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最后是回到她亲生父母那里了，这个丫头懂事。”我的身边已经陆续聚集了好几个爷爷奶奶，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嗯嗯，当时郢子是这样决定的，王凤这边的本家，最年长的一个堂叔和王凤开诚布公地谈她的去处，刚开始时王凤是嚎啕大哭，孩子哭得那个伤心啊，她对这养家有感情，起初孩子不肯，她要一个人留在这个家里，怎么行呢？一个小姑娘，还要上学，没有人料理是不行的，当然小姑娘是不能和男孩相提并论的，男孩子没有多大的危险，但小姑娘可就不一样了，一个郢子的叔叔阿姨姐姐哥哥的，都来劝王凤，要她回亲生父母家，那里会是一个安全的地方，郢子保留她的户籍，她是这个郢子的成员，她永远是王家的孩子。就这样，王凤最终去了她亲生父母家。这个孩子还是非常的孝顺，每年清明节都会回来给她养父母和爷爷奶奶上坟，上次回来听说还想花钱请人修葺她家这个快要倒塌的房子，被郢子的人劝住了，因为我们快要拆迁了，修好了也没有人来住，修它有什么用呢。”
　　 四
　　 回到村委，我的心怅怅然然的，为王凤的一切。
　　 我在全村的通讯录里找到了王凤的电话，拨通了王凤的电话，告诉她要她近期有空回来一趟，到村委来找我。一个嗓音亮亮的，柔柔的姑娘礼貌地答应了。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我透过窗户，呆呆地凝视着冬青树肥厚的叶子，没有和王凤见面，在我的心里陡然地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好感，她比我最多大10岁。我很奇怪，我的爸妈怎么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八卦起王凤家的奇闻异事来，想当年王凤家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想必是轰动性的。我的爸妈应该是知道的才对。我在家里听到过他们絮叨过别的相邻的趣事轶闻，王凤家的事他们从没有提过，从来没有。很怪。
　　 一个周末，王凤来了。我们在电话里预约好的。王凤在电话里的柔柔声调给我留下非常好的印象。我从心里希望快点和这个女孩见面，希望这个将要和我见面的女孩是个明丽的女孩，并不是让苦难包围全身的人，年轻女孩应有的活力，王凤她都要有。
　　 一个城市模样的年轻女孩子敲开我办公室的门。即使我要比王凤小，她礼貌地道声：“你好。”我笑嘻嘻地说：“你好，请坐，王凤姐。”王凤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眉毛是精心捯饬过的韩式半永久性秀眉的那种，整个脸部轮廓清新雅致，脸上刷了薄薄的一层粉。我感觉即使她不用粉饰，这也是一张白皙的脸，真的很白净！漂亮的空气刘海搭在光滑的额头上，齐肩的头发染成褐色的，更显脸色的白皙红润，一个活脱脱城市小资的打扮。我倒杯水给她，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朝我晃晃。“喝点热水吧。”我友好地说。“好吧。”她把矿泉水放在我办公桌子上，接过我递过去的热水。真的，我突然对她产生一种姐妹情意来，觉得她很需要有一个像我这样的知心妹妹。很容易，我们拉开了谈话的话茬子，更确切地说，我们打开了聊天的大幕。
　　 “菲菲，那段时间是我最为灰暗的时段。”王凤一手转动着桌上的矿泉水瓶，把眼皮地垂下说道，“没有家，我只能回到李家郢，菲菲妹妹，你知道吗？”王凤很直白地叫我妹妹，我不认为她是在和我套近乎才甜腻地呼我为妹。“亲生父母家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我的到来他们是知道的。我和姐姐一个房间，共睡一张大床，第一晚我根本就不敢翻身，我不自在，以前我都是一个人一间房子，一张床随我在上面翻滚。姐姐有意把热热的身体一点点地靠近我，我本能地一点一点地挪开，我一点都不想靠近她，她身上的气息令我厌烦，第一晚我几乎没有睡觉，我总是想到我原先的家，我是多么幸福快乐，我在家就是一个公主，一个任性的公主，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滚滚流下。姐姐比我大五岁，看得出她极力想让我和她亲近起来，白天她带着我在郢子里挨家串，告诉那里的人们她的妹妹，亲妹妹回来了，永远都不走了。是的，不走了，我还能到哪里去呢？我清楚现在这个家是我暂时的栖身之处，很快我就要高考，我是要离开的。弟弟很稀奇他有个这么大的二姐姐，他不爱说话，可他的眼光总在我身上停留，我清楚他也想和我走近些。爸爸要出门去打工，他对我说很对不起，从小把我送走了，让我受苦。不，我没有受苦，我以前过得非常的好，我哽咽了，泪水夺眶而出，我抑制不住地想起了我的养父母，那一对视是我为掌上明珠的父母。妈妈一个典型的农村守旧妇女，她的心思都在她的儿子身上，她巴望着儿子能考上大学，将来有本事在城里有工作，光宗耀祖的。我的到来她既没有不高兴也没有生气，她一如既往地干着永远都干不完的家务。高三那年我在学校住宿，和李家郢这个家碰撞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无论是怎样，都是我停脚和归宿的地方。高考，我是以失败告知的。没有多少人为我的失败而揪心，除了我自己。说实话，我在学校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心思用在学习上，我的脑子连缀成串地浮现我从前的生活和现在的日子，甚至是虚幻的将来。高考的孩子，每个家庭都会提供给孩子的是静谧的环境，没有杂七杂八的事，一门心思只有高考这件大事，可我却不同，高中阶段接二连三地涌出这么多的事情，能不扰乱我的心思吗？菲菲妹妹，我能心如止水地投入到学习当中吗？”王凤的脸上露出了隐隐的苦涩的笑意，我的心跟着她的诉述忽上忽下的，我脑补出王凤初到新家的惶恐与不安，一股深深的同情已经在我心底扎根。“你没有上大学吗？”“没有，没有考上，怎么上。”“你可以上个大专，专科学校分数是很低的，这样的分数你应该有吧！”“是的，我可以去读个专科学校，学一门技术。我的亲生父亲同意，可我的亲生母亲不同意，她打听到专科学校上学那是要花一笔很大的学费。她说她要养活这么多的孩子，儿子将来要上大学，要买房子娶媳妇，这都是一笔很大的巨款，她不能把钱砸在一个女儿身上。我清楚我这个女儿她是没有多大情感的，为我要不要去上大专的事，我听到她和爸爸吵得不可开交。妈妈，你放心，我不去上学了，我要出去打工，小霞小红她们只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我比她们的岁数还大，我可以出去的，你尽管把钱攒着给弟弟……”
　　 “你真的就出来打工了？”我同情地问。“嗯，同学张梅和我一样是个落榜生，她的一个舅舅在省城帮她找了一份工作，张梅和我是好朋友，她问我要不要到省城打工，我迫不及待地同意了，就这样我和张梅就一直在省城的这家公司上班。”“你们的公司很大很好吧，我笑着问，看你穿着很时尚很好的样子。”“哈哈，你猜对了，一家上市公司，很大的，员工就有二千多，全国有好几家分公司。”王凤说出那家公司的名字，果然是响当当的，校招时这家公司有招聘启事进我的学校。“王凤姐，你现在不再是普普通通的小员工一名吧？”我好奇地问。“也是，也不是，现在收入还可以。”王凤满脸是甜甜的笑容。“你干得是什么活儿？”我崇拜王凤了，把她当作偶像了。“做采购的。”“哇，厉害，采购的，油水好大吧！王凤姐，我听人家说过做采购的，能从中搞到很多好处的！”我口无遮拦地傻傻地说道。
　　 五
　　 “小姑娘，不要羡慕姐，姐只是个传说。”王凤笑着打趣我，我们的聊天到了更轻松的境地。
　　 “我进我的公司差不多快十年的时间。一开始我在公司的厂子里和一个女师傅学习电焊，师傅得知我和她的女儿一样大时，她很吃惊，我应该在上学而不应该在厂里干活。我对她说农村的孩子能上大学的很少，能读完高中就不错了。师傅相信了。我跟着师傅学习，师傅手把手地教我，从戴防护面具开始，我很勤快也很用功，那些螺栓螺钉缝隙的焊接都要很仔细的。当电焊火花呲呲冒出时，刚开始我非常害怕，怕这些刺啦啦响的火花会烧到我身上，师傅让我放心，站好距离，戴着防护面具。当我战战兢兢，确实是战战兢兢的拿起电焊的那个算是笨重的家伙时，我的心咚咚地跳，我的担心和害怕是多余的，我的师傅就在我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指导我拿那工具，第一次糊里糊涂地试了一下子，没有想象的恐怖。以后我和师傅成了好朋友，到了无话不谈的情意。我也毫无保留地告诉师傅我曲曲折折的身世，看得出师傅是陷进深深的同情里，我觉得是深深的母爱。在这家公司老板很赏识我的师傅。”王凤嘴角上翘带着骄傲的神色。“师傅在老板面前有一定的话语权，我的师傅明明白白地跟我许诺等有机会她定要把我推荐给老板，一个小姑娘不适合干电焊这个粗笨活的，她更喜欢带男徒弟。我对师傅的好意没有当作一回事，觉得和师傅在一起挺好的，师傅就是我温暖的栖息地。师傅实现了她的诺言。一天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给我打来电话，要我去他们那里一趟。师傅可能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挥着手大声大气地说，去吧，去吧，这个地方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回来，当然得回来看我。”
　　 “给你安排了什么岗位啊？王凤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面前的女孩问，她的脸上被窗户外射进来的阳光镀上一层亮亮晶晶的颜色，非常的有诱惑力。“我在人力资源部给部长当助理。开始时我只是跑跑腿，处理处理不重要的文件，到别的办公室里拿拿东西。办公室的一个比我大3岁的李雯和我经常在一块聊天，她家也是外地的，下班了我们结伴逛街，聊着聊着会越往深处聊下去。”“你和老板家是不是有关系？”一天，李雯没头没脑地问我，“没有。”“王凤，你知道吗？以前的助理回家生孩子去了，你这个助理的位置，全公司的人有很多好多的人都盯着，老板给我们部长说了这个位置就是要给你留着，我们就猜你是老板家的什么重要亲戚，或是什么重要客户的关系，老板不能得罪的，呵呵……”“可能是吧。”“我含糊地答道，在职场关系上我已经一知半解地懂得背靠一棵大树有多么的重要，因而我没有澄清自己和老板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我心里清楚一定是我的师傅在背后给我起了劲的，要不我一个毫无背景的人是不会天上掉馅饼的。我很幸运遇到师傅这样一个大好人。我经常去看师傅，我对她有一股依恋母亲之情，师傅像叮嘱自己家的孩子那样，每次见到我都会反复地说要我嘴要勤，腿要快，眼要活，手要灵。的确，我成长得很快，因为先天的不足，我必须比别人努力，我把心思都用在工作和学习上，不管是老板或部长甚至是普通的员工，吩咐我的，我都尽心尽力做好。公司开会我会把会议室布置妥帖，发出去的文件一遍遍核对，尽量做到确保万无一失。几年勤勤恳恳地磨练下来，我在公司的口碑很好，所有部门的部长，各个头头脑脑的我都认识，他们都一直认为我是个勤快的眼里有活的女孩。我的部长是个开明的人，很乐意把自己的知识与下属分享的好领导，我从部长那里学到接人待物的方式方法。在这个人力资源部的锲机里，我收获到很多的人脉，做事不再怯怯生生的，我一扫刚来上班时一说话就满脸通红，说着说着就不知道下一句话在哪里能接上的怯弱。我、李雯和同学李梅刚开始大家都住在公司的集体宿舍里，宿舍离公司很近的，10分钟的步行距离，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姐妹情，大家都在外地打拼，团结在一起很温暖，我们在一起做着城市女孩子所做的一切，护肤美容、健身塑形、选购漂亮的衣服打扮自己。我们陆续地开始谈恋爱，大家慢慢地就各自开始租房住。”
　　 六
　　 “你结婚了？”我试探着问。“没有，我没有结婚，现在连男朋友都没有，真正的单身汪一只。”王凤大方地承认，一点也不遮遮掩掩的。“我恋爱过几次，大概有七八次的样子。可真正的恋爱，有点类似掏心掏肺的缠绵悱恻的爱情只有一次，其余的都是动辄即止。”“王凤姐，说说你最为缠绵的爱情，也让我学习学习，开开眼界。”我对王凤的爱情充满了兴趣。“为消除你的好奇心，我先给你说个马虎的爱情，作为补偿，再给你说个刻骨的，好吧。”“当然可以。”我兴奋地答道。“有一个男孩是外地的，和我们的公司有业务往来，我们是在工作关系当中认识的，面缘比较合得来，我们就相约着吃了几顿饭，还看过两次电影，连小手还没有来得及牵，他的公司就中断了和我们公司的业务往来，好像我们的好感是建立在工作互利的关系上，两家单位没有关系了，我们的私人关系也随之碾碎了，脆弱得连再见都不想说，谈情说爱的步骤就戛然而止了。从恋爱层次来说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算得上一次，但我还我是把它算为一次，毕竟在这个男孩身上有那么一瞬间，或是那么一时间我动过一丝情，要不我是不会单独和他吃饭看电影的。”“那就算一次吧！”我冲着王凤狡黠地笑着，“现在我要听你最刻骨的那个。”
　　 “谈得最久的刻骨的一个要算是一个当兵的，有一年的时间。那时我们是异地恋，要是就这么一直异地着，也许我们会结婚，我可能会成为一名军嫂。”王凤猛然瞪大了眼睛带着憧憬说。“军人是一个客户介绍的，个头高高的，约有1米80，我喜欢高个的男孩，有十足的安全感，看上去帅气满满的。他在很远的地方当兵，对了，在内蒙，是的，是在内蒙，他给我邮寄过内蒙的风干牛肉，味道很好，很有嚼头的，辣味的更好吃些。王凤的脸上闪过一抹微笑，眼睛也是笑笑的模样。在虚拟世界里，我们有话可说，在虚拟世界里我们是情投意合的恋人，一对热恋的恋人。我们每天聊天，情人之间的用语也敢在微信聊天里尽情地大胆地使用，既不觉得害羞也不觉得不合适。仿佛一切水到渠成，相互关心，每天必有互动成了我们闲暇的必备功课。那时我是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孩，“女为悦己者容”，此话不无道理，那时段我注重自己的外表，买漂亮的衣服，虽然军人哥哥不在身边，可我没有把他置身在遥远的地方，意识里他就在我身边，我们每天都要见面的。我们在网络上热恋得要死要活的，在我们双方都很热切的期盼中，他休假回来，有两个月的时间，他家就在省城。我们从虚拟世界走到现实，真人版的外貌是没有改变的，改变的是我们在活生生的现实面前却被硬生生地打败了，甚至是完败。我到火车站去接他，在人流中我一眼就认出了，刚开始还是有些羞涩感的，毕竟是第一次见。我们带着彼此都害羞的心情。在火车站，从虚拟进入了现实，在等他进站时，我的心怦怦狂跳，可见到他时我却平静如水，很怪吧，确实很高的个子，皮肤粗粗的，可能跟他当兵的地方有关。我们怯怯生生地打个招呼，一改网络上的亲切自然感，我们并排走着，不知道要到哪个方向，原先在心里已经安排过的上百次的方式，现在全都没有了，也没有显现出来。我们应该去一家饭店吃饭才对，显然现在到了饭点。”“我们去吃饭吧！”我率先打破沉默，“我应该尽地主之谊，因为你今天才回来，我给你接接风洗洗尘。”我本想幽默一下，可我自己都觉得我说出去的话一点也不幽默。“不了，不了，我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我要先回家洗洗，我要给我妈妈一个惊喜，我故意告诉她我明天才到家，我现在到家，她还不高兴死啦！”军人哥哥挺直腰杆，眼睛望着前方说。“哦哦，你好久没有见妈妈了，她是会很高兴的。”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嘴笨得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滑。“我还给你带了些风干牛肉。”军人指着鼓鼓囊囊的大行李箱说。“谢谢，谢谢。”“我们电话联系，我先回家了……”车站浑浑噩噩地一别，惊喜和意外都没有，我心里失失落落的，一腔热情和满满的期待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的无影无踪。