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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全蚀(小说)


作者:谢凌洁 秀才,1231.0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89发表时间:2018-05-09 21:35:29

【流年】全蚀(小说)
  
   十
   萧娅突然就想一个人过了。
   不知怎么的,萧娅突然就有了一种悲哀,至深的悲哀,和绝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望。这样的情绪持续不久,萧娅觉得自己是该作决定的时候了。这个决定就是:离婚,还张斌自由。或者说,还她自由。
   那天晚上,萧娅一直等到午夜,张斌才回来了。张斌不晓得有什么事要萧娅等他到这个时候,这种等待要是在以前,他会觉得有点心虚,可多年后,他已经形成晚归的习惯,甚至萧娅也不在意他回不回来了。他大摇大摆,就坐了沙发上。本来,萧娅还想客气些的,只是看张斌一副痞子模样,就不拐弯抹角,直奔了主题。
   萧娅说,我们离了吧。
   张斌看萧娅不像是开玩笑,脸上硬了一下,满脸的不知所以。萧娅把自己多年来对张斌的抱歉,以及自己的痛苦,无奈,等等,都讲了。一如信徒的忏悔,虔诚得很,而讲述的艰难,却像将一颗桃子分为两瓣,越往里层切割,越感觉刀刃之下内核的生涩钢硬。
   萧娅讲不下去了。
   似乎,萧娅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婚姻的腐烂,一如她开头颅取瘤子,一旦打开脑盖,剥开内里,才发现里面肉体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恶毒也大面积扩散,远没有救治的必要。
   张斌是一如既往地刀枪不入,一副泰然自若的旁观者模样。萧娅就又知道,说也是白说,然而,她还是耐心等,等张斌一个态度。
   张斌觉得萧娅小题大做,甚至神经质,只是,他习惯了把不满压在心里,不在嘴上吐露,等到萧娅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轻描淡写,说,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萧娅就不高兴了,说,我们这也叫“好好的吗?”
   张斌说,反正,我觉得好好的,我不想离。张斌把话说得十分肯定,决绝。
   这下萧娅就火了,对这种得过且过苟且偷生的日子,她是过够了。她知道,张斌的苟且,也有着苟且的缘由,他是把人生的答案全盘看个彻底了,或者,他是从这个时代本身还有他从某些人身上窥见端倪,明白了生活的本质,或者说,人生的庸常无奈,所以,他学会了避重就轻,乃至醉生梦死逢场作戏,而她呢,无辜地承担苦痛,甚至耻辱。
   萧娅只一个字,离!
   那天,萧娅早早就起了,她早餐照样还做。两个人依然心平气和,吃了早餐,饭桌一收,萧娅拎起包,说,走吧。
   张斌厕所房间,房间厕所地来回磨了一阵,开始套衣服,穿鞋子,然后随萧娅出门。到车库去提车时,萧娅想对张斌说,开她的得了,却又懒得开口,而且,张斌也有他的车,凭什么就让他坐她的车呢。张斌径直去了车场,把他的丰田开了出来。
   于是,他们各自开各自的车,像两个结伴旅游的人。萧娅在前,张斌在后,出了大门,拐上街道,向市区行驶,直奔街委。多年前,他们在那里办的登记手续。无端地,萧娅就想起多年前那个扎着大辫子的姑娘,和一个愣头青,紧张地走进那个气氛显得有些别扭的地方。
   此刻,萧娅和张斌,心里各自都有些复杂。进了楼,上到以前那个办公室,桌前的人说,离婚不在这里办,要去民政局。
   只好又下了楼,出了门来,上车,上路。
   突然,张斌的电话响起来,是前面的萧娅。萧娅问张斌,说民政局在哪里?张斌一愣,说,我也不知道。
   萧娅在前面突然就有些像无头苍蝇,晕头转向的,想起要问一下别人,可是,问谁好呢,车不能在路上停,而且路人都不认识,她倒不想让人家知道他们要去那种地方,自然就想起114,拨了电话过去,说是在凤凰路19号。舒了口气,心里变得明亮起来。萧娅又把电话拨过去,说,在凤凰路19号。张斌在那边说,知道了。
   萧娅时不时就从反视镜里看一下后面,还好,张斌的车一直尾随着她。萧娅莫名地又长长地舒口气,一路上,潜意识里似乎她一直在担心张斌的车会溜掉。今天,她可是请了假的,她的假可多么那请啊。
   奇怪,怎么找不到呢,凤凰路找到了,19号也寻着了。可是,哪有什么民政局呢,那是一间规模不小的美发店,就青丝扬的。萧娅一问,小师傅说,他们的店都开了几年了。萧娅又向114查实,那边说,那是以前一直下来的记录,有可能是搬了。
   萧娅莫名就烦躁起来了。她沮丧着,又上车,启动马达。看张斌,他是一直坐在车上,听音乐,享受空调。看他那副事事当旁观者的死样,萧娅压了多年的憎恶和不屑,一下就汹涌澎湃。越是这样想着,愤愤着,就越是觉得需要急切地和他一刀两断。于是,她开始老鼠一样,满街乱窜,四处打听。她已经不想顾及一切了,哪怕孤注一掷,也要把这个肿瘤切除,越快越好!
   张斌却在后面不耐烦了,电话打进来,口气很不好听,说,要离你自己去离吧。话完,就盖了手机。萧娅从反视镜里,看见那台米色的写着“松岗监狱”的丰田,乌龟一样,懒懒地挪个位置,朝反方向走了。
   萧娅突然就有了一种强烈的虚无感。冬季的阳光有些虚薄,一如雨后夕阳,洒在灰色的冬季,很有些颓废。萧娅趴在方向盘上,眼泪雨线般,淌了下来。
  
   十一
   那天,张斌接到萧谦从上海打来的电话。萧谦似乎从来就不喜欢这个叫张斌的男人做他姐夫,他在电话里直呼其名,说,张斌,我姐究竟去哪儿了?张斌对萧家惟一的儿子萧谦本能地有些畏惧,说,我也不知道啊。萧谦对张斌如此不负责任的回答感到十分愤怒,说,你还做什么男人,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张斌在这边,脸上硬硬的,因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一味沉默着。萧谦最后问张斌,说,专家说我姐患有忧郁症,是否真有这回事?
   张斌捂着话筒,说,啊?
   萧娅不见后,这是萧谦第一次打来电话。如果不是萧芮告诉他,他压根就不知道萧娅不回家了。萧芮说开始以为萧娅真是出去散心,过一阵子就会回来的,所以就没告知他。
   关于萧娅患有忧郁症的说法是当地一个官方网站发的一个帖子,是一个署名心理医生的人发的。张斌面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他想,或许是什么人信口雌黄,反正,网上乱糟糟的,加上时下萧娅的事传得满城风雨,就什么口水都有人吐。
   接着,警句就又来了电话——还是那个胖高个,大胖头,他问张斌有没有萧娅的消息,他说市里已经出面干涉此案,事情对于他们并不轻松。张斌就火,说话也不客气了,说,不是说去西藏了吗?
   谁能证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胖高个在电话里吼。
   你们不是有钱吗,去找她回来啊?听你们口气,好像我他妈把她藏起来了。
   张斌暴跳着。听到电话那头响起急促的喘息,觉得自己似乎好好地报了一仇,心里很有些痛快。过了一会儿,那边又说话了,胖头说,你女人究竟有没有离开这个城市,还是个迷!胖头下来又自以为是地说了一通,他说你女人失踪前一个晚上,邻居还见到她的。
   张斌就觉得这些警察智商怎那么低,乱得没个逻辑,失踪前见到她有什么奇怪,他那天晚上还见到她在书房里发呆呢,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就不见她了,早餐没有,便当也没有,他在楼下叫了几下,就上班去了。接着两三天,都不见人了,他才想着去报的案。
   张斌很快就在本市一个权威网站搜出了那个帖子。
   发帖的是个署名叫伊索的人——估计是在网上抄来的假名,她说,她朋友是个心理医生,萧娅曾经几次到那里去过。她说事情沸沸扬扬传了那么久,众说纷纭,她站出来,只为告诉大家一个可能的真相,她讲了一句从来没人想到的话,她说,或许,萧娅压根就没去哪里——
   张斌坐在电脑前,心里有些乱,他呆呆的,脑子一片空白。或许,警局也是看到这个帖子,要不,那些四肢发达的家伙绝不会作出萧娅没离开这个城市的判断。
   然而,张斌的思维还是渐渐地被“萧娅没有离开这个城市”的说法占据了脑袋,那,萧娅没离开这个城市,她会去哪儿呢?这个城市没有她的家人,她是不会给朋友添麻烦的,那他们的意思是什么?他们是什么意思?
   张斌沿着这个想法下去,就像黑灯瞎火里钻胡同,钻着钻着,就进了死胡同了——难道,萧娅就在家里?——就这样打住,脑子里突然就短路了。张斌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抬了抬头,看看天花板灰白灰白的,萧娅的卧室就在他头上,那里,他有多久没去过了?从前些年他恶作剧地上去洗过几次澡,赤条条地从那里走过几次,他就再也没到那里去了。眼下,他放电影一样,把里面的场景想了一遍,从浴室,浴缸,池盘,天花板,到出来卧室里的床褥,衣柜——想到这里,张斌浑身毛发就竖了起来,心里像有钟鼓在狠劲敲,呼吸也渐渐不畅,喉咙里不断地咽着口水,很快,浑身就湿透了。
   本来,他看着帖子的时候,还想着到楼上萧娅的卧室,或者到楼顶巡查一下——没准那里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甚至,往最坏里想,哪怕就看见萧娅横挂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怕呢,他曾经还押过死刑犯到山头,眼看着武警的子弹从犯人脑袋穿过。此刻,张斌有些发软。大白天的,怎么就这样不堪一击,这是自己家呀,他是在这里吃饭睡觉生活的呀?他使劲地强调着这些,意欲在里面确认点什么,可是,就是不行,汗水还是一挂一挂地从背上,脸颊上挂下来,胸膛也起伏得厉害,喉咙似乎整个地关闭了,咽口水都不行了。
   张斌迫不及待,抱了一抱衣服,仓仓皇皇地离开了家。
   萧谦就在张斌离家的瞬间和飞机一起降落那个城市。
   萧谦风尘仆仆,径直去了那个网站,通过IP找到了那个叫伊索的发帖人——其实,在网上隐藏了性别说话的人,就是那个男性心理医生。萧谦于是和他有了一次较为详尽的谈话。
   他说,其实这个结果,他早就有些预料,只是他掌控不了事情的发展。在萧娅失踪的第三天,他就知道了消息,心里也急,但是,他的职业和身份又不允许他把内情透露,矛盾得很,可后来看大家猜测下去不好,只好站出来说话,算是给大家一个提示。
   萧谦十分迫切,他问起导致萧娅忧郁的原因。那人说,原因肯定不是单一的,开始他以为是婚姻或者情感生活——这些她几乎不和他说过,但是,他直觉她在这方面有些不幸,而后来,比起她所和他说的,那些又是微不足道了。
   你父亲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子?稍顷,那人突然问了一句。
   萧谦神色黯然,一会儿,又明朗了些。他说,其实,我父亲活到这个岁数,我们已经很满足了,如果他是一觉就睡过去了,或者,摔个跟头就走了,我们会少很多悲伤,可是,我们却睁眼看着他被痛苦折磨得不成样子。
   是的,你姐就是因为这个无法释怀。那人说。
   萧谦渐渐对萧娅的做法释怀。
   萧娅父亲90了,身体一直很好,爬山还猴子一般轻便。有一天,萧娅听母亲电话里说,父亲起床,觉得腿脚麻痹,开始她还以为他是因为缺钙,就按时按量让他服用萧娅带回的钙片。可是,不对。母亲说。她发现父亲腿脚笨重,不听使唤,渐渐出现异样,走起路来像小儿麻痹似的,所以才给萧娅打电话来了。
   萧娅当下就判断,父亲脑子里长了东西了,即回去把父亲接进城。萧娅直接就把父亲推进CT室,从电脑的屏幕上,萧娅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父亲脑子里堵着一个大瘤子!
   父亲怎么在90岁还长这样一个东西呢?
   萧娅惊呆了!
   浔江医院领导为此召开了会议,之后专家们对此病例进行会诊,以找出可行的治疗方案。这在萧娅看来,与其说是医院对她多年来所谓的贡献尽点心意,还不如说是在一种无能为力之下所作的顽抗——他们明明知道这是徒劳,却依然煞有其事。萧娅明白,他们和她一样,无法承认在生命面前的无能。作为神经外科专家,他们每天的作业,几乎就是把病人的脑壳打开,取出这样那样的的瘤子,可是,这一次,对一个盘踞在90高龄老人大脑里的瘤子,他们是那样束手无策。
   几乎每个人都要问一句:真的手术不了?
   又有人说:放疗该可以吧?
   都是明知故问。一切保守治疗的办法,说到最后,似乎都不可取。
   那么大年纪了,那个罪是受不起。一个女专家说。
   最后,萧娅说话了,萧娅说,我还是放弃吧。
   谁说了一句,说,到时侯——颅内高压,你知道的。
   萧娅低着头,说,我知道。
   谁又说了一句,说,脑疝,生命体征烦乱,等等,一系列的症状都会出现。
   萧娅说,我知道。
  
   十二
   那天,萧娅把父亲接回了家,连同母亲一起。
   起先,老父亲还可以走动,尽管很不如意,起码可以独自上个厕所,只是,行动上已经完全没有以前的敏捷和轻盈了。一旦坐下来,他样子甚至有点老年痴呆,尤其在吃饭的时候,右手很不听使唤,使着的筷子时不时就从指缝里滑落,或者米饭被扒向腮邦乃至脸颊眉毛。父亲不仅对自己的双手失去把握,甚至连自己嘴巴的位置都无法感知了,他时不时就撒下一些米饭,米饭呈团状或粒状,从父亲的前襟或臂膀落下,白花花地落了一地,母亲看看张斌,又看看萧娅,就嚷嚷,说,连自己的嘴都找不到啊,播种似的。说着就要低了头去收拾,萧娅制止了。萧娅说,妈,你吃饭,一会儿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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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部反映知识女性命运的作品。萧娅是一个幸运儿,一个朝天族的女孩,考上了医学院,还把弟妹拉扯出息了;她事业一帆风顺,当了教授,成了神外专家;她在适当的年龄,遇上了对的人,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她还有一套很大很舒适的房子,一个有出息的女儿。作为一个女人,智慧与贤德兼备,她是好医生,好老师,好姐姐,好爱人,好妻子,好媳妇,好女儿,好母亲。可是,她的人生却又多么不幸!恋人的妈妈嫌弃她的家庭出身,美好的爱情被无情扼杀;与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结婚,因为不是处女之身受尽了屈辱,婚姻早已名存实亡;曾经的恋人终究与世俗同流合污,让她内心感到绝望;作为一个神外专家,面对父亲的脑瘤无能为力,失去了再拿手术刀的能力;神外专家,死于突发性脑溢血,不能不让人感到荒谬。作为一个女人,在强大的世俗面前,她是柔弱无助的;作为一个医生,在无情的病魔面前,她是无能为力的。萧娅的悲剧,不仅仅是她个人的悲剧,也是社会的悲剧,生命的悲剧。小说结构完美,语言娴熟,内涵深邃,言已尽而意无穷。倾情推荐!问好作者!【编辑:燕剪春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511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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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8-05-09 21:37:54
  知识女性,在她们风光的背后,有多少难言的苦楚。
   感谢作者对流年的支持!遥祝夏安!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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