一直拖到快十点钟了,才终于开始架场排练。
   乐队是一个团队,而且这个团队是比较难于管理的。关键是要一个严厉的指挥,都指挥的,统一协调,严格要求才行。开始是雷乡吉当我们的乐队指挥。他人高高大大,四十来岁了还没有找老婆,一个老单身骨。说话有点腼腆,倒是民歌唱得不错,很高的嗓门,唱《挑担茶叶上北京》,差点赶上原唱何纪光啦。厂工会器重他,特地花高价让他脱产去长沙省总工会培训乐队指挥两个来月。他回来后的样子跟没去省里的样子,截然不同,先前说话没声没气的,像一个老妹子似的腼腆。从省里回来后,说话的声调提高了,脾气也有了,对我们乐队几个兄弟,敢于挥着指挥棍子,数落左不是右不是。其实,他不懂任何乐器,只会唱歌,花钱送他去省里学指挥,可以说白学了。他指挥不动我们乐队。指挥的耳朵是最灵敏的,能从多声部的乐队中,听到错音和错误的拍节。可雷呢,连拍子都打不准,根本无法听清乐队各个乐器发出来什么声音,哪个人演奏错了,哪里的节拍不对。而且挥舞指挥棒的姿势也太丑了。我们私下里笑他指挥乐队的样子,像死了老农民在包谷地里赶蚊子。
   雷也知道我们对他有看法,不服他指挥。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要揽瓷器活。雷做我们的指挥,显然不适合。厂工会的韩也看出来了,他将这个问题汇报给工会主席。领导们一商量,马上换指挥。
   换谁呢?想来想去,觉得花鼓戏剧团二团的文杉,他应该有能力当得落我们的乐队指挥。人家吃专业饭,这是鱼大塘小的节奏啊,做一个工厂乐队的指挥,他能力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如果说,雷身材魁梧,大有指挥的架势,那么说,林就没有这个架势了。林可以说是个矮子,一米六四左右的身量,胖乎乎的样子,看不出他是个有着满身的艺术细胞,拉小提琴几十年的专业琴手。
   林站在乐队的中央,他就站在我的前面,离我只有一两尺的距离,隔着一个立式谱架。他站在那里,显得实在矮了,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指挥乐队的艺术范。乐队的人起先都不服他,认为,一个乡里乡气的花鼓剧团的小小提琴手,有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比雷乡吉还要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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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国营企业里,几乎每个单位都有着自己的艺术团队,有文学沙龙,有工人自己组建的乐队,全是业余爱好者们凭着自身的特长与爱好来发挥。每逢大型庆祝活动或纪念晚会,从单位里自主建立到最后分散到社区的文艺团队,依然是个单位乐队能手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文中,作者通过漫长的时空之距,再现了单位乐队的成员、组建的过程,以及各个成员的特格特点,横跨岁月,展示他们的人生经历与数年之后再相见的各种情景。比如育文的小提琴,从邵阳市第二花鼓剧团乐队解散分流到单位上来文彬,还有民华,有验从,有嘉志、满张以及文中的“我”,在小提琴中演绎了一段段精彩的人生岁月。美妙的《化蝶》伴奏,学习和表演过程中所容易遇到的问题,大型文艺晚会带来的激情,整个乐队的其它组合,比如架子鼓,吹管乐的队员,会唱歌的雷乡吉,拉手风琴的韦利……精彩的全市调演,各个厂区的巡演,各种庆祝活动带来的各种姻缘际遇、获奖的激动心情等,完美而全面地诠释了那代人的生活!文字富有浓郁的时代特色,描述详尽细致,语言顺畅自然,凸显上个世纪七、八九十年代本真原味的生活,读来给人回味与遐想,欣赏。推荐!【编辑:冰煌雪舞】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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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冰煌雪舞        2017-10-25 12:22:02
  欣赏朋友佳作,读来让人重新感受到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国营企业职工的精彩生活,有一定的意味,祝福!
作品见于《新民晚报》、《羊城晚报》《小小说选刊》《短篇小说》《青年教师》《椰城》《青少年与法》《深圳警察》《燕赵都市报》《北方作家》《做人与处世》《考试与招生》等全国各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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