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虎头山下(小说)
不少人说他有两个面孔,一面是暴君,一面是行侠仗义的大侠客。也有人不买他的账,说他只是个会变脸的龟儿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最终,矿长发善心释放了薛丁春。在张晓曼的搀扶下,小两口互相搀扶着回到了家中。
“俺的亲娘耶!咋弄成这样啦?”薛老太见状,惊呆了。薛老太不傻,立即对晓曼陪不是,“晓曼啊,刚才都是俺不好,不该用铁铲子敲你的头。不过你看啊,咱们这些可都是家务事啊,家丑不可外扬懂不懂?晓曼啊,求求你以后最好是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矛盾,中不中啊?”薛老太话里有话,以守为攻。意思是说,以后挨了打再别跑出去张扬,关起门来还可以继续为所欲为。
“我也不晓得会搞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那个四川老乡邓叔叔嘛。他,他也不晓得啷个喽。”张晓曼话语中绵里藏针,仿佛在说:以后再敢欺负我,当心邓叔叔要收拾你们喔。
薛丁春忍受着巨痛,把身子缓缓放平在床上,此刻,他斜眼扫了母亲一眼,嘴巴蠕动了一下,似乎又无话可说。
挨了这一顿暴打,却使薛丁春看清了母亲的嘴脸。要不是她整日里无事生非,扇风点火,自己哪会遭受这般飞来横祸呢?
“都去休息吧,以后记住了,没事就把嘴巴闭住,少说些不着调的话。”薛丁春摆了摆手,眼皮也懒得抬。
后来一段时间里,薛老太确实收敛了不少,但内心却始终对这个小四川耿耿于怀。
“晓曼,你瞅瞅咱家水缸里的水都快没了,这中午饭咋整啊?”
“喔哟,就是喔。”张晓曼瞧了瞧水缸,对着婆婆微笑道,“等会儿,等会儿薛丁春就回来咯。回来以后我就叫他去挑水。”
“啥?总不能啥事儿都依赖俺春儿吧?你去挑,你现在就去挑。你说说看,来俺家多久了,你挑过几担水啊?”薛老太不容她分辨,硬把扁担塞到她手里。
此时,外面虽然没有风,却依然是冰天雪地。这样的气候对于南方人来说,那可是最要命的!滑溜溜的路面,能够平稳站起来走路也算是一种奢望。
张晓曼很少到渠沟里面去担水,有时候只是去渠道里洗洗衣服。这也不是她的作为,因为薛丁春始终担负此任。俗话说得好,有山靠山,无山自担。
目前就需要自担了。冰冻三尺的路面,光滑无比,装满了水桶,好不容易把担子放到肩膀上,可惜腿脚不听使唤,一不留神脚下一呲溜,便摔了个四仰八叉!冰凉的水溅了一身,最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一股殷红的鲜血渗透了她的裤裆!张晓曼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顿时惊恐万状地嚎啕大哭起来。
哭喊声惊动了路人,急忙把她搀扶到家里。薛老太也惊呆了,只能在原地干转圈。她是过来人,知道儿媳妇流产了。便急忙求助邻居们帮忙把张晓曼抬往医院。一路上,薛老太拿捏着小脚紧随其后,一脸的茫然无措。看来,她此时的心情肯定是消沉到了极点。不为别的,这次意外流产,流的可是自己老薛家的血脉啊!
十一
薛丁春下班之后就听说了之事,就气急败坏地冲着母亲吼:“娘,你到底想干什么呀?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嘛,晓曼她三个多月都没来号了。你还要强迫她去挑水,也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俺咋知道她有了呢,你们又没有提醒过我。俺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母亲强词夺理,“再说,谁家的媳妇不下地干活?自从来到了咱家里,你又不瞎,她整天好吃懒做,你呀,说破了大天你就是一个管不住媳妇的肉头货。”
“按照你的意思,难到让我掂刀杀了她不成!”薛丁春气得气喘吁吁。
“老话说得好,打造的媳妇和就的面。你呀,看来也就那么丁点儿本事,没有出息的货,不成器的东西!”
“好吧好吧,就算你不知道晓曼怀孕了,但是,你总该知道她是南方人吧?南方人最怕摔跤了难道不知道吗?”薛丁春歇斯底里吼叫着。
“怕摔跤,怕摔跤就别来新疆啊!来弄啥,专门来祸害人呢是吧?”薛老太也恼羞成怒了,“妥了妥了,俺算是看明白了,早就悟出了一个道理,都说是多子多福,养儿防老。现在看呐,都是些狗屁话!你娘老啦,不中用啦,你们这群鳖孙货,都长大了也不用吃奶了,嗨呀!”薛老太摇了摇头,摆了摆手,“啥都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你俩也别再逼迫我,再逼我也没用。俺不傻,知道猫在你们的眼皮子碍眼。你别打岔,你娘现如今在你们的眼里算个啥东西?俺总算是看明白了,俺就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前些时候呢,俺相中了一间空屋子,那间屋不孬,里面还有一张床,锅碗瓢盆搬过去就可以住人,可得劲啦。”
“屋子,什么屋子,在哪里?娘你想干什么,想搬过去住吗?”薛丁春顿时来了精神。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薛老太好像在卖关子,“我摸进去看过,从那一刻起俺就打好主意了,等开春暖和喽,你过去把那间屋打扫打扫。然后就把你娘背过去,以后再也不脏你们的眼了。俺觉得那样不孬,既给你们两个龟孙子腾个地儿,又避免生那些闲气。俺真的想通啦,从今往后再也不想憋屈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找气受,再也不想和你们在广州一个锅里搅屎棍子啦。从今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你们想咋弄就咋弄,随你们的便,中不中啊?再这样没完没了地吵闹下去,对谁都没个好,是吧?”
薛丁春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低头思索了片刻又凝视着母亲:“娘,俺的亲娘唉,你说得可是心里话,不后悔?”母亲能够搬出去住,这也是薛丁春蓄谋已久的事。“妈,我就犯迷糊了,哪里有现成的房子啊?就凭咱家这成份,还尽想那些美事,你不是在做白日梦吧?”
“俺还没糊涂到那个份上,矿区里肯定没有咱们的立足之地。但是你却忽略了,咱屋背后山坡上不是有间石头屋子吗?搬那儿去住,矿上当官的肯定不会多管闲事的。”
“喔——原来是……”薛丁春终于明白了。“亲娘唉,你当真要搬过去住呀?那山高坡陡哩,路可不好走。”薛丁春盯着母亲,内心深处不由自主涌动着一股酸溜溜的感慨。“娘,那坡太陡,你又是小脚,上来下去不方便。”
“那不是事,不是还有你们几个臭小子嘛,到时候你把老娘背上去不就妥了。”薛老太媚眼笑着,有意识瞅了瞅虎头山那个方向,好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薛丁春暗暗思忖;假如让母亲搬到那个山坡上,那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但是,外人会用什么眼神看待自己呢?继而又咬牙切齿:走自己的路,奈何得了谁!
“妥啦妥啦,那也是开春以后的事,现在只是给你这个白眼狼提个醒。你呀,真让娘操一辈子心呐。”母亲指戳着薛丁春的脑门,把饭盒递给儿子,“别发癔症了,兴许你媳妇都饿昏了头,快点把饭送过去吧。要不是我这双小脚走路不方便,再加上这冰天雪地哩,不然,俺早就到医院瞧她去啦。”薛老太如此这般,也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不管咋样,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娘。晓曼也对我说了,这次流产也不能全怪你,她说自己太蠢笨了,没有新疆人聪明能干,都会溜冰。”
“妥了妥了,现在说啥都晚了。等下次再怀了孕,一定要提前告诉你娘哈。”
薛丁春望着母亲,顿时云消雾散了。最主要就是因为她说的那一句话——搬家!薛丁春一路盘算着,兴奋着;一旦熬到了四五月份,那时春暖花开,就可以抽出时间把那间石屋的门窗安上,然后再粉刷一新……
距离搬家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也总算是有了一线希望,看到了一束曙光。薛丁春一阵心血来潮,情不自禁地拿捏着嗓门模仿着李铁梅吟唱起来:“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年来到……”
得知了搬家之事,张晓曼的病顿时好了一半,她得意忘形道:“真的嗦,不会是麻鬼吧?”张晓曼虽然有些疑惑,但依然很激动,毕竟是娘亲口说的。晓曼依然忧心忡忡,“你娘她好聪明喔,老公你说说看,当初我们两个恁个笨啊,那么大一间屋子都看不见。等她走喽,我们两个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搂在一起抓瞌睡咯,哈哈哈……”随之,她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不得行,还有你弟弟唻,他啷个办嘛?”
“那不算事,也可以把他一起撵到山上去挤一下。再说一开学他就住校走了,每周最多回来一次,到时候让他和娘凑合着住。”晓曼听罢,顿时手舞足蹈,激动之余,总忘不了奖给老公一个热吻。“老公,你好好霸道喔。”
晓曼住了十几天就出院了。其中原因不言自明,也是因为搬家那事闹腾的!归根结底,婆婆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亲娘亲!
夜晚,薛丁春和晓曼楼抱着叽叽咕咕聊天,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设计将来生几个女娃儿,几个男娃儿。待娃儿们长大了,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又蹦又跳,又吼又唱!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天堂呐!越说越来劲,两个人又情不自禁地亲吻着对方,又一阵子翻云覆雨,那烦人的木板床却不给面子,“咯吱咯吱”之声依旧不绝于耳。
母亲用拐杖敲打着木板隔墙,吼:“该死的老鼠,整天就知道溜达出来啃俺的床板,烦死人啦!”
薛丁春问:“娘,哪里有老鼠?不行的话,哪天俺去抓只猫来。”
晓曼暗地里拧了薛丁春一把,小声呵斥:“啥子耗子,分明是在骂我们两个,你傻啊,还听不出来?。”
“喔喔,原来是这样……”薛丁春顿时扫了兴趣。
第二天起了床,薛丁春思前想后,一咬牙就掂了把铁锹出了门。厚厚的积雪覆盖在虎头山那条石阶路上,这可难不倒薛丁春。他用力清理着,最终到了那间石屋门前。显而易见,他已经急不可耐了。
进了屋,薛丁春扫描四周,喃喃自语道:“这间屋子挺不错的嘛,还有个木头床,再拿几块木板支到墙角处,弟弟的小床不就横空出世了嘛。”薛丁春一阵欣喜,轮圆了铁锹把屋内的垃圾清扫的一干二净。此时已是满身大汗,心情却格外的爽快!
下山后,薛丁春就向晓曼汇报了石屋里面的情况。晓曼眉开眼笑道:“太好咯耶,再咬牙坚持几个月之后,我们再也不用看她那副逼脸色,再也听不到夜里捉耗子的故事咯。好舒坦好安逸哟,哈哈哈……”晓曼咧着嘴笑着,一个猴儿翻身就骑到薛丁春的身上,又使出了杀手锏,百般娇媚地说,“老公,你娘搬走喽,到时候你万一寂寞了啷个办嘛?会不会后悔哟?后悔了还可以把她接回来住嘛。”
“那当然啦,她毕竟是我的亲娘嘛。”薛丁春不知是计,果然中了媳妇的埋伏,套出了心里话。
“你敢!”晓曼一把扭住他的耳朵,小嘴一撅不高兴了,“你敢把她接回来,我就不得给你生娃儿。”
“嘿嘿嘿,喔——我明白了,原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呀。那我问问你,要是你的亲娘来了呢,难道也要把她赶到山坡上去住吗?你呀你呀,真不是个好鸟儿!”
“那肯定不是一码事咯,再说我娘不像你娘那么不讲理。我娘通情达理,晓得啷个做人做事。可不像你娘,你笑个川川,鬼迷使眼唻,一肚子坏水,一看就晓得你不是个好雀雀,嘻嘻嘻,嗯——老公,蜜一口嘛。”
许多女人都会使用温柔这个杀手锏,多数男人又都吃这一套,温柔多情的女人谁不喜欢。
“你放心就是,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用你在我耳边敲边鼓穷叨叨。”薛丁春仿佛胸有成竹。
十二
矿区里贴了告示,要招收一批“五七工”。告示上写的明明白白,一清二楚;凡是年轻力壮,身体健康,思想积极先进,热爱祖国,热爱党中央毛主席,就可以申请报名加入“五七排”,主要工作是到沟口去装火车。
薛老太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便急吼吼地和儿子儿媳商量:“你们听说了没有,矿上正在招人哩。听人说,工作虽然脏点累点儿,可钱也不少挣啊。看看你们两个有没有那个想法……”
薛丁春打断了母亲,说:“这个消息还是我先看到的,也是我先传出去的。我们两个早就知道了,并且也商量过了,觉得那个活太辛苦,再加上晓曼的病情刚刚有些好转,我们都商量过了,过些日子再说吧。”
“喔喔,是这样。”薛老太巴哒着嘴,“年纪轻轻地,别整天卧在家里缠磨男人,没多大出息!”
虽然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但还是被他们听到了。薛丁春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娘,你还发誓说,从今往后再也不多管闲事了。这才消停了几天啊,又要……”
晓曼翻了婆婆背影一眼,也撇嘴道:“我早就看破咯,啥样子的人就是啥个样子的秉性,狗跑得再远,也改不了……”
“去去去!你咋比喻的?”薛丁春翻了媳妇一眼。
后来,薛老太依然纠缠着儿子,硬是让张晓曼报名参加了“五七排”。谁知道,还没有上完三天班,矿上就通知张晓曼别干了,让她在家里等候通知。
“咦——这是啥意思啊?”薛老太和薛丁春都犯了疑惑。同样如此,张晓曼也一头雾水。
第二天,有人跑来通知张晓曼,让她立马到矿区办公室去报到,说她撞上了狗屎运,被矿上破格录用为政治思想播音员。其实,也就是坐办公室当“五七排”的调度播音员。显而易见,工作十分轻松,除了播音之外,闲暇时可以在黑板上面写写画画,出个黑板报啥的。每天只要有了新指示,就立即在矿区大喇叭上播音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